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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东景躺在床上,今天是他爸的头七,他在等着爸回来看他。
葬礼后的三天,他的第6家分店开业了,每天忙到深夜,倒头就睡,连梦都没力气做。
今天下午,他把手头的事吩咐给店长,去墓地烧了纸,添上鲜花和新的贡品,早早回了家。
“爸,有什么缺的少的,要嘱咐的,梦里告诉我。”
他在心里念叨,盼着快点睡着,可越想睡越精神,翻来覆去的,都快从床上翻到床下了,还是没有半点睡意。
他掏出一本《地藏经》,这是王珏给他的,让他没事念念,把功德回向给爸爸。
他没开灯,借着月光读着,不一会就看得眼睛生疼。
烦躁地坐起身,伸手想去拿烟,只摸到一盒口香糖。
他恍然,自己下定决心要戒烟,已经把所有烟和打火机都扔了。
爸爸确诊癌症后,他觉得生活无望。
癌症复发转移后,他更觉得人命如蝼蚁,无力胜天,活着就是受罪。
既然都有一死,不如潇洒快活一点,把酒喝透,把烟抽够。
至于日渐走形的身材,无足挂心。
酒囊饭袋,行尸走肉,容貌外表,金银财物,不过云烟,皆是外物。
如果不是江浸月的突然出现,他不会知道自己这颗心,尚有挂碍。
他突然不想死了。
他想好好活着。
至少在知道她一切都好之前,要好好活着。
他把她的洁白柔软,温柔美好封存在心底,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天日。
可只再见那一面,所有关于她的回忆都像泉眼一样涌现,藏得有多深,喷薄得就有多热烈。
哪怕她眼神躲闪,言辞犀利,身体抗拒,他都忍不住幻想着占有她。
好想把她再度抱在怀里。
好想再吻她一次。
好想再触碰到她的温暖,让她浸入自己的身体。
这是情欲,又不是情欲。
这是执念,又不是执念。
对江浸月的感情,他无法参透,不能解释。
10年前的8月29号,他们先后接到了自己爸爸的电话。
老韩那天生日,他让韩东景到饭店去,和亲戚们一起吃顿饭,简单庆祝。
小月9月1号要去大学报到,他爸说去上海的票买好了,让她过来拿一下,顺便在家里吃顿饭。
撂下电话,两人还说笑着,以为这是什么特别的缘分,连彼此爸爸的行动都一致起来。
却没想到,这一顿饭之后,两人10年再未相见。
和爸爸吃过饭,他迫不及待地赶回小月家,发现小月家的门大敞着。
他以为家里进了贼,刚要进去看看,就见一个中年女人和一对夫妻说笑着往门口走。
他快速闪身到连廊处,假装在等人。
“这房子不错,我们挺中意的。”
“可不,户型特别好,面积一家三口住也正合适。我女儿马上上大学了,我和她爸想卖了这套学区房,给她在别处买套大的,以后给她当嫁妆。”
“那你们对女儿真够好的。”
“当然,做父母的,都是为了孩子嘛。”
“姐,价格还能再低点吗,我们现在手头确实没那么多。”
“好房不等人,明天还约了几波来看房子的。你们考虑考虑吧,价格一分都少不了。我这是重点高中的学区房,不愁卖。”
门“啪”地关上了,直到这三人走远,他才敢回过身来。
那中年女人,肯定就是小月爸爸后找的老婆。
不过奇怪,房子要卖,怎么没听小月提起过,会不会她还不知道?
既然说要给她换套更大的房子,那也算好事,可能是想给她个惊喜吧。
韩东景想着那女人的话,明天还要带人来看房。
他在这里肯定不行,要是让小月家人发现她把男人带回家里同住,还不知道要有多少麻烦。
韩东景十分庆幸自己早上出门时,把衣物都收拾好带走了。
他把这种小心行事的习惯,归结为对生活中意外的警觉。
唯一遗漏的,是一个没用完的套套,它安静地躺在卧室的抽屉里,等待着主人们临别前最后的温存。
韩东景回到街上闲逛,小月31号就要动身去上海,这次分开,两人就不能经常见面了。
他琢磨着买一部手机给小月,有了手机,随时可以联系。
可2个月相处下来,他知道小月不会收这么贵重的东西。何况他现在花的钱都是爸爸的,什么时候自己赚钱了,再给她买吧。
有什么价格不贵,她又会喜欢的东西呢?
前面一家店门口很是热闹,很多年轻的女孩进进出出,韩东景凑过去,是一家刚开业的饰品店。
有这么多女孩来逛,说明里面卖的是女孩会喜欢的东西。
平时这样的地方,他断然是不会进门的,可他顾不上尴尬,夹在一群小姑娘中间,也趴在柜台上细细挑选起来。
一个珍珠母贝的山茶花发夹默默地闪着光。
通体乳白,光线变幻,隐约现出七彩的颜色。
只一眼,他就确定无疑,它是属于小月的发饰。
他如获至宝地拿起发夹去结账,收银员小姐姐让他选一个礼物盒,他摆手说不用,只拿了一个灰色的绒布小袋子。
他不想把礼物送得郑重其事,最好随意得像超市里拿起一个水果,公园里拾起一枝花。
回到家,他找出一本还没来得及扔的课本,把发夹和一张便签夹在里面。
【 有空给我打电话 祝你大学一切顺利】
他把本子装进一个塑料袋,在袋子外侧贴上便签,【借你的课本忘还了,谢谢啦】
把袋子挂在小月家门的那一刻,他惊讶于自己竟然肯花心思做这样的“伪装”。
能让一个潇洒得不可一世的男孩,变得如此心思细腻谨小慎微,除了爱,绝无其他可能。
8月30号,他在家等了一整天的电话。
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把手机都要看穿了,还是没有等来小月的消息。
马上要去新的城市,她或许和家人在一起吧。
还要收拾行李,添置东西,一定是太忙了,顾不上和他联系。
傍晚,他忍耐不住,在小月家楼下徘徊,几次想上去看看情况,终于还是没有走进那扇单元门。
他的脑中掠过一丝不好的想法。
或许小月不想和他再联系了。
她有光明的未来,崭新的生活。
而他呢,要么选择当一个纨绔子弟混日子,要么选择接爸爸的班,做一个浑身烤鱼味的个体户。
他和小月,终究是要渐行渐远的。
小月独立沉稳,比他先想明白这一点,再正常不过。
他是个骄傲的人,生活富足,朋友成群,哪怕父母离婚,家庭破碎,他都未曾觉得低人一等过。
那个夜晚凉风习习,舒适惬意,繁星密布,美不胜收。
他头一次感觉到自卑,这糟糕的感觉,和这夜晚的美好格格不入。
一个空间,两个世界。
一念之差,爱人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