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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又黑又冷,我心中疑惑,沈羲遥的寝殿四季舒适如春,采光也是极佳,此时为何失去了温度和光亮?
我将锦被披在身上还是觉得凉。地上被沈羲遥几近疯狂扯碎的宫女服已不见,干干净净,这一切令我有种恍惚如梦的感觉。
窗下有一个茶盏,里面微光闪动。我口渴的厉害,双脚落地只觉踩在棉花上,起身时一阵眩晕,接着有强烈的头疼袭来。
我叹了口气,看来又着了风寒。
光着脚,端了那盏凉透的茶走到门前。隔着西番莲事事如意镂刻看去,外面是沈羲遥日常批阅奏章的地方。此时没有人,只有一点烛火静静燃在墙边立式青花烛台上。
那明亮温暖了我的心底,推门想去将那支蜡烛取来,手用劲处,听得一阵“哗啦啦”声响。门只是开了一道小缝,再打不开。仔细看去,一把金锁从外面将这里封闭了。
我暗惊了下,沈羲遥此举无异于将我囚禁在这个精美的牢笼中。或者,我看了看自己身上遍布的令人触目惊心的青紫淤痕,或许他还未想好处置我,等待我的,也可能是重罚。
坐在窗前的长榻上,长榻软而绵,十分舒服。我靠墙蜷着,一抬头便看到漫天星光。有清凉的空气透进来,我大口呼吸着,心逐渐平缓,如果这是最后的时光,那么就好好享受这样的美景吧。只是,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声,破坏了美好的意境。我自嘲地笑笑,要是能有点吃的就更完美了。
窗外繁星点点,好似一颗颗璀璨的宝石,在一匹如墨丝缎的天空上发出温柔的光。我看着看着便不由沉醉,忘记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黄家村的时光就是这样浮现在我的脑海。那里也有能与此时媲美的星空,甚至因为祥和宁静更胜一筹。
我记起那许多个夜晚,羲赫与我坐在门前流水旁随意交谈。
我会讲述闺中生活,女子们的赏樱斗草,刺绣抚琴,学习礼数,每一样都有诸多趣事,还有我的好友,因为父亲的雪藏,我只有及笄礼时在寺庙结识的吴薇,以及世交两江总督卢世帆的嫡女卢幽姌这两个朋友。
可惜,后来吴家意欲犯上,吴薇在宫中里应外合谋害沈羲遥,举家被诛。
而卢幽姌,在我入宫前嫁给了忠义老王爷的次子,正四品副骁骑参领赵元嵚,之后随赵元嶔外放去了吴地。
羲赫也会在不经意间提到他的皇兄,提到他们的童年。那时,他不是裕王,而沈羲遥,也只是皇三子而已。那时的时光快乐,没有负担,没有责任,只有相亲相爱的兄弟二人。
我看着他在夜色里清朗的面容,还有那璀璨繁星倒映其中的明亮的眼睛,那双眼里充满了快乐,于是自己也快乐起来。
“皇上待你非同一般,若是你不随我出来,依旧能保持那种兄友弟恭的情感。”我轻柔道。
羲赫没有回答,他转了头看我:“你在哪里,我就去哪里。哪怕只能悄悄望着你,我也心甘情愿。”他顿了顿,懊悔道:“我以为皇兄爱你,可以为你扫除一切危险,不让你受伤害。”他久久凝视着我:“可是我错了,我早该将你悄悄掳出宫来,这样,就没有那些伤心事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他说这话时表情严肃,倒很有几分沈羲遥的模样。
“失去了孩子……”羲赫迟疑了半晌问道:“你的心中一定很痛苦吧。”
我怔了许久,那个孩子是我心头无法泯灭的伤,我总在刻意回避它,刻意得认为那是凌雪薇的过去,不是谢娘的。
“你呢?”我给了羲赫一个单薄的笑容,轻声道:“你那个侍妾不是也有孕了么?突然离去,你应该也很难过吧。”
羲赫没有说话,他近乎完美的侧脸却蒙上了一层暗影。他眉毛轻蹙,缓缓说出令我震惊的回答。
“那个孩子……不是我的。”
当时我惊得几乎站起身来,一双眼定定看着他,他只淡淡一笑。
“是王府中一个护卫的孩子。我从未没碰过她,怎会有孩子?本想留她性命,等孩子出生后报难产身亡,再送她们离开。不想太后发现不对劲,亲自盘问,几下她就招了。太后震怒,赐来鸩酒结果三条性命。”
“三条性命?”我吃惊地看着他,瞬间也明白过来,太后又如何会放过那个护卫呢?
羲赫的目光投向远方,似乎当日种种在他眼前一一掠过。我的心也随着他皱起的眉而揪紧。他的话如轻烟薄雾般传来,带着慈悲的笑意:“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错。错在我们,自以为是地认为那是恩典。”羲赫自嘲地笑笑:“不过我预见到了,想办法送他们离开了。现在那孩子应该会走路了吧……”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将身子靠进他怀中,那份温暖,是无人能给予的。
我翻了个身,似乎在那墨色天空中又看到了羲赫温暖贴心的笑容,周身因此觉得舒服起来,脸上也不由带了微笑。
不知是何时睡去的,许是在那无边清朗的回忆中吧。我想,我会在梦中回到黄家村,与他再会。
当我在清凉芬芳的清晨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平躺在床上,四周温暖舒适,有玉竹香氲氤在四周,令人头脑清明,神思清朗。
贪婪地深吸一口气,这玉竹香里,有淡薄得几乎可以忽略的,龙涎香的气息。
抬眼处,长榻上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湖蓝色裙子摆在乌木托盘中,旁边有一个打开的檀木缠枝并蒂莲花雕纹妆匣里搁着几枚珠花、一把木梳,还有几个小小的珐琅彩绘小圆盒,该是胭脂水粉之类。
清澈的水盛在屏风后的大木桶中,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旁边乌木架子上搭了一块雪白的布巾。我用手试了试水温,还稍稍烫手。看来不久前这里有人进来过。
再不去想什么,我泡进去仔细清洗。无论沈羲遥是要再送我回那寂寞得令人发疯的繁逝,还是去那辛苦得令人绝望的浣衣局,我都没有挂在心上。甚至将我就地问斩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此时我唯一想做的,是将自己好好收拾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