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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热日光里融化的雪水低低浅浅,铺地的青砖湿润着好似下过一场连绵的大雨,萧墨染干净的青色道袍衣摆沾上几滴水,在光芒里折出七彩的影子,钟声渐停,没有香客,白日也像晚上那般安安静静。
山道尽头模模糊糊露出一个人影。
她修长挺拔,纤腰一束,洁白风衣干净清亮,衬的她好似山峰间迷蒙的雾气轻烟,飘飘渺渺,出尘脱俗,五官精致秀美,眉目妖娆惑人,又似天地间最为勾人心魄的妖精。
慕颜夕。
萧墨染顺着山道下来,定在她身前,“你怎么来了。”
“来找我家媳妇,她和我约定几天就回来,可这几天都快变成半个多月,我担心的不得了,当然要跑来看看她是不是被哪个妖精迷住。”慕颜夕装着闺怨深重的样子。
萧墨染自是知晓慕颜夕什么心思,可探听虚实也不急在一刻,近日众多修行高深的僧人,尼姑,道士汇聚清心阁,慕颜夕挑这个时候来,惹人注目,实在太不妥当。
只是现下赶她大抵也来不及,依慕颜夕那性子,清心阁的事关乎妖族,她是不会走的。
“胡闹。”萧墨染轻责一句,“方外之士多有道行高深者,皆在清心,你此时前来作甚?人妖互不相犯,修行得成的妖多在市井山林,可没妖物敢在清心阁出没。”
“我呀。”慕颜夕答的干脆。
萧墨染转头不看她,走向普济殿,“你贯会狡辩。”
她一向无所顾忌,如同初见不曾介怀与她的正邪立场,如同现在不会介意她的晦涩阴暗,若是有一天,她真的变了,变的面目全非,唯一留在她身边的,大概只是慕颜夕。
她明明不想,却在心里独留几分依眷,
慕颜夕低笑,眼尾轻轻挑了下,自从李家回来,她和萧墨染之间仿佛有什么隔阂,话都说不了几句,难得有这么轻松的时候。
她悄悄攥住萧墨染的手,许是冬日寒凉,天气渐冷的缘故,温度有些低,却依然暖热柔软,呼吸间檀香清雅,沁人心脾。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走的路,虽是结伴而行,相互扶持,却毕竟殊途,谁也不能替谁解决问题,因你与她不同,所思所想,所选所作,都是天差地别。
慕颜夕虽不能帮着萧墨染解决,却想要陪着她一起。
离开她居住小院所在的后山,才有些人烟,一路见着不少往来修行的清心阁弟子,对她们行礼之后又匆匆走过。临近春节,外出游历那些弟子也大多都赶了回来,看上去倒比往日里人多不少,她们几乎都知道大师姐有位俗世朋友相处融洽,想来就是跟在大师姐身边这位,另外无尘掌教也有吩咐,是以她们在清心阁闭门谢客的时候看到慕颜夕在也不奇怪。
普济殿厚重的殿门紧闭,殿外守着四个弟子,都是无念道长座下,看到萧墨染挥动三下拂尘,双手合十,“见过清莲师姐。”
萧墨染回礼,“师傅召我前来,请各位师弟开门。”
四个弟子互看一眼,视线聚到慕颜夕身上,“此为本派商议要事,清莲师姐可入内,只慕施主非本派中人,亦无能旁听,冒犯之处,还望慕施主见谅。”
萧墨染侧身,“颜夕,你去道经阁等我,此间事一了,我便去寻你。”
慕颜夕轻巧的在她掌心捏一下,“好。”
殿内传来无尘道长慈和平静的声音。
“既慕施主已到,何不进来一晤。”
四个弟子迟疑片刻,“尊掌教师伯法旨。”他们一齐将殿门推开,待慕颜夕和萧墨染走进去再关上。
慕颜夕原以为里面不过是清心阁三个老道长,可一进入才发现,普济殿内多放置了十几个蒲团,和尚,尼姑,道士团团围坐,无尘道张坐在正门主位,中间是一个燃着檀香的鼎炉,红光若点点星火,香雾徐徐,盘旋几圈消散了。
和尚尼姑仿佛入定,盘膝而坐一动不动,连呼吸都非常微弱轻飘,天光浅金,映的她们宝相庄严,慈悲和悯。
无尘道张左侧第三位的尼姑忽然皱了皱眉,睁开眼,目光如电,定在慕颜夕身上,“狐妖?”
闻言,其他十几个闭目入定的人皆看过来,有几人性子急,长久年月的修身养性参悟道术佛法也缓和不了,大喝一声,“大胆妖孽!”
“妖什么妖?老贼秃,烂尼姑,聚众在此图谋不轨,小心我报警,到时候抓你们去牢里念念经,超度一下老鼠蟑螂,功德无量是不是。”
慕颜夕看都懒得看他们,走到无尘道长旁边,自己寻着个蒲团放下,也不管位置尊卑规矩,施施然坐上去,让那几个老和尚老尼姑怒气更胜。
他们德行高深,去哪儿不是礼敬有嘉,偏偏慕颜夕这妖孽身份复杂的让他们只敢说话而不能收妖,憋的须眉皆白的和尚尼姑眉毛一跳,
这种时候不适合表现的跟萧墨染太亲近,她就没有招呼萧墨染一起来。
那些和尚尼姑虽是恼怒妖孽猖狂,还气慕颜夕大摇大摆的丝毫不将他们放在眼中,可修道佛法一途,多有不同,时日长短,修行自有高低,峨眉道统源远流长,与昆仑不相上下,峨眉更以清心阁一脉最是悠久,声名远播,有清心阁相护,他们纵然有所不满,也得敬遇三分。
一个老和尚双手合十,“无尘道友,你我商议之事,关乎天下苍生危难祸福,恐不便让外族妖孽旁听。”
无尘面色不改,一副慈悲悯人的宽容笑貌,“普真方丈此言差矣,外族内族皆为俗世人偏颇之念,人,妖,鬼物尽属苍生,何来内外之别,若只为我族危难,何论是天下苍生的祸患?既为众生难,慕施主旁听一二,也无不妥。”
萧墨染绕过围坐的那些和尚道士,到无尘道长身后站定,殿柱宽广,在窗外透过的几缕浅薄日光下,遮出不大不小的暗影,萧墨染身在阴影里,容貌模糊不清。
老和尚还未答话,那尼姑接道:“无尘道长知我等用意,何必强词夺理,此乃修行数百年的狐妖,商议要事关乎我族存亡,岂能泄漏于外?无尘道友如此行事,竟勾结妖族,可谓用心险恶!。”
其余和尚尼姑阻拦不及,让那尼姑说出这样没有分寸的话,具是脸色稍变。
无尘道长捏着奇楠沉香木念珠,一颗颗转着,殿内一时鸦雀无声,她的语气不急不缓,“济聪师太想来已有定论,既已料定清心阁私通外族,诸位又何必来此商议?我等修行,心怀坦荡,秉慈航道祖慈悲之念,视苍生平等,渡可渡生灵,慕施主于清心阁有大恩,清心上下感激不尽,纵是妖族,亦有改邪归正之心,我等正道慈悲为怀,莫非不能容得?济聪师太怀恶揣测,污慕施主高风亮节,这般言辞,清心阁断难抒怀,不商也罢。”
“你!”济聪虽是修行中人,可惜脾气太急,被无尘道长一顶心性不稳,歧待外族的帽子压下来,有苦不能言。
她原要扯上无尘道长,坏她名声,不成想无尘道长三言两语带着整个清心阁跟她对峙,济聪反倒不知该怎么办,妖族之主也在,有些话不能说,也不方便说。
这些人是看不上外族妖孽,只不过如今不比以往,人妖互不相争,各自修行,鸡犬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他们若是破坏这种平衡,不仅妄造杀孽有碍修行,况且世俗人也会横加干涉,妖族以慕颜夕为主,她又跟军方相较深厚,动了她可是大大的麻烦,他们就算想要除妖,也需多番估计,不能再任意妄为。
道祖佛祖视众生平等,若是他们非要分出一个高低贵贱,也终究落了下乘,对道统佛法传承有失体面。
此次前来,他们事先并没有通知清心阁,突然造访本就惹人非议,现下也有意逼迫清心阁和他们一同追查九尾天狐的事,毕竟清心阁是慈航道统正脉,门人弟子广行天下,隐有昆仑之下以清心为尊的趋势,不可小觑,。
普真道,“阿弥陀佛,无尘掌教大量,济聪师太确言过其实,可是为忧心我族为难太甚,其情可悯,清心阁为正统嫡传,无尘道长修生精深,道法深厚,既愿渡慕施主回归正途,亦是功德无量,我等诚心佩服,绝无以清心阁勾结邪魔妖族之意。”
无尘道长端坐如山,手上念珠一颗一颗过,并不答话。
普真心下恼怒无尘得寸进尺,依依不饶,面上却继续劝说:“慕施主既一心向善,难保日后与我等为同道中人,慕施主一心向善,诸位何必介怀施主身份,老衲此行是为清心阁与老衲等众位正道同门接引大功德一件,慕施主若参行,有益无害,诸位以为如何?”
其余和尚尼姑齐声道:“普真方丈所言甚是。”
慕颜夕等看完这场戏才开口,“老和尚,有话快说,到底什么事?”
正道这些人口是心非,可比妖族阴险多了,表面上和和气气有商有量,背地里各自算计互捅刀子,难怪他们苦修一生也不能得道。
普真和尚也不跟一只狐妖计较礼貌问题,当下将九尾天狐出世的消息详细说上一遍,如何得知,如何查证,为何上得清心阁来,想做什么,一五一十尽数告知,在场十几个和尚尼姑,不只一次探查慕颜夕的底,可他们看来看去,慕颜夕也就是个修行几百年的狐妖,跟九尾天狐这等大事自然是不能相比,妖族有主比无主有益处的多,他们不好抓着不放。如普真所言,慕颜夕与清心阁交厚,他们商议的事清心阁再不愿又岂能独善其身,慕颜夕自然脱不了关系,她身在世俗,是他们在场所有人都比不上的,如果她能帮着寻找九尾天狐,必然事半功倍,到时候九尾天狐一死,那些个不成气候的妖还能翻起什么风浪。
真是打的好如意的算盘。
慕颜夕冷笑,面上不动声色,视线落在中间鼎炉上,像是在听他们说话,又像已经走神没听。
她是九尾天狐,最通人性,还比这些和尚道士多活几百年,他们只道无尘道长德高望重,谁会想到无尘会漫天撒谎,姑且不管她是为什么,这些人蒙在鼓里可比不上自己旁观者清,谁算计谁还不一定呢。
慕颜夕有把握,无尘大概知道了自己就是九尾天狐的事。
可她为什么不说?
此事事关重大,短短一天商量不出什么结果,眼见着快到中午,无尘道长令门下弟子去安排素斋,引那十几个和尚尼姑过去。
慕颜夕对着萧墨染使个眼色,不动声色的要跟出去,却听身后无尘道长留她,“慕施主稍待片刻。”
“清莲,你留下。”无尘道长说。
其他人退出去,再关上殿门,冬日萧索,没了那许多人,普济殿显得有些空空荡荡,温度仿佛降下不少。
无尘道长停下手里正在转动的念珠,恍若入定,慕颜夕看了眼萧墨染,也学着她入定,谁都不说话,可没过几分钟就沮丧的放弃了,这坐的笔直笔直腰酸背疼,可不是人,不对,不是妖该干的事。
萧墨染眉目清濯如透彻的溪水,温婉平静,浅淡的薄唇稍稍勾一下。
过了许久,
“慕施主身为天狐遗族,九尾不成,竟也无惧正道诸人,如此胆大妄为,贫道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