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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坐进了软轿,琉璃仍觉得身在梦中。
不过四肢却暖和起来,脸上也恢复了血色。
原来端王并没有嫌恶她被绑!
也不是如小八所说,根本没有把她当回事。
恰恰相反,端王殿下果然是个温柔的人。
考虑到她之前饱受了惊吓和折磨,身体娇怯不适合夜晚游河,他居然也取消了金川河游览的计划。
适时派来朴素而舒适的软轿一顶,悄然接她去卧虹楼前相会。
卧虹楼是金陵城中有名的大酒楼,地处秦淮河边最繁华处。
两岸彩灯高张,河中浆声波影,正是下元节时仕女们出游的最佳去处。
轿子到时,时已过酉。
夜幕低垂之下,卧虹楼里灯火通明,笑语欢声随风传出。
莫名其妙的,琉璃突然回忆起三年前在扬州的那个夜晚。
心头就是一怯。
又记起在河滨有一晚,小八曾俯在耳边警告她:
“下元节那天不要见他。否则你必将后悔终身。”
后悔么?
如今她不知道还有什么事,能比三年前在扬州的那一晚更让她后悔。
她站在白下楼前张望了片刻,却没有瞧见端王的踪影,更没有瞧见他那一整套如影随形的气派。
本想问问,一回头发现软轿不知几时已悄无声息地撤下了。
行人们接踵摩肩,从她身周笑语盈盈而过,手中都提着下元节祭水官、消灾厄的香蜡和祭品新磨的稻米做成的糕团,在提篮中散发着丝丝甜香。
琉璃呆呆站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河上那座拱桥。
独孔的青石拱桥,以前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卧虹”。
这座小石桥虽不起眼,年代却非常久远,卧虹楼也是因它而得名。
几十年前,在离它不远处,又修了一座三眼的青石拱桥,桥面更宽敞平整。
于是金陵人多走那座桥上过,并把卧虹桥的名字也移给了那座新桥。
原本的卧虹桥改叫“小虹桥”,渐受冷落。
像下元节这种日子,卧虹桥上张灯结彩,行人熙熙攘攘。
小虹桥那边却暗无灯火,只有水漂流而下的河灯闪烁着点点微光。
就在这微光中,有一抹朱红凭栏独立。
便装轻服,远离喧嚣,清冷而温柔。
就像许多次她在梦中所见到的一样。
琉璃痴痴地看着,双脚早已先于她的念头动了起来。
一步一步,毫无意识,径直朝小虹桥上走去。
越走越快,最后几步已是小碎步在跑动。
直到她的衣袖被风和他的卷向一起,鼻息间充满清冽而恬淡的柏子香。
琉璃才能相信:这不是梦。
在梦里她永远也走不出的距离,终于只剩下
“琉璃小姐,你终于来了。”
端王和笑招呼道。
说话时,身子却没有侧转,双眼仍专心致志地俯瞰着幽深的水面。
琉璃看着他的侧脸,一时既辨不出他的神情,也分不清自己的心情。
“托殿下的福,琉璃终于得以平安归来。”
她只好这样轻声说。
“托我的福?”
端王笑了笑,眼睛仍不看她。
“琉璃小姐,难道你心里就不怨恨本王么?”
“怨恨?”
“难道就不疑惑本王为什么迟迟没有出手相救吗?”
“查案救人原本是官差的职责,琉璃能够安然无恙站在这里与王爷相见就已经很知足了。”
“知足?”
端王蓦然转过身来,两眼灼灼锁住琉璃。
“你看见了吧?”
琉璃愣了愣,才明白他问的应该是灵卫。
“多亏王爷的灵卫,谢家小姐才能幸免于难,只可惜……”
端王一摆手,显然不想听她说这个。
只是不说这个,琉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陪他倚在桥栏上,听桥下水流幽咽如诉。
“琉璃小姐去过京城么?”
过了好一会儿,端王突然开口,然而这并非一个需要琉璃回答的问题。
因为他几乎马上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京城的下元节远没有这般热闹。毕竟北方少水域,人们只好用铜盆、瓦罐盛了水在家祈福消厄,也算聊表心意。宫里的花样要多些,却不如这样自在有趣。”
听出了他口气中的惆怅,琉璃难免歉疚。
“金川河沿途风光甚好,王爷如果现在登船出发,或许还能……”
她嘎然而止。
因为端王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
“王爷?”
端王不言语,三根手指反扣在她的腕挠处。
“本王听说,如果一个人在说谎,他的脉相会变得迅疾如兔奔,又虚浮如漂木。”
他看着琉璃,微微而笑。
“大概,就像你现在这样。”
琉璃缩了缩手,却没有挣出来。
“王爷,琉璃没有说谎。”
端王没有回答,也没有松开手指,只是继续这样扣着她的纤腕。
温热的指腹隔着一层薄薄的肌肤,也压不住她越来越激狂的脉搏。
一盏盏萤火般的河灯从他们脚下漂过,缥缈如端王对她的耳语。
“明知道你们可能会有性命之危,本王却没有做任何救援的打算。这只是因为,本王想要看一看。”
“王爷想要看什么?”
莫非绑架她的阴谋,其实端王早已得悉?
是不是他也注意到了,这次的绑架与“百菊宴”那晚周府的大火有关?
他曾经泄露过,他一直在暗中替皇上办事。
在金陵,是不是也有一些事需要他办?
琉璃突然想到一点:如果夏纫紫嫉恨她,是因为她受到端王的垂青;那么,瘸子阿四他们背后的“少主”是不是也是为了这个才绑走她的?
会不会就像谢宜华说的那样,外人都误以为端王待她特别,只要拿捏住她,就能对付端王?
“如果真是这样,又如何?”
端王温柔的声音与桥下流水一起飘过她耳畔。
“如果本王真的拿你作为诱饵,设计钓出某些人来,琉璃小姐会怎样想呢?”
她能如何?
她又能怎样想?
能够成为他手中的诱饵,难道不已是足够幸运?
至少不会像梦中那样,只能远远仰望,如山如岳,如星辰高不可攀。
于是,她用柔顺的表情给出了答案。
端王手腕一松,朱红的袍角已离她而去。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