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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里河村的房子错落无序,建造很没有规划,看起来乱糟糟的,都是低矮小平房,红砖水泥堆砌的房屋在经年累月风霜雨雪侵蚀之下,变的老旧灰败,房顶上生满稻草,寒冬腊月间,枯黄的稻草随风摇曳,整整齐齐倒向一侧。
村子刚刚还漆黑一片,现下纵横交错的泥土路到处有人跑的飞快,身手矫捷的爬上一个个房顶,掀开那些洒满石灰隆起的地方,将战战兢兢的人叫起来。
沉沉暗夜,混沌无光,像是天地舍弃的一隅地方,孤零零的独处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在时间消逝的滚滚长河,留下一闪即逝的存在轨迹。
高昭然环顾周围,啧啧称赞道:“不错嘛,这个村子的村民身体都挺好,你瞧瞧,上房挺利落,一蹿那么老高,从房顶上直接跳下来都没问题,现在城市里的人可是不行了。”
她的声音被烈烈寒风吹散了,风雪愈大,远处又渐渐吵杂的时候听不真切。
没有人理她。
高昭然感觉受到赤果果的忽视,怒火沸腾,以至于她的怒火连厚厚的帽子和口罩都无法遮挡,最后她的怒火习惯性的烧到慕颜夕,伸手拽着冷透的长衣,“你们都不回应一下,老妖精,作为本领导就是我很看重的你,也不配合,差评。”
慕颜夕慢悠悠的捏着她的手放下去,眉梢微挑,“你烦不烦呢,天寒地冻的谁有心情跟你说话。”
走在前面的赵庆胡乱抹一把脸上的雪水,指着左边一百多米远,村里唯一那栋半新不旧的二层小楼,“我们就住在那,同事已经先去生炉子,慕老板,走吧,赶紧去屋里暖和暖和。”
那栋二层楼,被周围低矮小平房映衬的十分显眼,而且整个村子陆陆续续亮起灯火光,唯有这栋小楼,像是附近的村民都搬走了,黑漆漆的,只小楼亮着些,光线很弱,虚虚的透过模糊的窗子照到外面,于低矮的平房那些光线不及的角落遮出模糊的阴影轮廓,张牙舞爪的,尖锐而突兀。
叶纯白一直跟着其他人走,临近小楼突然停下脚步,沉默的望向小楼,后面的沈凝没料到她突如其来的举动,一下子撞到她背上,额角正好挨着叶纯白长款修身羽绒服背后装饰的铜扣上,迅速红了一片。
沈凝乌发之下的金色竖瞳亮亮的露出一半,定定瞧着叶纯白,半晌,顺着她的目光看着二层小楼。
她们两个人的怪异举动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但是就在姜怀走过来想要询问的时候,叶纯白默不作声的继续走,沈凝同样一言不发,经过姜怀身边,既没打招呼,也没理。
姜怀觉着,慕颜夕身边的人脾气都非常古怪,但是她习惯慕颜夕的古怪性子,相比之下,其他人也算不上有多古怪了。
岳征和赵庆,姜怀三个人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这几个人看出什么,可从她们的反应上想,她们一定有所觉察,最后三个人低声嘀咕一阵,一致决定让赵庆去打探风声,毕竟他和慕颜夕交情长,他去问多少有把握,不管危险好坏,明白死总比稀里糊涂的强。
赵庆抱着必死的决心挤到慕颜夕身边,有求于人的表情都是十分微妙,赵庆脸上疤痕柔和不少,“慕老板,你看,这次的事,是不是能给我们交个底,我相信再大的风浪都能闯过去,但是,总得让我们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免得到时候扯了你的后腿。”
慕颜夕微笑,神情莫测高深,抬手轻轻拍一下赵庆的脸,指尖在他微凉的脸颊疤痕上略略勾了勾,“赵队长,你是刑警队长,实在没有必要这么低三下四,人命案子破获那么多,你我交情又非比寻常,何必那么小心翼翼,想问什么直接问,太委婉了,可不是你赵队长应该有的方式。”
赵庆笑了声,没说话。
慕颜夕不着痕迹的朝岳征和姜怀看了眼,赵庆话里的‘我们’,她并没有忽略,他们两个谨慎的不惹麻烦,却把赵庆退出来挡箭,且不管赵庆碍于职位高低还是真的想知道,他们的小聪明就上不得台面。
世上小人和伪君子那么多,简直数不胜数,真实的小人和精明的伪君子同样招人待见,但前提是,一个得是真小人,另一个得伪得像。
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最讨厌。
姜怀和岳征互相看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偏开头,往后退一步,离着慕颜夕远点。
慕颜夕说:“赵队长,你想知道的不难,事实上,我了解的并非很多,还有两处疑惑,没有想通之前,恐怕无法将整件事顺畅的告诉你。”
“慕老板知道多少就说多少,我好歹能知道,面对的是谁。”
赵庆边说边上前几步伸手推门,把隔绝院子和外面的破旧木门推开,木门沉重,跟门框连接的地方也断了一处,轴承都生锈了,推开时候嘎吱嘎吱的响。
一行人走进去,院子地方很大,右边种着两株榆树,大概有十几年的树龄,高耸笔直,树叶都落了,光秃秃的,干枯深褐的树木枝丫古怪伸展,绕过榆树是两间锁上门的小平房,一间外面还堆放着干燥柴草。
高昭然撩开棉布门帘正要进屋,疑惑的停下,冷风里闻了半天,两眼放光的转身就往小平房走,却刚回身就被慕颜夕状若无意的推进去,她的声音低低浅浅,像身上凝着的轻飘冷香,幽幽散了,“别着急。”
高昭然顿了顿,就在嘴边的话硬生生忍下来,论心计,她可比不过几百年的老妖精,既然妖精有主意,她倒是乐意配合。
一进屋,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炉子刚生着火,残留着呛人的烟味,煤块木柴胡乱的散在地上,烟囱有些裂了,正从连接的缝隙处飘荡着逸出灰白烟雾,炉中火焰燃烧正旺,时而噼啪几声响。
两个三十岁左右的警察愣愣的看着她们闯进来,脸上给烟雾熏的深深浅浅,衣服脏兮兮的,眼见着进来的人尚算干净整洁,他们不自觉摸到毛巾擦擦手。
赵庆快步过去,“小赵,小张,辛苦你们,这里有我,你们就不用忙活了,紧张一晚上,快去休息。”
他们立时摇摇头表示不辛苦,视线左右乱飘,没多久,又忍不住朝进来的人望去,慕颜夕悠然瞥过,俩警察一下子红了樱桃。
赵庆恨铁不成钢,推着他们就撵出去,然后清理房间,布艺沙发不大,还好有几把椅子,勉勉强强够用。
外面寒意渐浓,她们在外许久,骨子里都透着寒气,给缓和的气温一烘,反倒激发渗透衣服的寒意,高昭然牙齿打颤,哆哆嗦嗦的捧着一杯热茶在喝。
这样的天气,风雪交加的,八里河村在群山环绕的地方,地势偏低,温度大概能达到零下十几度,连沈凝都有些受不住,隐形眼镜扔了,她没有预备的眼镜做掩饰,将额前头发拨弄下来些,挡住金色竖瞳。
萧墨染坐在靠窗的位置,没什么表情,眸光幽深,淡雅清濯,犹如兀自绽放的透彻莲花,静静的盛开在暗淡的黑夜中,手上捧着青桐古镜,黄铜镜面迷雾朦胧,金光一闪一闪,不多时,悄然散去。
她身上笼着厚厚的霜雪,在温暖的室内融化了,透成衣服上深深浅浅的水泽痕迹,许是她发颤的幅度太小,让人不易察觉,可缚魂镜仍然偶尔轻颤一下。
她们之中,只有慕颜夕和叶纯白若无其事,若不是身上跟众人一样残雪初融浑身冰凉,几乎看不出来跟平常有什么不一样,房子杂乱老旧,叶纯白容色妖冶倾城,灼灼其华,与所在环境格格不入,恍若不真实的梦境,虚幻重叠,让人分不清真假。
赵庆看的目瞪口呆,纳闷的问岳征:“以前没发现叶小姐这么好看,她最近去整容了?”
岳征哭笑不得,“赵队长,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况且你在成都,我在军区,我跟叶小姐都不挨边,哪里能清楚她有没有去整过容。”
他们说话声音很小,奈何叶纯白耳聪目明,如此距离完全听得见,目光直勾勾的晃过来,嘴角微勾,冷冰冰的笑一下。
慕颜夕坐在萧墨染旁边,其实她总会不自觉的朝她靠近,哪怕走的远些,也是没多久就赶紧回来,九尾天狐绝顶聪明,她又是那样的经历过往,心防极重,这些人里,谁都不可信,谁都神神秘秘,目的不明,唯有萧墨染才值得信赖与托付。
这是一种奇怪却近似浑然天成的感觉。
只要萧墨染在,纵然什么都不说,都不做,慕颜夕也会觉得自己有一丝的安全,不是那样无依无靠,独自面对所有的不怀好意和复杂难明。
她要的不是安全,不是一个不必防备的轻松环境,而是可以在处处防备却不能及的地方,还有个人愿意保护她,需要与否并不重要。
慕颜夕将她微凉的手收在掌心,暖和的温度一点点蔓延开来,萧墨染淡淡瞧过,眉目低垂,眸光落在她手腕交缠的清脆玉珠,剔透晶莹的珠子光华内敛,慈航坐像宝相庄严,透着几分慈和悲悯,“你途经峡谷,衣衫尽湿,于风雪中行走许久,可受了寒?身子是否有恙。”
慕颜夕眼尾一挑,笑的轻浮肆意,凑近说:“我不怕冷,怎么会着凉,不信的话,你感受一下。”
她牵着萧墨染的手就往衣裳里伸,旁若无人,旁若无人。
萧墨染微微蹙眉,稍稍挣一下,胳膊定定的搁在腿上不动,凉凉的觑着她:“你皮毛甚厚,自是不易受寒,狐妖莫非天性妖荡,教你这般轻浮,现下诸事烦扰,已无思绪可解,你竟闲情逸致,不正不经,可见连日来虽规矩本分,却无半分长进。”
慕颜夕翻个白眼,整个人都不好了,果然不能借着亲近的关系就放肆招摇,因为道长必然不会允许她趁此机会得寸进尺,温情脉脉还是温情脉脉,可是温情完了依然正经无私。
“你怎么总是这幅样子,轻松一点不好?”
萧墨染道:“重任在身,友人性命攸关,既不解法,亦无从开脱,如何轻松。”
慕颜夕沉默许久,姿容妖孽,神色却极淡,“你想太多也于事无补,事情还那里,精神紧张,也容易疏忽一些关键的地方。”
萧墨染手指略蜷了蜷,碰到木质念珠,闷闷的响一声。
慕颜夕绷的严肃正经,死心眼,没话说了吧。
慕颜夕看向赵庆,道:“我现在有两个不明白的地方,第一,它们的年限必然不短,如果早就有异常的情况,不会相安无事这么多年,那是什么突然让它们狂性大发跑出来;第二,它们所在的地方是哪里,八里河村是不是某种情况下的必经之路,不然,怎么解释它们拼死拼活也要往这里来。”
她的话实在太跳跃,赵庆一时没能从刚才看到的画面回神,有心想要回答却无从开口,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赵庆琢磨好一阵,“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我手上资料很少,估计没什么帮助,对了,那些案发现场的照片慕老板需不需要看?”
“照片等会再看。”
慕颜夕给高昭然递个眼色,高昭然心领神会,直截了当说:“赵队长,这院子是不是死人啦,肯定有尸体,我闻到一股很浓的血腥味。”
赵庆立刻惊的弹起来,身体紧绷,“哪儿?!不会!那些碎的尸体都统一放在村子里单独开辟的荒房里,而且案发现场也不在这,我和那两个同事住过一天,压根没发现尸体,也没闻到血腥味。”
他反应太大,倒不是心理素质不过关,而是他实在被看过的那些碎碎的尸体残骸恶心吐了,下意识往那方面想。
高昭然道:“你们当然闻不到,味道很小,但是挺新鲜的,不是濒死就是刚死。”
她说着往窗外一指,小格子窗户玻璃上结了层白霜,只有中间留出一点点地方透明,方位正好将院子里没有堆积干柴,房门紧锁的小平房包括进去,外面昏沉黑暗,平房影子映过来,就像一副颜色不一样的剪纸窗花,粗糙的一塌糊涂。
赵庆说:“不可能啊,房子是村长的,那是村长家放杂物的地方,怎么会有死人,村长一家在那天晚上死在了一起,尸体只拼全一半,八里河没有外人来,所以没旅店住,我们查案急,村支书就把我们安排在这里。村长德高望重,村民对他的评价很好,为什么要藏尸体在家?”
萧墨染望向窗外的平房,道:“既高施主有此疑虑,赵施主不若将那门打开,让我等一观,也好探个明白。”
赵庆神情严肃的点点头,顾不上穿衣服就跑出房子,慕颜夕让萧墨染在屋里等,她和高昭然过去。
三个人走到小平房门口,这间房子窗户和门明显比另外一间放柴的更严实,窗户门缝都挂着厚厚的棉布门帘遮了,烟囱从不起眼的地方穿过后墙伸出去,刻意的被涂黑,平房和后墙距离很短,若不仔细,还以为是碎掉的破砖。
慕颜夕笑道:“赵队长,谁家杂物房还点炉子,难道怕不会引起火灾?”
赵庆讪讪的笑一笑,他就来了一天,村长有心藏着掖着,烟囱又是从隐蔽的地方伸出去,如果不是刻意去找,根本很难发现。
房门上锁,慕颜夕抬腿就踹,哐当一声,铁锁崩断成两半掉在地上,她推门进去,屋里又闷又呛,隐约的血腥味混合着烟味,潮湿的木头气味散发出来,格外难闻。
平房里漆黑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只门口地方被主屋的光照的稍稍亮些,大概只有十几平米,角落里搁置了火炉,炉子周围落着一圈煤炭燃烧过后的灰烬残渣,平房紧靠里面有张简陋的木床,被褥极厚,血腥味的源头就是那里。
赵庆往前一步,高高大大的身体挡着慕颜夕,一点点靠近床边,伸手抓住棉被,猛地掀开。
高昭然紧盯着床铺,看见棉被底下的人立时愣住,不相信的闭了闭眼,再看,结巴着说:“赫……赫连……赫连凌悦?!”
慕颜夕蓦然转身,脸色沉的可怕,“你确定她是赫连凌悦?”
高昭然严肃的点头,“是。”
慕颜夕拂开赵庆走过去,俯身仔细瞧了瞧,眸光沉的深不见底,幽然冷寂,她缓缓呼出口气,“你说她是赫连凌悦,她这个样子,五脏六腑具残,勉强苟延残喘,起码已经十几年了。”
高昭然听见她的话,神色也慢慢的变了,脊背蹿起一股冰凉意味,她浑身发冷。
忽然之间,这里好像就剩下她们两个,周围是无边无际的浓重黑暗,寂寥的,沉默的。
主屋的灯灭了。
四周静悄悄。
寒风呼啸,霜雪交加。
屋里残破木床上躺着一个被绷带破布紧紧裹住的女人,殷红鲜血透过洗了不知道几次微微泛黄的绷带印出来,渲染成大团大团凄惨的血污。
她像是马上就要死了。
慕颜夕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她这样十几年,曾经出现在李家墓园的那个声音,那个人,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