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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5.第295章 事到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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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璃正举笔蘸墨,三紫七羊毫停在砚池里。

    片刻后提起来,缓缓逼去过多的墨汁。

    案头炉香未烬,她继续抄着当天应抄的经卷。

    阿丝声泪俱下的诉说和飞鸢激愤难平的控诉在耳畔交织,归纳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大体如下:

    上月十三日,西凉王遣使臣入朝,带来一个诚恳提议:西凉公主脱不花芳龄十八,青春貌美,人称贺兰山下百灵鸟,愿嫁端王越千崎为妃,两国从此永为秦晋,世代交好。

    从家国大局,到郎才女貌,这门婚事都是百利而无一弊的。公主还将带来良驹千骑,金珠十万作为嫁妆,让天天对满朝文武哭穷的天禧帝两眼放光。如果不是丞相袁白与太师齐尉双双反对,如今西凉公主的驼队应该已经出发了。

    袁丞相和齐太师都是当初扶持少主登基的功勋元老,一个是袁贵妃的长兄,一个是齐皇后的老父,都是在金銮殿上说话掷地有声的人物。两个人一向彼此倾轧,唯有在这门婚事上意见出奇的一致:“万万使不得!”

    原来太子李岳今年二十有四,生得聪明俊秀一表人才,一直是京城仕女投果盈车的对象。可惜如此高贵的少年却有一个毛病:天生带煞,命中克妻。

    他十四岁时曾经迎娶齐家表姐为妻,成婚前夕新娘却在闺房内悬梁自尽。

    两年后天禧帝又为他拟聘南光侯的次女。刚完成问名纳采,那位侯门千金就感染风疾一命呜呼。

    后来又陆续有几家千金,年龄容貌品性喜好各自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被选中为太子妃后,长则半年,短则一月必然寿终。

    唯一一个撑到洞房花烛夜的周氏女,在共饮合卺酒时突然昏厥不醒,至今还躺在东宫某座内室里,活着,却和尸体没什么不同。

    就连身份低微如他宠爱的宫娥也难逃劫数。

    十年过去,北秦东宫已是天下最远离声色的所在。堂堂太子,身边连个服侍的女子都没有。传到西凉王耳中,倒成了“好男儿心志当如铁”,一定要把脱不花公主嫁他为妻。

    袁丞相道:“一旦公主有个闪失,两国必然烽烟再起,生灵涂炭。”

    齐太师道:“届时必然有小人会归罪于太子,妖言惑众,动摇民心。”

    天禧帝有子十四人,最疼爱的就是第四子李岳。因为疼爱,所以被克妻之说折腾了十年都舍不得改立太子,当然更舍不得让爱子去面对西凉王的宝刀。

    然而西凉兵强马壮,不是能轻易拒绝的。

    金銮殿上文臣武将议了数日也拿不出个万全之策,后宫中却有个嫔妃提了个法子:“命中带煞,难道就不能化解吗?民间相士都时常收钱改运,宇文国师既然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为太子改个好运数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天禧帝认为此议甚好,当夜召国师宇文冲上殿。谁知却被宇文冲用“天命难违”四个字断然拒绝。

    袁丞相怒斥宇文冲辜负圣恩,推卸责任,将置边境百姓于水火。

    齐太师质疑宇文冲包藏祸心,不是盼着东宫绝嗣江山不稳,就是妄图动摇太子之位,让皇家骨肉相争,小人得利。

    在这两位权臣的带领下,北秦的忠臣良将纷纷口诛笔伐,终于将天禧帝亲口御封的国师打沉过了狼子野心妖术惑主的的江湖术士。宇文冲被缉拿下狱,弟子侍从一并收押,就连远在三千二百里外的师门也受到株连。

    据说是齐太师向右师亲传天禧帝口谕:“大青山下,三才草堂,出自鬼谷子一脉,专修奇诡之术,捭阖朝政,理当根绝。门下弟子一律缉捕归京,所藏典籍器具悉数没入内库。”

    “原来如此。”连环笔底一顿,“齐太师觊觎师父所藏的《持枢竹经》倒是很多年了。”

    “姑娘快快动身吧!”青衫客见她仍端坐着,不免焦躁。他一把将飞来的身子支住,让那张即将断气的面孔正对着连环。

    “瞧瞧他受的这伤——皮肉一点没破,狠劲全打在了里面。他从右师爪牙的大力金刚掌下拼命逃出来,还不是为了替宇文国师给你报个信?亏得遇见了咱!咱也是出于对国师的敬重,才带上兄弟来护姑娘脱险。这时候还不走,咱可就真管不了!”

    “摔碑手。”连环终于搁下笔,从书案之后走过来,手指在飞来胸前完好的衣衫上轻轻划了个圈,“大力金刚掌劲道威猛,被掌击处衣衫必然破裂。摔碑手却阴柔绵软……请问壮士与飞来是几时遇见的?”

    “四天前的晚上,松州城外的山道上。”青衫客咧了咧嘴,“算这小子运气好,遇见了咱。不是咱用内力封了他的脉络,全力护住心脉,早就没命了”

    连环微微颔首致谢,手指却揪住飞来的衣襟用力一拽。大半幅衣衫撕裂之后,露出的是前胸与腰肋间两团拳头大的窟窿。原本少年身上应当饱满的皮肉深凹下去,化为早已枯涸的两团脓血,并向周围蔓伸出裂纹般的血丝。飞来上半身已被血丝缠绕,整个人就像座即将开裂的土偶。

    “碑裂,被摔碑手打中后就会这样。”连环见惯不惊,一边命紫玉取药,一边不忘向青衫客解释,“大力金刚掌伤在内脏,被打中后只要拖过三天,就算是我师父在世,也绝无回天之术。摔碑手伤在血肉,在全身腐烂之前,倒是还有一线生机。待给他上好了药,我才能安心随你离开。”

    她将几样药粉一一填进血窟窿,又敷上膏药绷带。折腾了半晌,飞来已晕死过去,鼻息倒是渐渐均匀起来。

    连环拍拍手,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厮跑进来,手上还捏着半边没啃完的山药。连环把药瓶和飞来指给他瞧。

    “把他背走,找个地方好好照顾。”

    “什么地方?”

    连环想了想:“有你最爱吃的果子那里。”又提醒说:“这回大概会耽搁很久,把你的东西都带上吧。”

    小厮开开心心应了一声,把山药塞进嘴里,药瓶塞进怀里,背着飞来就朝屋外跑。

    青衫客不禁赞赏:“不愧是三才草堂,连一个小厮都有这样沉着勇敢。”

    紫玉却无法沉着。望望一脸焦急的青衫客,又望望洗了手就要离家避祸的连环,她怯怯地提醒道:“姑娘不带点东西吗?”

    青衫客“啊”了一声,拍额道:“我倒忘了。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赶紧带上出门。”

    连环想了想,将书案上那只博山炉拿起来,又把半袋还没用过的炉灰揣进袖里:“走吧。”

    青衫客呆了呆,紫玉也不解:“三才先生留下的那些书册经卷难道都不要了?万一有什么要紧的秘籍心法,被右师收缴了去可怎么办?”

    “有什么要紧。”连环轻轻一笑,“三才天地人,师傅平生所学的星象经纬,六韬三略早已悉数传给师兄,教我的几样也足够傍身。白纸黑字终究都是死物,鬼谷绝学已在这里。”

    她抬手掠了掠鬓发,翩翩然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