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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安县公安局,早春天气干冷,火炉上烧着开水,屋子里烟雾缭绕。
徐友亮帽子扔桌上,风纪扣敞着,仰在椅子上一根接一根抽烟。
“咳咳”萧队长呛的干咳几声:“小徐,最近你烟瘾可见长啊!一天得大半包吧?”
自从大年初一徐友亮阴着脸从外面回来,快一个月了,就没见他脸上晴过,整天不是皱眉头就是玩命抽烟,看着让人揪心。
萧队长摇头,想起上回那个叶青过来时候的情景,两人也不知道闹了什么矛盾,好家伙!上来就是一巴掌!那可是老爷们儿的脸啊!说打就打,什么脾气这是?两人说结婚都说小半年了,从国庆推到元旦,又推到农历年底,拖到现在还是没结成,到底还结不结啊?
刘局也点了一颗烟:“小徐,和小叶吵架了吧?要不这样,你让她过来一趟,我给她做做思想工作,都要结婚了,能有什么大不了的矛盾?”
他心里现在是一百二十个不满意叶青!那天当他面甩徐友亮耳光,看得他火起,这个小姑娘实在太骄纵了!
刘局五十多岁,虽然平时上班和这个几人没大没小,但在他心里看徐友亮就跟自己儿子一样。盼着他结婚生子找个贤惠的媳妇过日子,那个叶青除了长得漂亮,其他还真没什么可取之处!
这么长时间,徐友亮一趟趟往新南跑,一趟趟的瓜果蔬菜往那边送,节衣缩食给她买这个买那个,怎么就不见她来惠安一趟?
结婚这么大的事,徐友亮一个人东奔西跑尽心准备,什么都替她着想,连嫁妆都打点好给她寄过去,现在她倒拿乔不肯嫁了?不知好歹!
刘局压着一肚子火气没把话说的太过,谁让徐友亮喜欢呢?年轻男人就是注重外表,找媳妇哪能只看脸蛋儿?就算要找漂亮的,温柔懂事的漂亮姑娘惠安县没有吗?
“小徐,你倒是说说,叶同志为什么还不同意结婚?她跟你提什么条件了吗?”老王关心问。
现在城里小姑娘结婚要手表要缝纫机,这些东西虽然难搞,但也不是买不来,那个叶青看着是个爱穿爱打扮的,弄不好问题就出在这些东西上。
萧队长也忙说:“对对,她提什么条件?你说说看,咱们给你想想办法,都满足她!”
刘局压住火气点头:“小徐,你说出来,有困难大家一起解决,别闷在心里。”
徐友亮掐灭了烟,终于开口:“你们不用操心,我没事!”
萧队长一听就急了:“什么叫没事?你整天魂不守舍的也叫没事?准备结婚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也老大不小的,要么结婚要么散伙!她这样拖着你到底想干啥?”
刘局皱眉:“处对象跟干革命一样,不成功就继续努力!还能在一棵树上吊死?道不同不相为谋,实在不行就快刀斩乱麻,断了重新找一个!”
老王叫好:“对!不行就散!反正小徐不吃亏!”
徐友亮冲老王瞪眼:“瞎说什么?我俩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
老王忙摆手求饶:“没没……当我什么都没说。”
萧队长笑:“那更简单了,不合适就分手呗?以前你嫂子给你介绍的姑娘,不是看过两场电影后觉得不合适就不处了?”
那小姑娘长得也不差,人勤快会过日子,通情达理人也懂事,比那个叶青可强多了。谁知道这小子死活看不上,害得人家姑娘往他家跑了小半年,话里话外的意思让给再说和说和,愁的他老婆不行,直到听说徐友亮和别人搞上才不来。
老王半真半假玩笑道:“黄干事到现在都还没处对象,没准还惦记着小徐呢,要不你们俩再试试?”
县委的干事黄蕊,大学生,干部家庭出身,人长得那叫一个漂亮!一米六八的个头儿,要模样有模样,要气质有气质,端庄大方,和一米八五的徐友亮站一起,那叫一个般配!
当时两人前后脚分配来,是县委大院公认的一对金童玉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黄蕊对徐友亮有意思,隔三差五的借书借报纸往跟前凑。偏就徐友亮不冷不淡的不给人家回应,要是这俩人在一起,还有那个叶青什么事?
听他们调侃,刘局心情舒服多了,小徐长得精神,单身一个人没有拖累,工资高粮食高,什么漂亮小姑娘娶不着?
至于他和那个叶青发展到什么程度,反正男同志在这上面不受影响。她要是敢来惠安闹事,诋毁徐友亮生活作风,自己随便动动手就能压制住,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小徐,你嫂子她娘家表妹还好几个没对象的,要不要再给你介绍个?到时候咱们做亲戚。”萧队长玩笑。
老王忙说:“我爱人她们宣传队好些个小姑娘呢!小徐喜欢什么样的?叶同志那样的也有……”
徐友亮又一眼瞪过去,吓得老王忙住口。
刘局笑道:“都别急,做事要有始有终,什么时候跟那边交代清楚了再找也不迟,别弄得拖泥带水!”
……
晚上下班,徐友亮心不在焉,回到宿舍锁好门拉上窗帘,打开写字台上的台灯。
拉开抽屉,日记本下面是叠放整齐的一沓纸片。红色软包中华烟盒拆开夹在书里压平整,一张张的摞起来,总共十二张,闲着没事总要翻一翻。
日记本里贴了厚厚一沓车票,旁边各种枯燥乏味的场景记录。没有任何心理描述,也没有任何感性词汇,只有自己能看懂写的是什么。百看不厌,每看一次那些情景好像又都重新经历一遍。
徐友亮点着烟怔神,想不明白和她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
翻开看了无数次的日记,从第一次去新南开始看起。
那天她穿着旧棉衣,头发蓬乱的在人群中挤着排队,左冲右挡抢购大白菜,那么一大麻袋扛在瘦弱肩膀上,让人看着心疼。
见到他后的欣喜不是假的,有意无意的和他亲近,毫不避讳的关上门和他独处……证明她也喜欢他。
果然,她先主动示爱了,从新南寄衣服过来挑明心意,他压抑住狂喜,拍了电报过去回应。
漫长等待,谁知道竟再没动静了。
姑娘家矜持?等着他主动?
于是他又一次去了新南市,没有找她,自己一个人悄悄侦察。
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和小洋楼的那群邻居已经打得火热,尤其是资本家田玉茹和那个账房。
穿的漂亮了,人也越来越美,跟她交好的几个矿区工人有三个未婚男青年。顺着线索摸下去,这才得知她在矿上认亲的闹剧,顿时哭笑不得。
那哪是要认亲?分明就是摆了圈套过河拆桥,什么千里寻亲,只是她办户口的借口吧?
想起办迁出证时候她送的“锦旗”,年纪轻轻跟谁学的这一套?行贿?她那点小心思谁还看不出来?他那时候在她心里是什么角色?被利用的傻瓜?施展美人计的对象?
翻找档案,找老吴套话,猜测她口音联系到当地公安局查询,竟然查不到半点有关她的蛛丝马迹,难不成从天上掉下来的?
再想想,估计以前不叫这名字,养父也不姓叶,恐怕还是四处漂泊居无定所那种。
仍旧不甘心,一次次悄悄过去新南跟踪侦察。
除了吃就是穿,整天傻乐呵没心没肺的样子。扎在人堆里排队抢粮食,油票盐票分不清,被人偷走半袋红薯干没察觉,掉了钱也不知道……她怎么活下来的?
后来看到她到处转悠看招工,还在矿上报了名,趴在墙上认真填写报名表的样子让人心酸,这是没钱了吧?
回去后总是心神不宁,鬼迷心窍的写了封表白信寄过去,以为她会顺杆爬过来投奔,谁知道又是石沉大海!
再次过去时候才知道原来她已经在矿区上班,还是厂委要培养的接班人,瞧那副小人得志的傻样,想想就好笑。
一天两天……七十二天,日子越发的煎熬,她怎么想的?打算在矿上嫁个工人?还是年纪太小没开窍?没有亲人护着,不知道给自己找个依靠么?
又一次去省城看信,结果她跑来北泽,千里迢迢的背着锅连夜坐车赶过来,非亲非故的人也值得她这么上心?恐怕是给自己留后路吧?
装傻充愣小聪明有余,胆子也大,还不是一般的大。敢孤身一人坐他的车走夜路,敢在他这个年轻男人的宿舍借宿。太缺心眼!荒郊野外,深夜大雨天孤男寡女……她就不怕他起歹意?还是对他十足信任?
挑明了跟她说处对象,她又在装傻充愣!还言辞挑逗让他追求,胆子太大了……
不能再留她一个人在外面,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他还没开始行动,谁知道她表白信却来了,写的乱七八糟前言不搭后语,让人哭笑不得。
什么身高一米六五肤白貌美三围标准,听话乖巧善解人意……大姑娘家家的也不害臊?
后面的内容却让他心疼不已,姑姑嘲讽她吃白食,舅妈骂她是爹妈不要的拖油瓶,还有表弟表姐什么人都欺负她……
哪来的这堆亲戚?都是养父那边的?收养了扔到亲戚家寄养?虽说日子不好过,这么一小丫头能吃得了多少?给口饭就能养活,何必要刻薄她呢?
徐友亮仔细折好薄薄的两张信纸放回原处夹好,又点了一根烟,吞吐间盯着烟雾愣神,想起自己在部队寄住时候的情景。
那时候曾叔还在炮兵团,曾婶带着几个孩子过来随军,宿舍住不下,曾叔就带着他们搬到一栋二层小楼,一家人吃住一起。
十来岁的他丝毫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也不管人家才是曾叔的亲儿子亲侄子,惹他不高兴了举拳头就打。几个半大小子整天把家里闹的鸡飞狗跳,曾婶没少告状。
曾叔不但没指责,还给他讲战略战术,教给他怎么把人打哭了再安抚住。要么不打,要打就往狠里打,关键是要让对方挨了打还心服口服。
屡试不爽,刘局家的几个小子都被他教训的服服帖帖,当时还在部队当通讯兵的萧队长也没少被他捉弄,现在怎么就搞不定个女人呢?
徐友亮烦躁,合上日记本,放抽屉锁好,洗漱过熄灯睡觉。
闭上眼睛,脑海中又是叶青细致嫩白的样子,那晚所有细节都记忆犹新,梦里又一次陷入旖旎场景……
一夜筋疲力尽,天光大亮,徐友亮起床后懊恼盯着被单,气急败坏的撕扯下来,团了团扔到衣盆里。
洗漱过去食堂吃早饭,周末无所事事,徐友亮叹口气,端着衣盆去水房。
县委大院的家属区比原先公安局的宿舍楼人多,地方也大,周末水房里挤满了人。
长水泥池子,两排十几个水笼头,尽是家庭妇女和年轻女同志在洗涮。
徐友亮随手把衣盆扔到池子里排队,自己走到窗户前靠着墙吸烟。
早春天气,外面树上的枯枝茬刚刚长出新芽,日头正好,仍是干冷,新南市估计要暖和些……
不知过了多久,叽叽喳喳的声音总算消停。
徐友亮抬头一看,水房里就剩三五个女同志在洗衣服,水笼头都空了出来,只有自己那盆孤零零在一边放着。徐友亮掐了烟挽起袖子,准备动手。
“徐……徐同志,我帮你洗吧……”
蚊子哼哼般的声音,徐友亮皱眉,低头看跟他说话的人。
两根麻花辫,灰蓝色的旧罩衫打着补丁,脑袋垂到胸前也不抬头看他,两只手使劲搅着衣角,耳朵通红。
徐友亮轻笑:“那多不好意思?”
姑娘抬起头,脸颊通红:“没……没关系,这不是男人干的活儿,还是我洗吧……”
徐友亮歪头盯着她问:“你是哪个单位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姑娘脸又红了下:“我……我在食堂上班。”
“叫什么名字?”
“何淑敏……”
徐友亮笑笑:“何淑敏同志,谢谢你好意,不过……要是让你对象知道你帮我洗被单……不合适吧?”
何淑敏急道:“我没对象!”说完又害羞低下头。
“哦……那就有劳了,给你洗衣粉,搓干净点,多漂洗几遍,水盆里一点泡沫都不许带,记住没?”徐友亮说。
何淑敏忙点头:“都记住了,搓干净,多漂洗几遍,水盆里一点泡沫都不带。”
徐友亮笑笑:“真聪明。”
何淑敏脸又红了。
徐友亮扔下衣盆回了宿舍,插好门拉上窗帘继续看日记。
收到叶青表白信那天是周五下午,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控制不住的狂喜和激动,请了假就跑去省城车站。
那天是小周末,周六还要上班。
早晨七点到站,一路跟着她去了国营早点铺,见她掏出自带的馒头只要了一碗三分钱的咸豆花,一边吃还一边眼馋地盯着别人碗里的馄饨。
看得他好笑,这只馋猫,怎么就把日子过成这样?工资一个人花居然熬不到月底?真的只剩八毛钱啦?真不让人省心!
然后又看她跟没事人似得跑去上班,下车间动员宣传,跟工人理直气壮叫板,听得他直头疼,她可真会得罪人,缺心眼啊!
中午换好衣服现身,她眼里的惊喜又是毫不遮掩,扯住他胳膊就去了食堂,大大方方把自己介绍给一桌人,那三个未婚男人也在内。
看她有样学样和自己共用碗筷,同桌人惊诧的目光让他觉得好笑,这个笨蛋还挺容易教的,慢慢来……
再一次正式踏入闺房,里面的情景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她居然独自跑到黑市买了一堆违禁的破木头,还找到鲁能做了一屋不合时宜的家具,胆子太大了!不过看她忙里忙外殷勤的样子,这些事暂且都可以押后不提,他顾不上多想其它。
转天早晨,又是终生难忘的场景,贴身的乳白小衫紧箍着凹凸玲珑,起起伏伏的柔软曲线竟然令他难以自持……
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转瞬即逝,返回时火车到站那一刻,他就开始盼着下一个周末。
徐友亮细细回想刚交往时候叶青的举动,她故意把衣服泡在盆里让他洗,偷懒不擦地等着他收拾。然后躲在一旁像只偷着腥的猫一样,以为奸计得逞得意偷笑……
这个傻子,还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窗外大喇叭传来恼人的声音,徐友亮惊醒,该吃午饭了。
收好日记本,徐友亮锁上门出来,端着饭盆去食堂排队打饭。
今天食堂做的是绿豆杂面条,白菜炸酱的卤,徐友亮坐下翻动筷子,看到碗底的两个荷包蛋突然就是一怔。再抬头,看到窗口里面冲自己含羞微笑的女同志觉得有点眼熟,好像是帮忙洗衣服的那位,心下释然,不客气的大口开吃。
“周末没出去啊?”有人坐到对面。
徐友亮抬头:“黄干事吃饭?”
黄蕊矜持点头:“是啊,周末在宿舍看书,不知不觉就到中午了,险些错过时间,今天的面条还不错,咱们食堂做的炸酱最地道。”
徐友亮笑笑,继续埋头吃面。
“你怎么最近周末都不出门了?”黄蕊问。
“谁跟你说我周末一定要出门?”徐友亮反问。
黄蕊笑笑没答话。
沉默一会儿,黄蕊又问:“你省城图书馆的借阅证能不能借我用?我想找本英国古典文学。”
徐友亮点头:“可以。”
“那太好了!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找你去拿。”黄蕊雀跃。
“我下午在宿舍。”
“你最近还去省城么?我一个人走路去省城不太/安全……你们局自行车能外借么?”
“不能。”徐友亮道。
“那怎么办?我答应了以前导师要写一篇关于中世纪欧洲诗歌题材的论文,现在要找素材,可是咱们县委的图书有限,我想尽快找时间去趟省城……”
徐友亮吃着面心不在焉,女人都爱呱噪?叶青好像有时候也话多,不仅唠叨,还连说带比划,扒在他身上又蹭又摸。又是蹙眉又是嘟嘴,前面说完后面又否定,然后她自己又乐的前仰后合,真是让人又气又笑。
“徐友亮……你笑什么?”黄蕊问。
徐友亮恍惚,刹那间错觉以为叶青在叫自己,醒过神才发觉是对面的黄蕊。
“没什么,黄干事学识真渊博。”徐友亮笑道。
黄蕊被那个笑容晃的一怔,顿时心神不宁。
洗涮好饭盆,徐友亮回宿舍继续看日记。
交往的时间越久他越觉得情行似乎不太对,她不写信不查岗不追问,让他觉得自己不像是和她在处对象,而是关系一般的男女同事。
越来越严重的危机感,他几次故意流露出对其他女同志的好感和好奇,她居然毫不在意!
他开始不断地插手她生活的方方面面,粮票,蔬菜,布票,红糖……看电影逛马路。一次次努力越来越细致的体贴,终于看到她眼里越来越强烈的依赖,让他长长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却令他有些恼火。
他做了这么多,她始终理所应当的坦然接受,他说的话却一次次被她忽略忘记,而她的喜好却不许他半分忽视。
她不喜欢吃甜腻腻的蛋糕,第一次勉强尝了尝,第二次干脆不吃,他故意买了第三次,结果她发脾气了。
这些臭毛病都得给他改过来!而且一定要让她改的服服帖帖彻彻底底!
还没等他行动,那天,她主动凑上来,两人第一次突破防线近距离触摸。
柔软香甜的嘴唇,火热的舌尖,动作有些生涩,手下也没什么章法,却引得他烧起熊熊大火……
起了个头她就开始闭着眼睛享受,他反客为主,翻身压倒一遍遍吻到她缺氧窒息。还是一幅理所应当坦然接受的样子,嗯,这一点暂且就不用改了,很好……
他沿着后背摸到她的……她的……全身都软绵绵,骨头呢?那个地方会不会更软?她严防死守,抓住他手腕,不允许他下一步动作。
到了晚上,到底还是被他突破了又一道防线,摸到令人心驰神往的两团绵软,滋味是怎么个*!
那晚是他离开最晚的一次,差点没赶上火车,却也是最开心的一次,从没像那次坐返程车时的愉悦。
徐友亮回想起那天细节又觉得/胀难忍,正要自己纾解下,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谁?”徐友亮声音懊恼。
“徐……徐同志,我,被单晾干了,我给你送过来……”门外怯怯的声音。
徐友亮放好日记锁上抽屉,系上裤扣,拉开窗帘见外面阳光刺眼,刚刚下午三点多钟。
徐友亮站起身去开门。
何淑敏怯怯站在外面,手里捧着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单。
“太谢谢了,还麻烦你送过来。”徐友亮笑的阳光。
何淑敏脸又红了:“不……不麻烦,我,我帮你缝上吧?”
徐友亮略怔下,挑眉笑的越发热情:“那太好了,我正发愁找谁帮忙呢,快进来!”
徐友亮把屋门大敞开,棉布门帘掀起来挂门沿上。
何淑敏低着头走进来,这还是她头一次来单身男人的屋子,心跳扑通扑通的。
县委大院后面的北房,挑高明亮,屋子里水泥地面光滑干净。
通透的大开间,冲门口生着蜂窝煤炉子,对面靠墙窗户下放着写字台,上面书本文件都摆放的整整齐齐。
门口一边沿着墙放着橱柜,上面的锅碗瓢盆都是崭新的,样样齐全都还没拆封。
洗脸盆架上搭着旧毛巾放着旧脸盆,一旁搁架上摞着新脸盆新毛巾和香皂盒,新牙缸和新牙刷都是成对的,花纹颜色都一摸一样。
左首里间放着一张大床,仔细看是两张单人床拼起来的,里面一半摞着全新的大红毛毯毛巾被床单……新枕巾也是一对的。
外面一半铺着半新不旧的床单枕巾,单人被子叠的整整齐齐,他平时睡这里么?
何淑敏捧着床单怯怯站在屋里正当中,不敢往里走。
徐友亮抱过棉被胎放床上:“就在这里缝吧,地方够么?屋子太乱,都是我准备结婚的东西……”
“不乱不乱……”何淑敏忙摆手:“半边就够了……”她从不知道单身男人的住处能这么干净,那女人不是一次也没来过么?平时都是他自己收拾?
何淑敏偷眼悄悄打量徐友亮,他今天没穿制服,浅灰色的羊绒衫露出白衬衣领子,笔直的双腿把蓝色裤子穿的那么好看。皮鞋擦得一尘不染,人和屋子都让人觉得干净踏实。
何淑敏心慌意乱铺好被单,放上棉胎,蹲在地上开始熟练缝起被子。
徐友亮摇头笑笑,继续坐回写字台前,拿起一份文件随意翻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何……淑敏,你在家常做这些?”
“嗯,七八岁时候我娘就教我拆洗被褥了……”
徐友亮心想,叶青从小没有母亲,那些亲戚恐怕只会使唤她干粗活,女孩子该学的都没教她。
“你在食堂上班累么?”徐友亮翻着文件问。
何淑敏心中一颤:“不累……就是洗菜切菜,一点都不累。”
“你家兄弟姐妹几个?”
“六个,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成家了,下面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两人正聊着,门外又走过来几个人。
“小徐,你果然在宿舍!怎么大敞着门啊?你……”那人说着话进来,猛地看见里边正在缝被子的何淑敏,怔了下。
徐友亮笑着站起来:“赵科长大驾光临啊?快坐!黄干事周干事请坐。”
赵洪文尴尬笑笑:“屋里有客人啊?我们不打扰吧?”
他老婆周梅使劲掐了他一把:“瞎说什么呐?黄蕊,来!我们坐。”
何淑敏拘谨地站起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徐友亮指了指被子笑道:“何同志好人要做到底,答应了帮我缝棉被不许半路逃脱,刚缝了半截你让我晚上怎么睡?”
何淑敏踏实下心来,蹲下继续缝。
“噗嗤”黄蕊笑出声:“徐友亮你可真缺德!自己偷懒使唤人家给你缝被子!”
屋里气氛轻松,四个人都落座。
赵洪文刚三十岁就当了县委组织部的副科长,他老婆周梅和黄蕊是同学,一起分配到县上的大学生。
徐友亮递过一支烟,赵洪文掏出火柴刚要点燃,周梅拦住:“抽什么抽?你们男人就知道抽烟!呛死人啦!不许抽!”
赵洪文没敢抽,把烟放进口袋尴尬笑笑。
徐友亮摇头好笑,叶青就从不管他抽烟,每次还抢着帮他点,花样百出……
点燃一支,徐友亮吐出白雾,脑中满是那次叶青坐在他小腹上,划火柴给他点烟的情景……
“咳咳”黄蕊干咳:“你也少抽点吧,对身体不好。”
徐友亮置若罔闻。
屋子里五个人,何淑敏蹲在床前缝棉被,赵洪文周梅两口子坐一起说话逗趣,黄蕊坐在徐友亮身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徐友亮,你最近都看什么书?”黄蕊歪头问。
徐友亮举了举手里的文件:“这不正在学习上级精神么?要求进步。”
黄蕊笑:“你少来!半天都没翻页了,你这哪是进步的态度?”
徐友亮也笑,放下文件,去橱柜拿出瓜子花生给他们吃。
“何淑敏,过来吃瓜子,待会儿再缝。”徐友亮招呼。
何淑敏怔了下:“你们吃吧,我还差几针就缝完了……”
“过来!”徐友亮命令。
何淑敏忙不迭放下针线,拘谨的凑过来,抓了一小把瓜子,低头坐在小凳子上轻轻磕。
黄蕊眉头轻蹙:“徐友亮,你答应我的借书证呢?”
徐友亮拉开另一只抽屉,从里面找出借书证,递给黄蕊。
黄蕊笑着接过揣兜里,站起来四下参观。
“你这屋子收拾的真不错!写字台哪弄来的?书架也不错,这么多书啊?还有古典名著,我喜欢这本……”
“别动!”徐友亮喝止。
黄蕊尴尬的停住手,咬着下唇站在书架前。
徐友亮过去关上门扇:“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
气氛瞬时尴尬,周梅碰了碰赵洪文。
赵洪文反应过来干笑道:“对对,唯有书和老婆不能他人碰也……”
徐友亮轻笑,黄蕊也放松笑下,嗔了他一眼,大大方方坐回座位。
四人继续说笑,何淑敏缝好棉被告辞,徐友亮连声道谢,客气送人出去。
周梅眼神示意,赵洪文忙说:“小徐,下周大礼拜,你不出去吧?”
徐友亮想想点头:“应该不出去,有事?”
赵洪文笑道:“听说省城新开了一家驴肉火烧饭馆,不收粮票,那火烧做的……绝啦!还有驴肉汤,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咱们去趟打打牙祭?”
龙肉汤?徐友亮又想起新南市僻静小巷里的老驴头,每次叶青捧着碗吸溜溜喝汤的样子……小馋猫!
“好啊!到时一起去。”徐友亮痛快答应。
周梅松了一口气,和黄蕊打了个眼色,拉着赵洪文告辞离开。
天色暗下来,徐友亮打开灯,屋门继续大敞着。
“有点冷……”黄蕊轻轻抱肩。
“你不去食堂?”徐友亮拿着饭盆问。
黄蕊愣了下,马上道:“这就去,我回宿舍拿饭盆。”
“一起?”徐友亮邀请。
“好!”黄蕊惊喜点头。
徐友亮笑笑,等人出去,关了灯锁好门,和黄蕊去了食堂。
晚上食堂,人们都注意到往日的冷美人,大学生黄干事跟着公安局的徐友亮一起来的食堂,两人坐一桌有说有笑。
窗口里的何淑敏怔怔望着他们魂不守舍,好几次都给人打错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