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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平白家虽是商贾出身, 但绵延几代, 根基深厚, 积攒下的财富,不知能堆起几座金山, 纵然平常一贯低调做人, 不显山不露水, 也惹得无数人眼红觊觎。
大燕王朝国姓李, 先祖乱世称雄, 传至今时今日已有七世。俗话说“打江山易, 守江山难”,李氏子孙一代不如一代,大燕王朝江河日下,早已不复昔年鼎盛荣耀,再加上当今天子贪恋美色, 宠信外戚, 刚愎自用,好大喜功,忠臣志士不得重用, 饱学之士壮志难酬。
一言蔽之, 大燕王朝颓势已显, 国家危矣。
如今, 匈奴、百越、南诏等外族蠢蠢欲动,四方思变,各地接二连三地爆发起义军, 虽然都是小股势力,目前还未成气候,但是若一再放任下去,必成心腹大患。
难就难在,今上疑心太重,为防武将功高震主,篡夺皇位,自继位以来一直抑制武道,一些娴熟兵法,身经百战的将门之后,都在天子的默许下,被别有用心之人打压了下去。
若非如此,像云成虎这种半道出家的野路子,也够不着兵权,正因为他出身寒微,不似世家大族那般同气连枝,盘根错节,万一有个错漏,清理起来也方便,少了许多忌惮,这才得了上位之人的眼,被特意扶持起来。
只是,养蛊必遭反噬,云成虎日渐做大,已不安于困居豫州一隅,其他藩王势力,亦想乱中取胜,夺得大宝之位。而无论谁想成事,钱财都是不可或缺的决定性条件,为了更好的招兵买马、筹备粮草,他们势必会拉拢白家,为己所用。
树大招风,这也就难怪,白家成为万众争抢的香饽饽,人人都想要咬一口了。
白檀在家这些时日,经常见到或锦衣华服,穿戴不俗的人上门拜访,举凡出手,更是豪阔,急欲将白楷拉入麾下。
有一日午后,白檀来寻长兄喝茶,只见主院里鸦默雀静,仆妇不知为何都被打发了,他心中犯疑,甫一接近卧室,就听得素纱双绣兰草屏风后,有一道温和柔婉的女声,轻轻安慰白楷莫要多想。
白檀知晓是大嫂在内,就要退避,忽闻白楷慨然长叹,忧心忡忡地说道:“成王败寇,自古皆然。休要说什么凭借东风,一步登天的梦话,你当那从龙之功是好挣的?我只求合家老小,在这乱世里平平安安,衣食温饱罢了。”
白檀脚步一顿,敛息静待。
短暂的沉默过后,季秋容道:“我如何不知你的心肠?只你也说是乱世,王朝岌岌可危,朝不保夕,似我们这等富庶人家,恰如身怀璧玉,招摇过市,想要置身事外,独善其身,怕是难如登天!二弟素来机灵,不若听他一劝,早投明主。”
白楷恍惚道:“即便我亦有此心,可,谁是明主?”
季秋容道:“日前我回娘家归省,家中几位兄长,也正在为此事烦恼,几番计较下来,只剩下两个人选。”
白楷严肃起来,急急追问道:“谁?”
季秋容压低声音道:“淮南刘义隆,豫州云成虎。”
听到这里,白檀往卧室看了一眼,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白鹤书院比照圣贤定下的章程,开设了众多科目,将六艺进行保留和细化,同时增添了品茶、对弈、绘画等,旨在修身养性,陶冶学生性情。每一旬,还会到荣平城郊野,进行射猎游戏,可谓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白檀也是真正接触古代教育之后,才明白,论难易程度,古代的学子们,未必比现代需要应考备战的中学生轻松。
白檀在白鹤书院,主要负责教授讲解史学,这天上午他上完课,下午照例要休沐,正收拾笔墨时,张启贤寻了来,说是下午学子们要去学骑射,届时可能会相互比试,或是蹴鞠,或是捶丸,每次玩法不一,但都非常热闹有趣,因此,经常有不当值的先生随着一起,过去凑凑热闹,也顺带维持纪律。
因着张启贤跟白檀投缘,自白檀入职后,没少提点他,有什么事都想着知会一声,白檀左右闲在家里也是无事,还有很大概率被唤出来招呼客人,就应了张启贤的邀约。
两人在街头喝了一碗馄炖,就领着学生浩浩荡荡地朝城郊走去。
途中,张启贤侧首笑道:“我还道你吃不惯馄炖,难得你不嫌弃。”
考虑到待会要活动手脚,学子们都换下了宽袍大袖,衣带飘飘的儒生服,改成了窄袖束腰的骑装,白檀将三千青丝攒于头顶,用玉冠紧紧束起,一袭海棠红立领对襟窄袖小衫,同色系长裤,衬得一张脸欺霜赛雪,洁净无瑕。
正是四月光景,林间葱葱郁郁,满目清爽,莺歌燕舞,惠风和畅。
唯有一点不好,草根下已有蚊虫滋生,不时钻出来咬人一口,实在可恼。
白檀多留了个心眼,停下来,寻了几株俗名叫做“香花子”野生草植,摘了叶片簪在头上驱蚊虫,也让学生们都带几片在身上,他递了一片脆生生的叶子给张启贤,笑着同他道:“徐老叟家里的馄饨鲜香可口,我小时候就经常去吃了。”
张启贤面有羞色道:“你上次请我去集仙楼大快朵颐,我却只能请你吃些小食,当真是惭愧。”
白檀安抚道:“不必如此,张兄不是常说咱们是君子之交,又怎好为了区区俗物,分了你我?再者说,英雄不问出路,我观张兄天庭饱满,目若朗星,平素行事自有章法,定是卧龙凤雏之才,绝非池中之物。”
张启贤不觉动容,“贤弟肯信我?”
白檀笃定道:“张兄是有大抱负的人,一时穷困算不得什么,假以时日,必大有作为,那时,福泽天下也未可知。”
张启贤端正神色,长揖一礼:“某定不负贤弟期许。”
荣平城虽然地势平坦,周遭却冈峦连绵、诸峰环绕,一路上鸟语花香,浮苍滴翠,空气清新,嗅之让人不禁心旷神怡。
众人来到山脚下一处开阔草地,负责教习骑射的师傅开始整顿队伍,又例行训了些话,就手把手纠正学子们不规范的动作。
马匹精贵,白鹤书院的经费有限,只购置了二十匹,往常学生们都是二十人一组,轮番上阵,若要对练,也是十人一队。
白檀饶有兴趣地听骑射师傅强调骑马时的注意事项,一番纸上谈兵下来,只觉得倒也简单,不由心下痒痒,想趁着春光大好,纵情驰骋一场。
为了跟学子们错开时间,不耽误他们练习,白檀没听完骑射师傅的话,就站起身来,跟管理马匹的先生讨了个面子,牵了匹据说性情最温驯的白马,有些生疏地爬了上去。
跑道都是提前规划好的,这些马匹也不是第一次上骑射课,经验比白檀丰富得多,不等他坐稳,就扬蹄撒欢跑了起来。
荣平城附近的山,都是不甚陡峭的土山,白檀虽是新手,自觉也足以操控,他勒紧马缰绳,有意控制着速度,明净的桃花眼,注视着两边不断变换的风景,清风徐来,绿云自动,胸中晦气一扫而空。
过了约有盏茶时间,白檀隐隐听得一些杂沓纷乱之声,模模糊糊,辨不清是什么。
为策万全,白檀就要回去,却见前方不远处,草丛晃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定睛看时,依稀窥见斑斓兽纹。
白檀心底咯噔一下,直叫糟糕,往常并未听学院同僚们说此处有猛兽作怪,想着都是兔子、山鸡之类的野物,没什么打紧,就大意了,单枪匹马地来到茂林中。
眼下后悔已是来不及了,早些脱身才是正经,白檀握紧缰绳,调转马头,尽管有意放轻动作,到底被那野兽察觉到,嘶吼一声,冷不丁扑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白檀只觉脊背一阵阴风,惊得冷汗涔涔,凭着强烈的求生欲,侧身避过要害,斑斓大虎一爪落空,一爪拍在白檀左肩处,似有千斤之重。
白檀受不得力,从马上跌落下来,狠狠摔落在地,他也顾不得疼痛,急急翻过身来。
斑斓大虎呼啸而来,扑面一股腥臊之气,熏得白檀几欲作呕,他吓得紧紧闭起眼睛,哀叹道:完了,完了,要成老虎的外卖了……
正在此时,一支利箭破空划过,势如星火,劲道凌厉,足以穿云裂石,夹带飒飒风声,正中猛虎肚腹。
那斑斓大虎吃不得痛,直起身来,愤怒咆哮,震得林木簌簌而动,鸟雀纷纷振翅离巢。
白檀也不闲着,趁此空隙,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可恨大虎凶残,急欲将白檀吞吃入腹,张开血腥大口,露出狰狞獠牙,袭向白檀后脑。
当次危急关头,山坡上斜地里冲出一人,举起胳膊,格挡虎首,又以斗大拳头砸向虎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将羽箭拔出,再狠狠刺向老虎咽喉。
老虎扭转身躯,作困兽之斗,似要啃咬暗下黑手之人,那人身姿灵活,翩若游龙,真个滑不留手如泥鳅一般。
几个起落后,老虎闷哼一声,颓然软倒于地。
云九霄抹去额头冷汗,冷然道:“你没事吧?”
白檀踉跄着爬起,半是惊讶,半是感激地说道:“我没事,多谢你了。”
“怎么是你?”云九霄抿了唇角,肃了神色,冷冷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若是磕着碰着,不是好玩的!”
白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虚道:“喂喂!好歹唤我一声世叔,怎么如此不客气?”他将前因后果叙述一遍,似笑非笑道:“你呢,你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几日不碰弓箭,有些技痒,出来打猎。”云九霄聪明绝顶,见白檀神色有异,略一皱眉头便明悟了,忍不住嗤笑道:“你不信我?以为我方才是特意使苦肉计,拉你们白家下水?”
白檀但笑不语,转身欲走。
“等等!”云九霄强硬地握住白檀腕子,怒道:“是有人跟我建言,从你身上下手,将白家拉到同一条船上来。但,我若发誓,见过你之后,就绝了这个心思,你可信?”
白檀顿了顿,问道:“若方才遭猛虎袭击的是他人,你可会舍身相救?”
云九霄道:“这是自然。”
白檀道:“为何?”
云九霄傲然道:“莫说与猛兽搏斗,在我眼里算不得什么,即便当真凶险万分,我也不会对逢此险境的同胞漠然不理。”
白檀沉默。
云九霄微微俯身,冷冽冰寒的漂亮凤眸凑过来,直直与白檀对视,毫不避讳地坦言道:“是,我是觊觎白家泼天富贵,但是,白檀,我不会算计你。”
作者有话要说:白檀跟云九霄刚相识,即便是为了家人,也不会太信任他,再往后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