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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75章 老天疼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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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什么?”

    “没什么。”

    琉璃垂下眼,右手轻轻抚上左腕。

    在那里本应有一只七彩琉璃镯。

    那只天下独一无二的镯子,从小就是她季琉璃的标志。

    如今那只镯子,也不知是随小八一起葬身塔底,还是落在了他同党的手中。

    想到小八,她忍不住要问华夫人。

    “王爷可有提到过,回京之前他有什么安排么?”

    华夫人斜睨她一眼。

    “我说过,殿下讨厌话多的女人,我也一样。”

    “可是,明明是你先问我……”

    “所谓话多,是指在不该关心的问题上多嘴多舌。”

    华夫人优雅地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淡甜酒。

    琉璃也不知是哪儿冒出来的胆子,难得还了一句嘴。

    “那么,我害怕不害怕这个问题,难道是夫人你应该关心的么?”

    冷淡的目光扫了她一眼,以示这个问题纯属多余。

    “我很好奇。”华夫人说。

    “什么?”

    “像你这样的人,究竟是怎样平安长大的现在的?”

    这个问题,琉璃咀嚼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似乎被冒犯了。

    不过看华夫人的神情,又不太像是嘲讽。

    “当然是运气好。”

    这是琉璃的真心话。

    “你的确运气很好。”

    华夫人眼帘低垂,凝视着杯中略嫌浑浊的酒液,似乎在怀想什么。

    “就那么相信他们么?”

    他们?

    “几位老掌柜都是跟着我爹风浪里过来的,当然信得过。”

    “是么?”

    “我爹对手下的伙计一向很好,他们对我爹也一向忠心耿耿。”

    “是么?”

    “宋家表哥一向视我爹如生父,又被我爹委以重任。就算某些想法与老掌柜们不同,也必然有他的理由。”

    华夫人轻笑一声。

    “发现了么?你一直说的,都是你爹如何,他们又对你爹如何。”

    酒杯落在桌上,发出轻响。

    “如果你爹不在了,他们又会如何?”

    琉璃刚刚举起的筷子僵在了半空,又重重落下。

    “抱歉,华晶无意诅咒季老板。只是想提醒一句——”

    看向琉璃的目光不知为何多出些许哀伤。

    “为人子女可能是福气,也可能是磨难。”

    琉璃茫然不解。

    “你就没有想过,当初为什么会被仆人带上街玩耍?”

    “当然是小孩子贪玩,仆人奈何不了。”

    “仆人又为什么会和你们走失?”

    “当然是一时疏忽才会走失。”

    “走失后又为什么等了很久都没有人来寻?”

    “那么多条街,街上那么多人,当然一时半会找不到我们。”

    听到回答,华夫人的微笑更哀伤了。

    “俗话说老天疼憨人,今天总算可以相信了。”

    琉璃再次搁下筷子。

    “华夫人,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并不是每家后院都会有那种乌七八糟的事情发生。”

    就像并不是做生意就要勾心斗角一样。

    “因为毫无必要。”

    那时候季老爷还年富力强,又有妻妾数名。他自己和旁人都认为,诞下子嗣是早晚的事。

    所以琉璃虽是唯一的嫡女,却从来没有享受过继承人的优待。

    后来朱氏去世,宋氏又小产了一回。过了多年,季老爷才绝了生儿子的念想,寄希望于挑选女婿。

    “再说那时候我爹的生意远没有现在这样大,哪有什么家产可争。”

    甚至对才几岁大的小姑娘下毒手……就凭宋氏和姨娘们那样子,可能么?

    “曾经,有人也同你一般天真。”

    华夫人为自己续满杯。

    “然后呢?”

    “然后?人的运气是会用完的。等运气用完之后,美梦就变成了噩梦。”

    “变成噩梦然后呢?”

    “死了。”

    酒杯缓缓举到唇边,再缓缓朝琉璃的方向倾了倾。

    “琉璃小姐,愿你美梦永远不醒。”

    琉璃苦笑一下。

    没有人知道,从三年前开始她就陷入了什么样的噩梦。

    就好像老天还嫌她的噩梦不够多似的,楼梯上一阵脚步响。

    接着只听小二殷勤地招呼道:“高公子,还是上品的女儿红两坛么?”

    “不错,小菜也是照旧。”

    高天士一袭月白色的长衫,翩翩走下楼来。

    琉璃一惊,赶紧朝墙角的阴影里缩了缩。

    一抬头,却见华夫人似笑非笑正看着自己。

    “无论你信不信,这当真只是凑巧。”

    华夫人的笑意更古怪了。

    “华晶只是在想,天下竟有如此多的俗人以饮女儿红为乐。”

    俗人?

    琉璃偷偷瞟了眼高天士,分明如从前一样文质彬彬,儒雅不凡。

    “喝女儿红又有什么不妥么?”

    “知道女儿红这三字的来历么?”

    “不就是早先钱塘一带的人家生下女儿后,会酿数坛米酒埋在地下,直到女儿出嫁时再掘出来饮用?”

    “酿造女儿红的原料与普通黄酒并没有不同,为什么女儿红却格外香醇柔绵?”

    “自然是因为在地下埋藏久了。”

    “不错。可惜你也仅知其一,不知其二。”

    不愧曾经当垆卖酒,说起来真是头头是道。

    “真正的女儿红酿制时,必须是在冬天。只有冬天,丘陵上的浅湖才可能干涸。酒坛密封后就要埋到湖底,春来水涨,年复一年,才能酿出那样的滋味。”

    “可是,这同俗人又有什么关系?”

    “女子十五始笄,一坛女儿红需要在湖底埋上十五年。期间如果遇见大旱或是大涝,就算白埋了。常常是一个湖底埋了上百酒,等到开坛时,味道醇正的不过三四坛而已。”

    说到酿酒,华夫人的声调就多了几分起伏,神情也不再那样冰冷。

    “当年云安公主出降,先帝要用三百坛女儿红陪嫁。搜遍苏州、松江、绍兴三府,所得也不到半数。如今处处都能喝到的女儿红,岂能是真正的女儿红?不过是在地下埋了三五年的酸浆罢了。”

    华夫人冷冷一笑。

    “不知酒味,以饮名酒来附庸风雅的,难道不是俗之又俗?”

    这一笑真是高傲无比也冷艳无比。

    当初写下“一勺清泉也醉人”的端王,是不是就因这样的风情而沉醉?

    一想到这里,琉璃就觉得心口作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