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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女儿死了?”
韩东景直截了当地问。
女人微笑着的脸一怔,很明显地抽动了两下,然后看了护工一眼,“大姐,你先出去。”
护工皱皱眉,她一直是看护重症病人的,家庭百态见得多了。
伺候这个雇主两个多月,没见半个亲戚朋友前来探望,就知道她为人不怎么样。但没想到孩子不来,不是不孝顺,而是已经过世。
但她也无意打探什么,抱着手机麻利地出去了。
“是,死了。”
“什么时候?”
“上初中,初二还是初三吧,记不清了。”
女人的眼眶突然凹陷,死死地盯着一处放空,看上去并没有在认真回忆。
“是自杀?”
“是,跳河走的。她死的时候你家已经搬走了。挺好,捞上来时人都泡肿了,邻里邻居的去围观,好几个人都吐了。我也吐了。”
女人说着真的干呕起来,声音干涩刺耳,小月感到不适,向后退了两步。
韩东景却好像屏蔽了她所有的反应,只专注于对话,继续不带感情地问,“为什么有人说,她的死和我有关?”
女人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他,原本还算正常的脸变得昏暗古怪。
小月丝毫看不出韩东景和这女人之间有什么昔日的情谊,她甚至怀疑他们之间是否真的存在过出于自愿的肉体关系。
此时的两人,一个是被困住的野兽,一个是被囚禁的罪人,各有各的悲伤绝望,有着让人无法解读的复杂关系。
女人呕到抽噎,吞下几口水后才能再从喉咙发出声音,但已经暗哑失神,没了生气。
她没有正面回答韩东景的问题,开始絮絮叨叨起一些没头没尾的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年轻男孩么?我20岁结婚,22岁生孩子,然后就过上了守活寡一样的日子。男人半年才回家一次,还没尝出什么味道来,就又走了。我觉得自己正在加速衰老,不到30就枯萎了,和脱了水的橘子一样,浑身都是褶皱。”
女人因为嗓子疼痛而停顿,干咳了几声才继续说。
“我年轻,美貌,温柔,是百里挑一的女人。男人不在家,很多别人家的男人找上门来。有年龄差不多的,也有四五十的。只要我勾勾手指,他们就能迫不及待地来满足我。可他们偷偷摸摸的样子太猥琐,鼻头总是油渍渍的,身上的黏腻也让我恶心。”
小月不禁向那女人看去。
当她说到女儿的那一刻,她脸上还算温和的笑就已经消失了。
她说自己只有47岁,但那面孔分明已是六七十岁的老妪,头发稀疏灰白,佝偻着背,吃力地靠住身后的枕头。
年轻的男孩,指的是高中时的韩东景么?
一个寂寞成年女人的欲望,是如何让那时的韩东景甘愿坠落的?
没有倾慕,没有情爱,这段感情的畸形已不言而喻。
小月的胃部突然泛上一阵恶心,在女人复杂华丽的阐述中,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加性质不明。
“当年你突然和我说分手,我很难过,你真的伤到我了。但我不想纠缠你,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长大,会厌烦,会不再满足。很快,我认识了新的男孩,他和当年的你一样年轻,却没有你那样简单干净。”
“我来这不是听你絮叨的。我只想知道你女儿的死为什么会和我扯上关系。”
韩东景不耐烦地打断她,他以为女人是太过苦闷,无人倾诉,把他和小月当成垃圾桶一样,要把她引以为傲的劣迹斑斑一吐为快。
女人委屈地看了韩东景一眼,韩东景不理解她,也不理解这个世界。
她本以为自己的过去会烂在肚里,带进坟墓,无人知晓。
她的癌细胞已全身转移,她每说一句话,喉咙就如刀割般疼痛。
她之所以要和他完完整整地讲述,连细枝末节都不遗漏,只是临死前的良心发现,想给他的疑问一个明确交代。
“我现在就是在告诉你为什么。”女人的语气终于像是一个长辈,严肃犀利起来。
虽然她的内心已极度虚弱,但当韩东景通过层层关系找到她,要求和她见面时,她就做好了被彻底揭露的准备。
她是罪恶的,也是诚实的。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够给出的价值了。
“那个男孩和我发生关系,是因为看上了我女儿。一天我们做完,他说晚上想在我家吃饭,我就像每个恋爱中甜蜜的女人那样,听话地出门买菜。回家时,男孩已经走了,我的女儿却衣衫不整地在床上哭泣。”
“天啊!”一直沉默的小月,终于忍不住发出震惊的喟叹。
“我问她怎么了,她不肯说,我猜到了她被侵犯,但不确定到了什么程度,是那个男孩干的,还是另有其人。我去质问他。他很痛快地承认了,还挑衅地看着我,说我教他的技巧很实用,他已经在我女儿身上实验过了。”
小月已经说不出话,不堪的画面出现在她脑中,让这些不堪的言词无比真实地在耳边重现。
“你为什么不报警。”韩东景沉声问。
“我当时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遭报应,却没想过报应会在我女儿身上。于是我告诉了老公,他很快请假从船上回来,然后去和男孩家交涉。我不知道男孩有没有提他和我的关系,我相信他不会傻到和我老公说这些。”
“然后呢?”小月咬唇。
“我老公带了一笔钱回来,没和我商量,就和男孩家用钱和解了。然后他跟我提了离婚,我同意了。房子归我,女儿归我,和解赔偿归他。这段荒唐的婚姻就这样结束了。”
“所以这些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
韩东景并没有像小月那样,为女孩的命运悲伤,为女人的报应唏嘘。
他只是想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证实自己不是女孩殒命的罪人之一。
“我女儿,她很喜欢你。你来我家时,她总是偷偷躲在里屋的帘子后看你。我知道,但没放在心上。总觉得她那么小,不过是觉得你长得好,喜欢看罢了。”
小月心里一惊,她突然想起管弦说起的女孩的遗书,上面写着第一次给了韩东景。
难道这是她被侵犯后精神失常产生的臆想?
她再憋不住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你女儿临死前的遗言,到底说了什么?”
女人瞪大了眼睛,仿佛惊讶于为什么小月会知道当年的细节。
沉默了半晌,她幽幽吐出一句话。
“我的第一次,要是给了韩东景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