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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摩恩。”
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摩恩艰难地掀开眼皮。
他的全身湿透了,面颊青紫,连睫毛上都结出了一层霜花。
衣服在极低的温度下冻得硬邦邦的,早已失去了它们本该具有的御寒功能。
憋闷的窒息感传来,摩恩从胸腹间咳出一些河水,然后下意识地抬手擦去嘴角脏兮兮的水迹,微弱的呼吸终于顺畅了几分。
最后的意识分明停在了漫天淹过来的河水中,他拼力挣扎,却越陷越深,一个根本不会游泳的旱鸭子最终沉溺在了这条隔断大陆的河湖之下。
事情还要从昨日与舅舅一家被迫分离说起。
来自北方的游民突然发起战争,他们的战士习惯冰天雪地,在这恶劣天气下仍旧饱具战力,转瞬的功夫已如蝗虫过境,在烧杀抢掠中席卷了摩恩他们居住的地界。
摩恩随着舅舅一家逃窜到河湖附近,不少人都凿开薄薄的冰面,划着渡船试图游向大陆的另一端。
而最后一只船在人员乘坐上出了问题,为了不拖累所有人僵持在原地不动,摩恩只好同舅舅一家分别,自己逞英雄退了出来。
没想到还没分离多久,后面的士兵已经有了追上来的迹象,摩恩没有办法,急中生智跳进冰湖之下,本想短暂地扶住岸边藏身片刻,不曾想湖水太冰,手脚不听使唤,在水中渐渐沉溺。
摩恩头痛欲裂,他捂住脑袋,缓缓从现在所躺的大石块上坐起身来,打了一个喷嚏,直带的整个大脑嗡嗡震荡起来。
“摩恩。”
是谁在叫他?
他茫然地仰起头,却发觉眼前的世界有些玄幻。
天空竟然是淡淡的粉红色,天上飘着一只只欢腾的海马。太阳被一颗巨大的苹果代替,周围的树木都是画笔线条勾勒出来的虚幻模样。
这样不真实的环境,仿佛是他在做梦一样。
而他的面前,正站着一位红头发的女性,她有着高贵的姿容气质,和美丽却略显忧愁的脸庞。
“摩恩,我是梦神纳罗薇拉。”她再次开口。
“……”摩恩依然捂着疼痛的头,愣愣地直视着那位自称为神的女人,没有回答,也不知作何回答。
“抱歉,我不得不用这种方式同你见面,接下来我说的话,请你一定要记清楚。”她眉宇凝重,启唇道,“你的神明维尔涅斯因为你的缘故,从天国被驱逐。你若愿意送他重回天国,请记住,等他来找你的时候,带他穿过永渡河,攀过烈峰山,爬过候鸟天阶九千层……”
“你可记住了?”她全程语速极快,唯恐被旁人发现了似的,“若你记住了,我便这就送你出去。”
说完,她抬头看天,天上的苹果太阳正腐烂了一半,她神色一凛,喃喃了一句“到了梦醒时分。”
然后便走过来伸出手指点了点摩恩的眉心。
摩恩在全程的混沌与震惊中吸取着信息,却不知这究竟是否是真的在被女神点明方向,还是他自己死前的幻觉。
若这梦是真的,岂不是,他家神明,真的因为他被驱逐了?
为什么……
摩恩的眼皮渐渐重得无法支撑,他模模糊糊间瞥见天空在破碎,一只只海马摔落湖心,场面荒诞中带着几分奇异的瑰丽。
最终他还是不可抗拒地闭上了眼,在满心的惶惑下失去了意识。
……
“诶,醒啦?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个脑袋凑到方钺的面前来,叽叽喳喳道:“可以啊大英雄,你的英勇事迹传遍咱们院啦!等着通报表扬吧。”
方钺愣了一会儿,辨认出面前黄修奇熟悉的脸来。
“……咋还傻了?”黄修奇端详了他一会儿,挠挠头,两根眉毛拧到了一起去,“我用喊医生再给你看看不,除了低血糖是不是还有别的问题啊,看你这小脸儿也太苍白了。”
方钺依然没有吱声。
黄修奇无奈地嘀咕着:“不是,哥哥,你说句话吧,你这样我慌得一比啊!一会儿还有媒体要来采访你呢,人傻了可咋整。”
方钺缓缓地环视了一圈现在所处的环境,单间病房,头上的吊瓶正连通着他右手的血管,滴滴冰凉的液体注入身体的感觉是那样清晰,那样真实。
在美术馆受的伤已经被包扎完毕,虽然是小伤,但由于他的离奇眩晕以及“英雄”身份,院方还是安排了他在病房修养。
“……修奇,现在什么时间?”他沉默了好半天,这样问道。
“下午四五点了吧,你饿不饿,我下去食堂给你打点饭?”
竟然只过了两个小时。
方钺抬头看看吊瓶里刚走到四分之一的液体,欲言又止了两次,还是没忍住对好友求助道:“不用,但是,你能不能回学校帮我带一本书来?在我宿舍的桌子上,白金色的封面,没有任何字体,很好辨认。”
学校距离他现在所处的医院很近,公交车两站地,也因此让方钺一刻都等不了,委托好友把书带过来。
他太想看那本书了。
他现在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他为什么会梦到书里的内容?还给自己自创了一个摩恩的身份?
方钺无法忘记,他周六那天的下午,在图书馆匆匆翻页看见的内容。
那些神明,那些神降日与信仰之力的设定,正是他刚刚做的那个逼真到不可思议的梦里的世界观。
后背一阵阵发冷,方钺克制着自己的指尖不要颤抖,内心却在想,那怎么可能是梦呢。
什么梦会那样漫长而真实,生动而具体?现实里堪堪过了两个小时,对他而言却经历了半年之久。
难道那些信仰“第一人类文明神话”的人,也是有过如此类似的经历,才真情实感地相信着吗?
黄修奇走后,方钺一个人静静地靠着床头,听着窗转小的雨声,闭目沉思。
他合上眼睛,好想回忆起神明的脸,尤其是他的“守护灵”——梦里他所信仰的神明维尔涅斯。
可是无论如何,大脑都一片空白。
“咚咚。”
刚刚托黄修奇推掉所谓媒体的采访,这个时候本不该有人来打扰,可方钺却听见了敲门声。
“……请进。”
仍然心乱如麻的他只当是医护人员进来探查,不料门被打开,一个绝对意想不到身影出现了——
高挑修长的身形、独特的矜贵气质、漆黑的瞳仁、高挺的鼻梁与猫咪一样的唇形……
唯独略显不同的是那双含笑的眼睛,它不应该出现在那张阴郁疏冷的脸上才对。
孟维一为什么又来了?!
而且他手里捧着的……
方钺哑然失声,视线飘到孟维一怀里那束被黑色烫金花纹纸包装起来的大捧红玫瑰花束上。
数不清有几支,但却是方钺见过“规模”最大的一束了,比路过女生宿舍看到的表白男生群体怀里捧着的花束壮观上不少。
而且那些花瓣还娇艳欲滴,红得格外刺目,仿佛是刚刚采摘下来的,新鲜得很,细看好像还能发现上面点点滴滴的清透露珠。
可是……
哪有人去医院看望病人会送红玫瑰的?!
“还好么?”孟维一轻轻启唇,向着床边慢悠悠地走过来。
方钺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一阵害怕,在对方的逼近下,他就像一只被大猫盯住的笼中仓鼠,浑身的汗毛都要炸起来。
可是与他的生理反应不同的是,他的内心却在雀跃撒花,小鹿乱撞……
什么令人纠结的梦境都被抛到了脑后,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与心上人会面的紧张与无措上面了。
不得不说,他对孟维一的感情有些复杂。
“你,你怎么来了?”方钺突然感觉喉咙极干无比,他有些高速地眨巴着眼,抓起床头柜上的杯子灌了一大口水,以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
然而这水是黄修奇刚给他从热水机接来的烫水,水刚一进嘴就烫得方钺差点把杯子甩出去,他“哈嘶”得抽着气,喷出半口水来,舌尖伸出来缓解着这火辣辣的疼痛。
杯子他被粗暴地放回桌上,溢出不少冒着热气的烫水来。
方钺尴尬中又不禁庆幸,还好没有咽下去,不然这一百度的沸水下了肚只怕他的胃都要被烫穿个孔。
“怎么这么不小心?”
孟维一十分自来熟地上前,把手中的捧花扔到一边的椅子上,竟然直接伸手捧住了方钺的头,轻柔地擦拭着流到他脖颈间的水渍来。
方钺感受到那双如玉触感的手正托着自己的下巴,登时整个脑袋都化成了一块僵硬的石头,只知道闻着对方身上穿来的淡香,连一句推拒都说不出口。
“……我回来啦!速度快不,爷打出租车来回的,起步费都……”
门被突然打开,黄修奇一边进来一边宣传着他如此快速的秘籍,却在转过身看到病房里这“丧尽天良”的一幕时卡住了壳。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书包挂在胳膊肘上,两只手本在笨拙地收着滴水的雨伞,现在也静止住了。
他脸上的表情很是痴傻,半天都没合上嘴。
“你,你们……”黄修奇抖着嗓子开口,那副震撼的样子如同他把方钺“捉奸在床”了似的。
“我,我先出去?”
方钺赶紧仰着头脱出孟维一的“控制”,红着一张脸往后挪了挪身子。
“不是!不用,你误会了!”他慌忙叫停黄修奇一脚冲前一脚冲后随时准备退出的姿势。
方钺不知道的是,在黄修奇的视角下,刚刚看到的画面如同孟维一在亲昵地搂着他的肩膀,一手扯着他锁骨处的衣衫,同时捏着他的下巴要吻下来一样……
而方钺也是万分配合的小媳妇模样,羞红着脸欲拒还迎。
孟维一停下动作直起身,淡淡地看了黄修奇一眼,然后伸手揉了揉方钺的头毛,说了一句“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方钺立刻点头如捣蒜,看到对方轻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孟维一空着手离开了,他来的时候也是如此,除了一捧玫瑰花什么也没有带来。
方钺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干爽的背影和飘逸的后脑勺,等人走出了房间,又多待了几分钟后,才对呆若木鸡的黄修奇问道:“你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楼道的架子上多了雨伞?”
“……没有啊。”
“哦哦。”方钺点点头应了一声,只能告诉自己,或许是孟维一把伞留在了住院部的一楼。
否则又该如何解释,下雨天里两手空空的人,分毫不被雨水淋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