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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那太监连声音都哆哆嗦嗦的,甚至回身挡住了赵曙的去路,“殿下,里面,里面……”
赵曙不耐烦的将其推开,急急踏进屋内,然而下一刻也不由愣住了。
赵曙的眼线众多,因此消息也来得比较灵通,故而第一时间就赶了来。慕君颉一身是血的样子让赵曙的声音也有些微抖,“慕慕,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世子叫人来杀我,我总不能一动不动的等着被杀吧。”慕君颉转过头,语气淡漠而散漫,好像杀人对他来说,就是不能等着被杀这么简单。
赵曙随即看向呆立在一旁的赵彦,不由气上心头,急走上前,啪的就是狠狠一巴掌,“胡闹!”
原本赵彦因为赵曙的出现而表情微动,皆被这巴掌打了回去。
“殿下,”慕君颉在一旁慢慢开口,“小世子本来只是一时受惊而暂时迷了心智,您这一巴掌,却打掉了他回神的机会。”
赵曙这才发现赵彦的眼神有些不对,随即大力摇晃了一下赵彦的身体。然而赵彦痴痴不语,浑然不觉,明显已经傻了。
整个皇宫因此而掀起了波澜。
赵彦毕竟是个世子,仁宗帝也被惊动了,赶来的时候太医已经确认赵彦成了痴傻,赵彦的生母李氏正是李太后的亲侄女,在一旁正哭的凄惨无比。李氏不敢拿赵曙怎样,只把矛头对准慕君颉,跪求仁宗帝给她一个公道。
仁宗帝的语气不由带了几分怒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君颉面色平静的跪在地上,不解释也不说话。
少年满衣是血,看起来触目惊心,脸色无比苍白,只有双颊上有一抹极不正常的潮红。仁宗帝一直都对慕君颉有种说不出的亲近感,每每看到这个少年,总是会引发他像对自己孩子一般的喜爱和疼惜。仁宗帝相信慕君颉不会毫无缘由的以下犯上,却不清楚慕君颉自己是否受了伤,以及伤到了什么地步,又见慕君颉不做一丝辩解,倒是莫名其妙心疼到真怒了,走向慕君颉道:“严爱卿难道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别以为你不说话,朕就不会责罚你!”
慕君颉依旧直直跪着,平静的道:“臣有错,但求陛下责罚。”
赵曙简直快被慕君颉的态度急死,却又不能插话,待事情被弄清楚已是半个时辰之后,那些身着侍卫服的死尸全是赵彦自己找来围杀慕君颉的,赵彦则是被赵曙一巴掌打傻的,从头至尾慕君颉不过是正当防卫罢了。
看似简单的事情却仍有很多漏洞,比如死尸的真实身份为何全是杀手,那些杀手又是赵彦从何处而得的……仁宗帝并非不分是非的人,随即开口道:“此事还需彻查,但并非严爱卿的过错,严爱卿先起身吧。”
“臣谢陛下。”慕君颉的语气依旧平静,似乎不管奖罚都宠辱不惊,仁宗帝看在眼里,不由又多了几分喜爱。然而慕君颉才刚站起身,便毫无预警的直直栽了下去。
此刻只有仁宗帝所站的位置离慕君颉最近,下意识的伸手便将慕君颉接住。血自慕君颉身上晕染到龙袍,仁宗帝伸手扶住慕君颉的肩,这才发现他体温烫的吓人,而且身上竟然布满了伤口。
极细的伤口,甚至根本没有划破衣服,而是通过气劲穿透皮肤,血从伤口渗出来,沾满了仁宗帝的手。
“太医!”仁宗帝猛然高喊出声,“快叫太医来!”
失血和高烧让慕君颉神智近失,慕君颉强撑着再度睁开眼,迷迷糊糊的望着仁宗帝这张和他爹爹异常相像的脸,恍惚间竟露出一个笑。这几乎是仁宗帝见过的最好看最纯粹的笑容,笑容带着惊喜,充满了敬爱依赖和孺慕,甚至还含有一丝天真和娇憨,软软轻唤了一声:“……爹爹……”
声音简直微不可闻,在场的其他人也不过是见到慕君颉张了张口,仁宗帝却清清楚楚的听到了。
仁宗帝几乎是瞬间愣住,他贵为天子,享受着最尊贵的一切,然而就是普通人家最寻常的一声爹爹,却始终无法拥有。越是年老越是渴望天伦之情,这一声爹爹几乎直接打到了仁宗帝心里去。
怀中的少年已然陷入昏迷,身体纤细的让人心疼,眉目间强烈的熟悉感更是让仁宗帝觉得恍然。
如果他也有孩子,如果他的孩子也长到了慕君颉这般的年纪……仁宗帝越想就越是出神,抬头道:“找顶软轿来,带严大人去承景殿的偏殿治伤,让太医全过去看看。”
慕君颉的伤没办法颠簸,回府是不行的,承景殿的偏殿又是平日里专门用来留宿外臣的地方,自然没人说什么。慕君颉其实不过是皮肉伤,太医用了最好的药,痊愈后连疤都不会留。然而这些伤表面上看来很严重,再加上慕君颉一直在发烧,太医们全都下了十足的功夫,生怕这位皇帝重视的朝廷新贵出了任何差池。
中午的时候慕君颉醒过来一回,睁开眼看见赵宗治坐在床头,一眼不眨的守着他。慕君颉的脸色完全是惨白,连嘴唇都没有血色。
赵宗治的脸色却不比慕君颉好看多少,慕君颉受这样重的伤,几乎是要赵宗治的命。
方才听到暗七来报的时候,赵宗治差点像两年前那样再度失控,玄铁剑也跟着嗡嗡作响,似乎只有通过疯狂的杀戮才能获得平静。
似乎有点不明白自己究竟身处何地,慕君颉微皱起眉,赵宗治立即开口,“这里是承景殿的偏殿。”
听到承景殿三字,慕君颉不易察觉的轻勾了下唇角。
赵宗治声音嘶哑,语气非常轻,仿佛怕惊扰到那双蝶翼般的睫羽,“……要不要喝水?太医说你要先喝点水……”
赵宗治转身接过太监手里的水,却见慕君颉闭上眼又睡了过去。
慕君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已经黑了,才稍稍一动,旁边就立刻有太监上来伺候,“严大人您醒了,您觉得怎么样?”
慕君颉强撑着坐起身,另一个太监端了一直热着的药来,“之前陛下来过了两回,听太医说您已无大碍了才放心。”
慕君颉点点头,接过太监手上的药碗一饮而尽。
深更半夜,万物俱静,连守在慕君颉床前的两个小太监也坐在地上打起了盹。慕君颉却在这时坐起身,出手点上两个小太监的昏睡穴,然后走向书桌,借着月光写了封短函。屋顶似乎传来一声猫叫,紧跟着无声无息的翻下一个人来。
慕君颉将信函交给那人,然后低低道:“顺便帮我带话给宁郡王,让他救下一个人。被飞刀暂时封住了心脉,服下公孙离的还阳丹就能醒过来。就是今日‘尸体’中的一个,江一舟。”
“另外,”慕君颉顿了顿,“替我转告你们家殿下一句,闭门思过其实是件好事,不仅能养心怡情,还能在邻院房塌之时,不溅上一丝尘土。”
次日,仁宗帝宣布赵彦一事交予宁郡王彻查,大皇子毕竟造成世子痴傻,被罚闭门思过十日。
慕君颉的烧也在次日有所起色,仁宗帝习惯在承景殿的正殿批阅奏折,离慕君颉养伤的偏殿不过只有几步路,便偶尔来偏殿看望伤势,甚至会叫慕君颉一起用膳。
慕君颉面对仁宗帝的态度自然而不拘谨,甚至不当他是皇帝,而是一个敬爱的长辈,这一大一小的相处竟是异常融洽,就算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
天色再度暗下来,慕君颉喝完药,问身旁伺候的小太监:“陛下还在承景殿?”
得到肯定的回答,慕君颉便起了身,到的时候正好有大臣深夜进殿来单独奏事,仁宗帝也不让慕君颉回避,竟是命人在御书案的左下首给慕君颉布了张书案和软椅,让他坐着陪听。
而这些大臣的奏事,十有*还是在谈扬州盐案。这起贪污大案在早朝上已争论了五日,却仍毫无结果,仁宗帝的心绪也因此而愈发烦躁。然而争论的内容却不是案情本身,而是是否应该加大力度彻查到底。
待大臣退下,仁宗帝便转向慕君颉,语带关切:“今天伤口还疼不疼?”
“不疼。”慕君颉摇了摇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道:“……小臣有点饿了。”
少年难得一见的可爱样子让仁宗帝忍不住笑了,之前政事的烦躁莫名一扫而空,“御膳房按着太医说的做了补血的汤,朕让他们送上来。”
除了专门补血的雪参鸡汤,还有不少其他小菜,每一道都让人食指大动。掀开碗盖,上好雪参的香气扑鼻而来,慕君颉道:“陛下,您也吃一点吧。”
仁宗帝看慕君颉吃的香,便也陪着喝了碗莲子百合羹。
吃完饭正好是戌时,慕君颉装作不经意的揉了揉肚子,小小的叹了口气。仁宗帝哪能注意不到,“累了?”
慕君颉老老实实的答:“小臣可能是吃多了。”
仁宗帝道:“要不和朕出去散散步?”
“好啊,”慕君颉抬起头,“陛下,我刚才出来的时候,看到月色很好,所以就不用提灯了好不好?”
仁宗帝见慕君颉表面虽仍旧一副平静的样子,一双眼睛却亮亮的,明显透着欢喜,想必是这两天在床上躺闷了,顿时觉得好笑。想着少年虽聪明知礼又文武双全,却到底还是个不及弱冠的孩子,越是懂事,就越让人忍不住想多疼宠一些。
对于赵曙,仁宗帝也不过是接到宫里来给嬷嬷和太傅教养,却从来没有和某个小辈这样轻松的相处过,当然,更从没有哪个小辈敢向慕君颉这样大方自如的和他轻松相处。看慕君颉开心,仁宗帝也莫名觉得高兴,立即就答应了,“好。”
因为慕君颉不能受风,便只在御花园偏僻的一角慢慢走了走,这一处正好有座小山坡,坡后有一大片高高矮矮的桂树,林中似乎隐约传来一声猫叫。
慕君颉停下脚步,假装闻了闻花香,然后道:“陛下,好香啊,小臣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桂树。”
仁宗帝于是开口:“要进去走走吗?”
慕君颉点点头,然而步入树林没多久,竟看见前面隐约有人影和火光,与此同时跟在仁宗帝身后的皇家侍卫已拔刀而起,喝道:“什么人!”
转眼间灯火都被点亮,被带刀侍卫押过来的竟是一个宫女,身旁还带着一些纸钱。
一路随侍在后的太监总管苗怀政看了看这宫女,然后对仁宗帝道:“陛下,是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的宫人。”
苗怀政随即喝道:“在宫里私自烧纸钱,可知该当何罪?你……”
仁宗帝却抬手止了他,开口问那宫女:“你这是给谁烧纸钱?”
“奴婢,奴婢是给小玉……”见到仁宗帝,宫女吓的全身都有些抖,“……奴婢和小玉是同乡,四年前一起入宫,可是昨天,竟在井里发现了她的尸体……”
“陛下,小玉也是伺候在太后娘娘身前的。”苗怀政低低向仁宗帝补充道,“这事奴才也有所听闻,但不过是个宫女自杀了,所以……”
宫女却忍不住哭出来,“小玉是不会自杀的,前天她还写信给她娘报平安,她还有娘亲等着她养,怎么可能自杀呢……”
慕君颉在一旁问道:“那她死前有没有什么异状?”
“没有啊……”宫女想了又想,然后道:“前几日太师来面见太后,正好是小玉当值,她回来后有跟我说她在门外不小心听到什么盐案,太师说现在风头正紧,然而养的那些兵马又每天都需要用钱……”
一听兵马二字,仁宗帝的脸色立即变了。
当朝国库还算宽裕,仁宗帝并不心疼钱,也明白无官不贪的道理,只要官员好好做事,他愿意放任他们或多或少的贪一些。可若有人暗中图谋他的江山,慕君颉不信仁宗帝还能这样心平气和的高坐殿堂之上,置身事外的任由两派大臣斗法。因此不管这宫女说的是真是假,是恰巧撞见还是有人导演,事关江山社稷和自己的皇位,仁宗帝一定会下定决心去查,而且是彻查。
慕君颉果然算对了,仁宗帝一路都沉着脸,待回到承景殿,却忍不住摔了御书案上的奏折,“怪不得一个个都上折子不让朕查,原来都抱着这种心思!朕对刘氏一族一再忍让,他们却一再得寸进尺。竟然还私养兵马,当朕是死的不成?!”
赵从古要想当皇帝,就要拉拢人心,要培植自己的兵马,而这一切都少不了钱财。扬州盐矿其实早就成了李太师的私家所有物,贩卖私盐所得全壮大了赵从古和太后的母族李家的势力。
“陛下,”慕君颉等仁宗帝发作完了,起身下跪道:“小臣请命一个人微服去扬州,为陛下彻查扬州盐案。”
仁宗帝冷静下来,低头看向慕君颉。慕君颉的眼神干净而清澈,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和认真坚定忍不住让他动容。
“起来说话。”仁宗帝缓缓开口,“慕慕,你初入官场,还不知晓官场里面的黑暗复杂。扬州这个案子里面盘根交错,你可知道从何查起?”
“就算再复杂,也总会有解决办法。”慕君颉依旧跪着,语气里故意带了几分孩子气的执着,“大不了混进矿工里,挨个负责人的查下去,总能找到破绽。”
“如果有危险怎么办?你知不知道,有些人如果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仁宗帝有意问:“你不怕?”
“为陛下做事,有什么好怕的?”慕君颉抬起头来,目光坚决,一时间耀眼夺目,“陛下,您是觉得严慕不堪大用,又胆小如鼠吗?”
仁宗帝看了慕君颉半晌,突然笑了起来。他喜欢慕君颉的品性,也欣赏慕君颉的才华,这个少年总是能给他惊喜,让他动容,“慕慕,你真的要去?”
慕君颉跪伏于地说,“小臣必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为陛下排忧。”
“好。”仁宗帝不再多想,他有心培养慕君颉,就会给他历练的机会。小鹰总是要成长的,迟早要展翅高飞,没有困在身边的道理。“朕给你十个皇家侍卫,还有朕的令牌,若有状况,见牌如见朕,你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翌日一早慕君颉便出宫回府,告假养伤。就在众人以为他在府内好好休养的时候,慕君颉却早已身处前往扬州的马车。
赵彦的事毕竟涉及皇家丑闻,仁宗帝只会找皇家人来彻查,最好的人选就只有宁郡王了。赵彦的事和李太后脱不了关系,以赵宗治的个性,恐怕会让太后和李太师一时之间顾不上扬州,赵曙的闭门思过又会让赵从古失去戒心。
从借江一舟之手完成苦肉计,再到出使扬州,一切都按慕君颉的计划而分毫不差的进行着,他唯一算漏的就是苏琅琛。慕君颉才一出门,苏琅琛就也跟着上了车厢,慕君颉还发着烧,实在没有余力再和苏琅琛纠缠,只能任他坐在一旁置之不理。四轮的马车在官道上疾行,慕君颉半躺着勉强喝了两口秦云溪喂的退烧药汤,摇摇晃晃的车厢让他胃里越来越难受,终于忍不住,将才喝下肚没几口的汤药又全吐了出来。
苏琅琛立即喊车夫停车,眉头紧皱着,自始至终就没松开过。
“不许停车。”驾车的是唐炎,慕君颉强撑着坐直身,神色冰冷:“苏庄主,麻烦你下去。”
苏琅琛凝视慕君颉半晌,最终叹了一口气,涩声道:“好,不停车。慕慕,让我看看你的伤。”
慕君颉根本不搭理苏琅琛,然而秦云溪也皱着眉道:“主子,你让我看看后背吧,后背的伤口最深,万一又裂了怎么办?”
慕君颉也坐的有点累,纵然马车里面布置的无比奢华,软垫细细密密的铺了五六层,伤口却依旧被颠簸的隐隐作痛,于是躺下来趴在了软垫上,“看吧。”
秦云溪将车里的两个暖炉都拿到慕君颉的身前,然后才慢慢褪下慕君颉的上衣。
纵然已经做过了无数的心理准备,可在看到慕君颉背上一条条伤口的时候,苏琅琛还是倒抽了口气,心疼的似被钢丝一下勒穿,连太阳穴都跟着突突的跳着疼。
慕君颉看不到后面的动静,“怎么了?”
秦云溪小心翼翼的又上了一遍药,根本不敢用力去碰那些伤处,“主子,疼吗?”
“还好。”慕君颉语气淡淡的,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仿佛伤口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主子,你还有什么其它地方难受?”秦云溪放下伤药,上药的人已经在慕君颉不知道的情况下换成了苏琅琛,“胃里难受吗?再吃点东西好不好?”
“不想吃。”慕君颉也不瞒秦云溪,“胃有点不舒服,”顿了顿,却又补充道:“只有一点而已。”
慕君颉的厌食症有增无减,和仁宗帝一起用膳的时候都是逼着自己咽下去的,事后总会在无人的时候忍不住吐出来,这样折腾一通,胃反而变得更糟。
慕君颉胸口也有伤,趴着躺着都不舒服,最后还是拥着被子坐起来,有些疲乏的闭上了眼。被面上的深色丝绸缎面衬得他更显面色如玉,只是眉头微蹙,长睫下有淡淡的黑色阴影。
见慕君颉闭了眼,车厢里的其他两人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惊扰了他。过了一会儿,苏琅琛小心翼翼的上前,将慕君颉轻轻抱到了自己的怀里。
慕君颉并没有睡着,感觉到别人移动自己,迷迷糊糊的微动了动。苏琅琛赶紧停了动作,见慕君颉并没有睁开眼,才一点一点,慢慢把慕君颉彻底搂入怀中,再把被子重新拉好。
苏琅琛的怀抱自然比单拥着一个被子舒服的多,慕君颉在苏琅琛怀里,伴着一摇一晃的车厢,竟最终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零回复不忍直视,求挽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