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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太后便将众皇子遣回了封地,而二皇子却被太后接入了宫中,也在同一时间太后下召:将九皇子过继给皇后。萧良人自是不答应,去太后处闹了几回,无果去找陛下,却被太后以莫须有的名义关在在寝宫。文云溪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倒是文意诚尝试着回了几次清定殿,可只到门口便被打发了回来。陛下已缠绵病榻二月之久,其间一切都由太后作主,而那天露宫也只有太后、太子和文云溪能进,其余人皆不准探视。
在一月多时,有几位大臣跪在天露宫门口,要见圣颜,却被太后和王桀挡了回去,更有甚者,带头的大臣被责刑罚,自此便无人再敢多言了。
那已转暖的天,吹的人莫名的有了愁意,连着那枝头发出的新芽都失去了生机,好似严寒未去,只消一夜,冷风便可将它吹落。被宫人打扫干净的青石小径虽得格外明亮,文云溪依在亭柱上看着那一片刚得了生机的花草,楚洛甄亦是如此,近日宫中忙得很,似乎都将她忘了,姒谣守在一旁听着二人谈话。
楚洛甄开口问道:“娘娘可喜欢九皇子?”
文云溪点头道:“喜欢只是本宫并非他母亲,也只长他几岁,如此强加于他,本宫是怕他心中不,反生厌恶。”
楚洛甄了然一笑道:“我看是娘娘多虑了,人与人相处无非真心二字,娘娘若于真心交之,想来九皇子也非无理之人。”
文云溪并未再说什么,心中反复回味着楚洛甄的话,半晌问道:“你呢?有什么打算?”
楚洛甄苦涩一笑道:“还能有什么打算,何处来何处去。”
文云溪心中突然有些羡慕,她若也能何处来何处去该多好。命运总是捉弄人,想留的留不住,想走的又走不了。
王长安一路小跑的来到百花园,刚到跟前便气喘吁吁道:“娘娘你快回宫看看吧,九皇子出事了。”
文云溪一怔,不及向楚洛甄道别,便起身向宫中走。路上王长安说明了事情经过:九皇子想回宫见见母亲,被侍卫拦住了,便想从旁边的树上攀上见母亲一面,不想那树不受寒,一个冬日便将它冻死了,枝桠已枯不受力,九皇子便从树上摔了下来,当时便昏死了过去。侍卫也吓着了,急急忙忙将他送回凤仪殿。
文云溪回到宫中东厢内时,已有三个太医在就诊了,地上跪拜着两个侍卫,见到文云溪,马上上前行礼,两个侍卫更是埋深了头。
文云溪着急道:“如何?”
其中一太医回道:“九皇子从高处跌落,伤及头部、足部。”
文云溪听太医慢悠悠说,着急打断道:“现在如何了?”
太医回道:“头部无大碍,只是有些昏沉。足部骨断,静养也可复元。”
文云溪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下,旁边两个侍卫连连请罪。文云溪看了一眼,无奈宽恕了二人,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并未做错什么。
半夜,姒谣正坐在床边认真的看着当初师傅留给她的武术心法,这是师傅留给她的,师傅说纵不能独步天下,也愿能让她与文云溪安好。
“能教我吗?”突然传来一声柔和的话语。
姒谣吓了一跳,慌忙收起书,看着正直直看着她的文意诚,答非所问道:“醒了,奴婢去叫娘娘。”
姒谣欲起身,一把被意诚抓住了,许了牵动了伤处,文意诚眉头紧了紧道:“太晚了,不用了。”姒谣便又坐回去了,文意诚将手扶了扶受伤的额头道:“你还没回答。”
姒谣不置可否,并未说话。他是皇子,宫中有的是能文能武的人,就算要教也轮不到她,再说,她也只跟师傅学了点皮毛,教人,笑调大牙了。姒谣撇了眼九皇子,觉得他真是没眼光的很,突然又觉得这样想有点贬低自己,于是很不客气的觉得他太有眼光了。
片刻,文意诚将手放了下来,看了她一眼,姒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突然转换了话题问道:“我怎么了?”
姒谣抬头满脸紧张,担心道:“摔伤头了,脚上骨头也断了。”
文意诚想了一下道:“这么说我又有很长时间行动不便了?”没有喜怒,似是在说吃饭睡觉一般正常,只是那时不时皱起的眉和那额头渗出的汗说明他定是很痛。
许是没有力气了,文意诚再也没有说什么,闭上了着眼睛,可他并未睡着,眉头一阵一阵的揪着。姒谣有些心疼的从怀中取出了丝帕为他擦拭着不断渗出的汗水,文意诚也默许了这样的行为,许是被折磨的精疲力尽了,天刚露白的时候,他竟然睡着了。
文云溪心中惦念,一早便过来了,巡问了二句见已无大碍便放下心来了。折腾了一晚,姒谣也累的双眼如千斤重,不知不觉竟也靠着床架睡着了。
初春的风温柔的吹拂着,空气中都有了淡淡青草味,床边的纱幔随着风轻轻飘动着。姒谣垂在一边的几缕头发也轻轻抚着她的脸庞,痒痒的,姒谣挠了挠,睁开了稀松的眼睛,看到床上的文意诚不知何时已坐靠在了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正认真的看着,姒谣一看那本书,一把抢了过来,全忘了主仆礼节,警惕的看着文意诚,将书放入怀内。
文意诚也没在意那些礼节,淡淡看着姒谣道:“醒了。”
姒谣没有说话,仍死死盯着她,她想骂他一顿,自作主张那她东西,还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什么皇子,什么家教,可是碍于身份,她只好忍住,在心中痛快下。
文意诚见她怒火中烧的看着自己,也便没再说话。二人就这样互相盯着许久,姒谣越看越生气,他倒好似很无所谓的样子,眼神中还有些无辜。
姒谣终是忍不住问道:“为何拿我东西?”
文意诚道:“捡的。”
姒谣看着他不说话,觉得他说的实在可笑。
文意诚很真诚道:“我去开窗时,在你脚边捡的。”
姒谣这才注意到窗户已打开,同时也想起因为发困在文云溪走后又将书拿出来看,想提神,没想睡的更快。
这事之后,二人都没有再提起。文意诚不似十来岁的孩子,更不像个皇子,许是萧良人多年来对他的打骂所至,他一般都不支使人,就算是腿断了也尽力自己做,迁动伤口也不言语,只是自己在那咬紧牙关撑着。
半月后,在太后猛然间看到文意心时才想起还有楚洛甄这么个人。近来宫中事太多,竟将她忘得一干二净,匆匆安排了二名侍卫,送她出宫至兄长驻扎地。太后对她虽不仁,可却是言出必行,凭一女子能有如今地位,想来也是有非常手段。
皇城街道热闹繁华,摊贩商家们扯着嗓子招揽着生意,火红的太阳,凉爽惬意的风,使得人们更愿意出门了,街道显的更拥挤。在这热闹街后的是住宅区,那里都是名门旺族,文意征的府第也在那其中。楚洛甄扶着轿帘,看着轿外那熙熙攘攘的街道,心中不仅泛现了家道一路上的浮浮沉沉。父亲本该是这皇城的卫对首领,身上军功无数,却因猜忌屡屡遭疑,不仅被贬边彊,更使一家人天各一方。楚洛甄本想以五皇子连姻,为此争取能一家团圆,可如今无功而返,还弄丢了自己的心。文意心知道她离开了吗?会记得她吗?也许从福寿宫离开的那一刻起,她便不该再奢望什么了。他们之间如那茶楼的一场书,过会便曲终人散,没有人会纠结于书中的人,更没人会追究这中有多少真多少假。
文云溪坐在窗边案台上,扶在窗框,看着后院中陛下特地命人为她植的一片小桃园,已有零星花骨朵在枝头了。原先瑨王府有一片大桃园,因母后噬桃,自己又爱桃花,所以父王便叫人植了一大片桃园,每到桃花开时,她便整日腻在其中,不厌其烦。
姒谣走进殿内,步至文云溪身旁道:“楚姑娘出宫了。”
文云溪没有回头,也没有动一下回道:“出去了好呀,出去了就别回头。”话语淡淡听出不喜怒。良久,回身问道:“诚儿呢?”
姒谣回道:“在屋内,御医正在换药。”
文云溪眉微蹙道:“还没好。”
姒谣回道:“好多了,为保万一,御医便多加了药量。”
文云溪点了点头道:“可有提起萧良人?”
姒谣摇了摇头:“未曾。”
文云溪叹了口气道:“他和我都一样。”然后看了一眼姒谣,眼神莫测道:“能帮就帮,能做便做。”
姒谣会意点了点头。
夜半,姒谣回到了意诚屋内,因为他摔伤,皇后特意安排她每日守着他,照顾他。宫里这么多下人,非得让她来,姒谣因为书卷得事有些不乐意,却也能明白文云溪得用心,自己是她得陪嫁,算是心腹吧,让她过来比让别人过来更显诚意。
文意诚正靠在榻上发着呆,他似乎每日都如此,白色的里衣干净又轻薄,映得他那好看的脸有些不真实起来,似是上界仙人,坠落凡尘,受尽坚苦。许是姒谣关门声惊动了他,他抬眼便看到姒谣一身黑色夜行衣,浓黑的发干净的挽了个发髻,简单的发簪更显利落,文意诚好奇的看着这身装束。
姒谣快步来到他榻前行礼道:“娘娘说九皇子思母心切,让奴婢为九皇子与良人传递书信,以慰思念。”
文意诚显然没想到这一出,讶异的看着姒谣,片刻道:“清定殿守卫森严,你如何进得。”
姒谣本就不太乐意,还遇上他这么啰嗦,真心撂下一句:你要不要?不要拉倒。却是不能,只得耐住性子道:“清定殿守卫虽严,却是难不住奴婢的。”话语有些得意。
文意诚有些怀疑和担忧道:“我不想因为我,害了你和皇后娘娘。”
姒谣心中一动,先前的气似是一下消了,翻到觉得自己太过小肚鸡肠了,柔了声音道:“九皇子放心,白天我已与娘娘去看过,清定殿守卫只在大门,对于良人和宫人自是足够,可奴婢不走大门也可入。守卫巡夜时间我也了然心中,皇子放心定不会连累娘娘。”
文意诚一脸正色道:“那你呢?”
姒谣一怔似是被他目光所骇,声音有些微弱道:“我会小心的。”
文意诚紧咬牙关,不支声也没有要写的意思。
姒谣着急道:“如此拖延下去只会更不利,皇子放心,一切奴婢心中有数,定会万无一失的。”
在姒谣的一再肯定下,文意诚才下床走到了案台边,笔提了放,放了提,如此几次后,文意诚突然无奈一笑道:“我竟不知该写些什么。”随后又道:“其实我只想知道她好不好。”
姒谣没有说话,站在一边,没有催促。终了,文意诚还是写了,写的太过格式,就像诏书的开头一样,虽然公正,却没有多大意义。洋洋洒洒二页纸,却没有多少思念的表达,也无他所表现出的担心,在萧良人这么多年算是严酷的手段下生活,文意诚早已将对她的那颗心包裹的没有一丝温度,纵是如此情形下,它也丝毫不能争破那层层包裹。
而当萧良人看到这封信时,心也慢慢冰冷,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一尘不变的,如她的恩宠,如她的容颜,如她的儿子,在你放肆下,这些东西也会慢慢离开。虽然姒谣将文意诚的心意表达,并将他受伤前后说了一遍,可萧良人却全然未听见。许久,眼中晶莹无声滑落。姒谣说不清这是什么样的情绪,心痛、后悔还是死心,似乎都是,又似乎多不是。除去信,姒谣还未她带来了懿旨,能要她命的懿旨。
午后,姒谣陪同文云溪去看望陛下,在天露宫门口遇到了太后。太后一身暗金凤纹长衫,华贵的凤冠垂着常常的流苏,随着太后沉稳的脚步流动着。梅姨侍在身侧,扶着太后走下台阶。上前两步,文云溪姒谣俯身行礼,太后难得含小上前,看样子今日陛下身体不错。
太后有些欣慰的对文云溪道:“皇后今日也来看望陛下。”
文云溪乖巧低头,太后有意无意的撇了一眼旁边低着头的姒谣,随后像梅姨使了个眼色,梅姨恭顺的点了点头。
“姒谣。”梅姨开口道:“皇后与陛下会话,正好,太后那有权王带来的小玩意要交与皇后,你随我去取一下。”
姒谣心中有些抵触,却也没有办法,只等跟了上去。梅姨将姒谣领进了福寿宫中的书房内,从一个楠木架上取了个小盒子交到了姒谣手上,姒谣根本就不在意手上拿的是什么,因为太后的目的也并不是真的要她过来拿什么东西的。姒谣盯着自己手上的盒子,上面刻着双龙戏珠的图案,活灵活现,拿盒上的珠子竟是真的珍珠。皇家的东西,真是极尽奢华。
梅姨走进道:“如今太后下令让九皇子过继给了皇后娘娘,他日九皇子被封王,按着祖宗规矩皇后便是太后了。”
姒谣不说话,等着梅姨继续说下去。这些她都早已经知道,之前梅姨找她大致都是这些个事,姒谣知道太后不喜欢萧良人,可是接下来的事却让她有些意外。
梅姨继续道:“太后念在皇后年幼,本想到时让皇后随着九皇子出宫去往封地,你也知道,先皇后早逝,太子也已过而立。”并未再说下去转言道:“可就算如此,九皇子如封王,那去往封地的亦是萧良人。”
姒谣有些明白了,太后想对付萧良人了,而且是找她对付。宫中都知道太后与萧良人芥蒂极深,若是公然出面对付,怕是会坏了太后的好名声。她不一样,她是皇后的人,对付一个陛下的女人,怎么看都更顺理成章一点,何况皇后与萧良人中间还夹着一个九皇子,所以无论怎么对付,总是更让人理解一点。太后可真是大的一手好算盘,既用九皇子拖住了文云溪,用利用九皇子铲除了眼中钉。只是姒谣还是料错了一件是,太后要的是萧良人永远的消失,并非只是从眼皮低下消失。
姒谣看着梅姨刚刚塞在她手里的一个小铜瓶子,瓶子上纹着绿色藤蔓,长满了刺,不知名的藤蔓。
“姒谣,你要知道,萧良人在一天,对皇后,多九皇子都是威胁。”又有些无奈道:“你也知道,再次情形下,萧良人想不开,也是和情理的。”
姒谣明白,怎么会不明白,在此时刻,宫中若出了杀人案,该是怎样的雪上加霜,该是怎样的霍乱人心。自杀就不同了,总会有想不开的人,何况是一个被抢了儿子,失了恩容,没了盼头的的妃嫔呢。
梅姨匆匆赶到太后身旁,与她回报情况。太后正在廊下逗乐着一只雀儿,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丝毫不担心的样子。笼中雀儿在笼中扑上扑下,偶尔唧喳叫唤两声,也不知是开心还是厌烦。太后瞥见正弓身上前的梅姨,放下了手中竹签。梅姨弓身回禀完,太后满意的点着头,听完,起身打开了刚才逗乐的雀儿。雀儿的了自由,叫唤的更是响亮,一转眼,便飞远了宫墙。
梅姨疑惑道:“娘娘怎么把它放了。”
太后饶有深意道:“无妨,总会有更中意,更喜欢的留下。”
梅姨回味了一下,不是很明白,眼中写满了疑问,却不敢问。更的太后越久,她便越小心了起来。
太后看了眼满是问题的梅姨道:“你随哀家也有些年头了,怎么,如今倒是学会藏着掖着了。”
梅姨又弓下了些身子道:“奴婢不敢,只是奇怪,娘娘怎会把这事交给那个小丫头。”
太后笑了,笑的甚是得意,甚是老谋深算:“若哀家所料不差,那瑨王将她送入宫定有深意。此事让她去办,他日若有万一,也可方便斩草除根。”
太后说得云淡风轻,梅姨却听的全身汗毛颤栗。太后利用九皇子,不仅仅困住了皇后,除去了萧良人,甚至还未将来可能发生的变化藏下了利剑。
姒谣也同样有些疑惑,若是下毒,谁人不行,为什么非得是她?
屋内有淡淡兰花味,萧良人喜爱兰花,常年用兰花薰至衣物房屋,可姒谣不知道的是这仅仅是因为陛下的一句话。姒谣思索了半天,还是决定将太后的命令转达给她,起码,她不想让她个糊涂鬼。她不怕她不听话,她会在她反抗的那一刻掐住她的喉咙,硬生生给她灌下去。姒谣手上暗暗使劲,将太后的意思告诉了萧良人。萧良人背着姒谣,姒谣看不出她的神色,姒谣有些紧张,连着烛光也开始调皮起来,忽明忽暗。
姒谣正欲动手,听萧良人道:“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姒谣收起了手上的劲,有些莫名,有有些好奇的等着她下面的话。
萧良人道:“其实我并不姓萧,我姓傅。”
姒谣听不出萧良人的情绪,萧良人回身脸上含着笑意,漂亮的脸蛋被一袭紫衣显得更妖娆。萧良人慢悠悠的取来了采火器,挑着那那鬼祟的火光。
“陛下说傅字不好,便赐了萧字。”调好火后萧良人将那采火器随意丢在案台上坐下,满含温馨道:“天还早,你不着急吧。”
姒谣有些讶异,似乎她是来带她去某处游玩一般,与平日嚣张拨扈的形象大相径庭,现在的她,温婉动人,话语温柔,她似乎要将她的一生都说给听。
她本是皇城外一个小镇上的普通民女,家境算不得殷实,父亲靠帮大户人家做短工,母亲替人做绣片贴补,她还有一个弟弟。她从小随母亲做绣片,五岁便开始学习了,到她十岁后,便在附近小有名气了。她十五岁那年去了皇城的一家绣纺做工,她手艺很好,主人很喜爱她,给她优厚的酬劳,她以为她的一辈子就这样了,以她的手艺改善家境,嫁一个不错的丈夫,相夫教子一辈子。但命运是不可违的,那年她十八岁,精湛的手艺在皇城有了一定的盛名。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太阳很好,她伏在绣台上认真劳作,主人突然将她带离了绣台去见了客人,客人很气派,说话都趾高气扬,是从宫里来的。宫中要宴请邦国,急须表演的服装,宫中人手不够,特招一批民间匠人。这就是命运,命运将她送入了宫,也就在那时阴差阳错的被皇上看中了,她青春美貌,浑身散发着活泼气息。宴会一结束,她便被留了下来。
“你叫什么?”
“农家女儿,没什么大名,姓傅,善绣锦,大家都唤我绣娘。”
“姓傅?傅字不好听,像是孤毕负你一般,姓萧如何?”从此,她便姓了萧,陛下还未她取了大名锦艾。
姒谣疑惑半晌问道:“传闻是因良人一舞获帝心。”
萧良人苦涩一笑道:“舞?”摇了摇头道:“农家女子,忙于生计,哪会有闲睱习舞。”
姒谣疑惑的看着,萧良人一笑,许是讲累了,倒了杯水站了起来,喝了一口,仔细端详着杯子道:“就如这杯子一样,一般人家,普通作坊里的便能用了。可若是要进到皇宫,那便要精雕细琢一翻。”抬头看姒谣道:“一个舞伶,总比一个从名间挑来应付工期的绣娘入流些。”姒谣不否认,萧良人放下水杯,手指不停绕着杯口道:“我以为命运待我不薄,不想只是镜花水月。一年后,我生下了诚儿,我以为会母凭子贵,我以为陛下会对我更加宠爱。可是我错了,从陛下看中我的那一刻,一切只是个局。”
姒谣一惊,怎会是局?陛下对她的宠爱是有目共睹的。
萧良人停下手上动作道:“陛下说你有了儿子,以后也有个盼头,对我也算有个交代。”萧良人叹了口气接着道:“当初选我只因我长的不差,又初入宫,而陛下只是为了对抗太后,对抗那些高官子女,一个个都左右着陛下,左右着太后。陛下疲于其中,便选中了我。”
姒谣一惊,不想看似光鲜的表面内中却如此不堪,如那戏台演的活色生香,台后却什么都没有。
萧良人那似镶在脸上的笑容突然没了,转身却已有泪滴掉落道:“也就那时起,诚儿在我眼中似是个过错,似是个阴谋。他是我的孩子,什么错都没犯,在我眼里,他的存在似乎就已经是个错误了,但作为母亲,每每伤害他后,我又心疼不已人。人都道我薄情,可谁对我情深意重过?”最后几字说的咬牙切齿,泪已流满了脸颊,萧良人取出锦帕擦了擦,平复了很久情绪才得以缓和,接着道:“许是因为觉得对我有愧,所以无论我怎么胡闹,陛下都纵容我可越是如此,我越发的不可理。但每每如此后,我却丝毫不觉快乐,反而更难过伤心。”
萧良人开始低头呜咽起来,身体不停抖动,又是良久,萧良人止住了哭声,似是哭累了,步伐有些踉跄。姒谣上前抚住她,将她抚上了案台。
萧良人伏在上面,眼睛红肿,看着姒谣道:“你不信?”
姒谣摇了摇头,觉得不妥,又点了点头,又觉的不妥,开口道:“信。”
萧良人似得了安慰,笑了一下道:“我这一生太长,过的太累了。”长长的一声叹息后,将脸埋进了臂弯,伏在桌上良久。
这是姒谣从未见过的萧良人,恐是这宫中也无人见过她如此过。她还未满三十,却感叹这一世的漫长,姒谣无法理解,也许除了她自己,外人是很难明白其中滋味。
姒谣走进她,她看似睡着了:“其实良人可以试着向陛下求情。”她终于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纵是曾今想过要不惜一切,只要她想保护的得到安乐,她就会不择手段。可是面对如此的萧良人,她还是心软了。
萧良人缓缓抬起头,眼中满是说不明的意思道:“求情?求他放过我?太后愿意吗?何况我已将我最好的年华最保贵的东西都交了出来,收不回了。”
姒谣突然看清了她眼里的东西,如云溪看着金泽,是爱。原来她对陛下竟用情至深,恐是陛下都不会信吧。阴谋中的爱情,注定得不到祝福,连当事人也未必会祝福,对于萧良人来说,与陛下的初见仅仅是基于权势的妥协,当她慢慢爱上他时,却发现一切不过都是在计算中而已。由爱成恨,只用了一瞬间,却突然发现无法恨起来了。
幽长的宫廊被两侧高墙遮的严密,穿廊而过的暖风轻轻吹着姒谣。姒谣抬头看见挂在飞檐上的一轮残月,细长如萧良人的眉,如此好看。已是四更天,姒谣刚进凤仪殿便看到了文意诚,他竟一直等在那,连着守夜的王长安都不知何时靠着廊柱打起了瞌睡,他却似没有一丝睡意,一把将姒谣拉进了东厢,门窗紧闭。文意诚离她很近,似乎只要一低头便能触碰到,他身上有淡淡兰花香气。
“怎么说?”
姒谣听出了他话语的急迫,鼻子莫名发酸,姒谣揉了一下,步过他身旁,躲开他目光道:“良人说若有来世记得别再去与她做母子。”这是原话,话语无奈,可听来却如此决绝。
文意诚一怔,目光有些深远。姒谣偷偷看了他一眼,烛光透过他那有些晶莹的眼睛,粼粼泛着光。
姒谣有些不忍,又道:“其实良人还是很爱九皇子的,她说她很后悔,以前对你太严岢了,她还说......”
文意诚打断道:“我累了,想休息了。”
姒谣愣了下神“哦”了一声退出了房门。
文意诚明白,他母亲生性固执,是万万不会说出后悔之类的话语的。
姒谣呆呆看着久久未熄灭烛火的东厢房,以后他便会如她一样,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恶贯满盈,既然将他推上了和自己一样的路。如果没有她,陛下会对萧良人如何?萧良人又会如何?
辰时,姒谣随云文溪在天露宫例行公事般的探望陛下。姒谣觉得有些多余,却又不得不每日跟从,不过今日她倒是有些期待,她想看看萧良人的死在陛下心中有多的触动。
福公公一路踉跄来到跟前,缓了一下气息道:“陛下,刚刚清定殿的小宫女来报,萧良人她。”福公公似有难言之隐,压低了声音接道:“萧良人自缢了。”
文云溪一惊,站了起来,又觉失仪,稳住心神坐下,这消息太突然了,心中一阵慌乱,有些五味杂陈。
陛下却没有太多的意外,慢慢闭上了眼,脸上肌肉似乎动了动,意料之外的平和。姒谣此时才想明白一件事,处死萧良人这事,恐怕也是太后和陛下之间的一种默契,想来萧良人早就明白这一点了,所以她根本没想过自己还有活路,一个深受陛下宠爱的妃子,无论何种原因,在陛过重病时传来死讯,这对陛下而言是多大的打击,太后又怎会不明白其中道理,非要在些时让萧良人死,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件事陛下也是知情者,限认可默许了。
良久,陛下开口,却未睁眼:“孤累了,尔等下去吧,都下去吧。”
姒谣随文云溪出了天露宫,心中却有些愤愤,说不清为的什么,也说不清为了谁,便借口丢东西了又折回了天露宫。福公公垂首守在门口,姒谣借口文云溪有话叮嘱陛下,骗福公公进去通传了,不出所料,她被领了进去。
陛下似一直闭着眼,此刻才睁开问道:“云溪拉下什么了?”
姒谣话语有些质气:“娘娘什么都没有拉下,是萧良人有东西拉下了。”
陛下有些吃惊,抬眼看她,不知她所指为何。
姒谣接道:“奴婢去见过良人,良人说,陛下教会了她何为爱,何为情,只要陛下要她做的,她都会做,一如当初。”
其实这些话萧良人没有说,可是姒谣觉得她该让他知道,他们之间不全是利用,不全是权谋。起码对于萧良人来说,不全是。
萧良人悬梁自尽的消息不消片刻便已全遍了皇城,只是一个良人而已,在宫中随便操办一下也就罢了,加上陛下身体不好,怕触了霉头,太后似乎连随便的意思也没有。
当陛下听到这个消息时,久久未言片字。不久,一道圣旨传到了清定殿。萧良人忠贞烈杰,以夫人之礼厚葬,还其闺姓傅。这就是死后的名,争了一世都不可得,死了却似什么都得到了,但那些只是留给活人看的。人若死了,还会计较那身前身后的名吗?姒谣不确定,可事实证名,有些人的名确实在身后留下了,不知那些人是否在意过。
姒谣陪文意诚去看了萧良人最后一面,漂亮的有些不可理喻。精致的妆容略显苍白,漂亮的湖蓝色衣衫层层叠叠,那是她最喜爱的一件衣服,一件舞衣,那是她与皇帝相识的媒介,脖颈处的勒痕被巧妙的用珍珠项链遮挡住了。她似睡着了一般,文意诚意外的没有哭,只是怔怔看着,看了很久很久。姒谣读不懂他眼中的意思,很多,又似什么都没有。
在众多皇子中,太后唯一相信的便是二皇子文意仁,她连太子都信不过,太子太过于妇人之仁。可在太后心中,太子纵不是最佳人选,也得按祖制,长幼有序继承大位,因此帝位得由太子坐,江山得由权王守,这才是万无一失,两全齐美之法。而权王对太后亦是言听计从,绝无二心,只一样,他想不通,一向做事稳妥,雷厉风行的太后为何会选一个新入宫的小丫头去办如此隐晦之事。
太后有些宠溺的看着权王,亲自为他选了一块点心递上前道:“意仁什么都好,就是这心性太过纯良,不够细腻。”
文意仁有些莫名,接过太后递来的点心,愣愣的吃着,心中思索着,却不得要领。
太后笑着开导他道:“意仁再仔细想想那丫头的长像,十三岁的丫头,纵是没长开,也能瞧出个七八分模样。”
文意仁仔细嚼着口中点心,脑中拼命想着太后的话。猛然间,浑身一个激灵,嘴巴不再嚼食,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太后。
太后满意笑道:“想起来了,这事和瑨王脱不了干系。”又对文意仁道:“如今哀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他日有事,今日之事便是二人把柄。”叹了口气,慎重抓住了文意仁的手道:“意仁可要为哀家守住这片江山,守住祖宗法制。”
文意仁霍然起身,跪拜在太后脚下一礼:“孙儿定当全力维护。”
文家的江山,文家的祖制,长子嫡孙,纵是无才无德,江山也必须长子由长子继承。太后当年是皇后,可陛下当年却非长子。当年先帝少时继位,便与京城校尉之女的太后成了婚,婚后不足三月,就纳进了一位妃嫔,一位身份低贱的妃嫔,那位妃嫔为先帝生下了皇室的第一个孩子,文家的长子。据闻,那皇子不足一月就染疾离世,而那位妃嫔也因哀切过度寻了短剑。在这之后,陛下出生之前,先帝再也没有为后宫纳入任何妃嫔。人人都以为先帝心中对那位嫔妃思念过度,可只有太后心里明白,为了保住陛下的长子之位,为了断了先帝改制之念,她做了多少事。在外人眼中也许太过狠毒,太过阴险,可太后却不认为这是错的,祖制是先祖留下的,废不得,陛下是自己的孩子,为他做再多也是无可厚非的。太后心中明白,也许太子并非帝王的不二选择,但她已经为自己的孩子做了那么多了,纵是太子不是,他也必须是。
多年以后,有些事也许你会悔不当初。但对于有些人而言,纵是心中明白,嘴上也是承认不得的。一旦承认了,毁掉的并不只自己一人,毁掉的是一群人,所以就算自己想承认,别人也不会允许的。既然开了头,无论结果如何,就只能一意孤行的做下去,对错的事,还是留给后人评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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