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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扫炎炎夏暑晚风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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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便到了六月初三这天,申时琴川便来请苏怜梳妆,苏怜入宫以来头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她向来是不施粉黛,但今日按制也要化起大妆来,只是琴川和轻絮忙来忙去,又是擦粉,又是贴了斜红,最终又都洗了,还是轻絮掌不住笑道:“主子过于好看了,奴婢们也不知道怎么去打扮。”苏怜坐着,看了看镜中,摇头道:“那就按素日里来吧,也无人会怪罪。”最终还是轻絮替她修了一个分梢眉,又贴了梅花钿,含了蔷薇胭脂,换了件大红云英留仙裙,虽没有浓妆重抹,但也与素日里那般清冷的模样不同,显出庄重典雅的气质来。

    这样收拾完,也到了酉时过半,天色昏昏,外面崔卢跑进来跪下道:“回主子,今晚是在会园雨照台设宴,还请主子起身。”苏怜便领了琴川轻絮二人,崔卢又领了两个小太监跟在后面,一行人往会园走去。到了那里,只见园中锦罗杂彩,珠玉明辉,一队一队的宫女,太监往里搬着东西,也有就垂手站在两侧的,苏怜刚一进园,又有长秋宫大太监胡三带人过来,吩咐了一会圣驾在哪迎接,在哪下辇。正匆匆回去,迎面看到苏怜进来,忙行礼道:“奴婢见过苏嫔娘娘。”苏怜点了点头,仍往里面走,雨照台在会园深处,素日里无人居住,此时却是人满为患,到处都是抬着蜡烛点灯的太监,殿外树上扎满了绣着凤凰的彩旗,旗上嵌着水晶琉璃,灯火照耀下只见流光溢彩,亮如白昼。凝和宫离此处最近,苏怜也来的最早,便在殿前站着等候,没一会便看到与自己一同进宫的陈、吴两位美人也到了殿前,虽是一同进宫,但苏怜已是嫔位,两人自然向苏怜行了礼站到她身后,两人当日在长秋宫中见过苏怜,但今日见了仍是忍不住暗暗去看她,而苏怜在那站着,心里只想着自己为什么要来的这么早,好在没一会江菱也到了,笑嘻嘻的揽着苏怜说话。江菱正夸着苏怜的留仙裙好看时,两人又看到几个太监抬着一顶彩顶的肩舆进来,到了殿前,又有琼英宫的宫女翠靓站在一旁接陈德妃下轿,苏怜四人自然是行礼问好,德妃一一笑着应了,也领着宫人在殿外等候,没一会便看到一前一后两顶轿子进来,前一顶与德妃所乘无异,后一顶还要更大一些,停在殿前,贤妃先从前面下来,见了行礼的众人也只嗯了一声,便站到了德妃身旁,苏怜留意看了一眼后面,果然由宫女接着,下来一个穿着华服的身影,她带着面纱,身形比一般女子还要小巧一些,苏怜等人都道了声:“臣妾见过淑妃娘娘。”淑妃小心翼翼的看了苏怜一眼,方才有些惊奇的小声道:“苏妹妹好漂亮啊。”苏怜微微抬头看向淑妃,她面纱之上的眼中,丝毫没有嫉妒之色,只有带着天真的赞许。苏怜没有想到经历了那样变故的人,竟还有着这样一双纯净的双目,她轻声回道:“涓涓秋净,娘娘的眼眸也很好看。”视线中,淑妃双手举在胸前,小小的摇晃了几下:“我可没有苏妹妹这么好看。”说完,她才回过身去,到了德妃身旁,怯生生的向德妃道了句姐姐安好,德妃又笑着拉了她讲了些场面话,淑妃都应了。然后方才带着宫人,站在贤妃一旁,贤妃皱着眉歪头跟她附耳不知在说些什么。这时园外突然传来一阵奏乐之声,大小太监捧着东西站到两边,身后只看到龙旂垂旒,羽盖参轮,一驾金龙腾飞的玉辂缓缓停在园中,贵骆从一旁站出,引了庄岚与温清河下舆,两人都穿着金黄色的长袍,殿前苏怜等人都已跪下,庄岚携了温清河一同进了殿中,又有小太监来扶众嫔妃进殿。雨照台中,庄岚和温清河自然坐在首位,在他们身下两侧皆是布置紫木小几,上放着香茗青瓷,旁边又都有镂金的香炉,焚着宫香。庄岚看着众人进殿,恰巧苏怜抬起头来,他向苏怜笑了一笑,又对低着眉往前走的淑妃招了招手,指着自己右手边道:“月月,你坐到这边来吧。”淑妃忙小声的应了是,坐了下来。在她身旁,空了一案,然后坐着苏怜与吴美人,而左手边则依次是德妃,贤妃,江菱,陈美人。

    宫中宴会,虽是只有这几个人,但规矩仍然十分繁杂,苏怜是个散漫惯的人,所幸她只是嫔位,跟着他人亦步亦趋,也不多说话,又一起送了寿礼。温清河是武将之女,家中对女子管教甚严,也少让读书,因而养出了她温和又有些怯懦的性格,做了皇后,庄岚虽对她礼敬有加,却无甚夫妻情分,今年是她第一次在宫中度过生日,排场不可谓不豪奢,只是也不见温清河有欣喜之处,而是处处仔细行事说话,生怕失了皇后的身份让人见笑。倒是德妃与贤妃二人都是能言善辩之人,有两人在席上言笑晏晏,倒也不显得沉闷。而晚膳之后,照例便是歌舞演奏,暑气未消,庄岚只觉得身上懒懒的,更显丝竹嘈杂,便挥了挥手命人撤了。一旁德妃连忙笑道:“皇上既听不惯这样的音乐,臣妾虽然愚笨,但这几位姐妹都是多才多艺的,不妨都露些本事。”

    庄岚闻言也起了点兴致笑道:“这倒甚好,皇后是今日寿星,便由皇后来先指谁吧。”温清河担心自己指的人出丑,便只说了个熟悉的,她看向淑妃道:“那还是让云妹妹先来给大家露点才华吧。”庄岚点头笑道:“说的在理,月月好琵琶。”淑妃小心应了,庄岚见她欲起身,便按了按手道:“不必多礼,你就在位上随意弹一曲就是。”淑妃道了声是,一旁早有宫女捧了琵琶过来,淑妃接了,便弹了一曲颇为应景的夏时吟,果然其声高远,如莺语泉流,不绝于耳。苏怜在一旁听了,也暗暗称赞。一曲终了,温清河点头笑道:“许久未听,云妹妹功力更加精进了。”

    淑妃低头回道:“臣妾献拙了。”温清河又看向众人道:“几位妹妹也有今年进宫的,本宫对大家还不甚熟悉,大家凡有所长的,不妨大胆自荐。”下面几人互相看了看,吴美人倒是颇为小心的站起身来道:“启奏陛下,娘娘,臣妾自幼学萧,如陛下、娘娘不弃,臣妾愿斗胆献上一曲为皇后娘娘祝寿。”

    温清河点头笑道:“一家之人,何谈这样的话,便请吴妹妹为大家吹奏一曲。”那吴美人便拿了萧来吹奏,她敢于自荐,必然有些本事,苏怜听了又觉得极好,她也是个喜欢丝竹音乐的人,只是自己小时草草练过,无甚天赋,便丢下了,因而见到他人擅长于此都很是佩服。这样听着,不觉已吹完一曲,吴美人道了声献丑,仍坐回原座,温清河自然夸了一番,庄岚又向温清河笑道:“崇峻不在宫中,他也颇懂吹箫,若是在这,倒是可以让他与思蕙比一比。”温清河道:“王爷已离京月余,还未回来么。”庄岚挥手道:“他这人自在惯了,前几日洛川传来呈报,说是他在那里要了几匹马,不知现又跑到哪去了。”两人说着话,下面一时也没人再敢自荐,突然贤妃看向苏怜笑道:“说起来,宫中这些姐妹,属苏妹妹容颜举世无双,只是未曾听过苏妹妹展露才艺,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睹。”听她这样提议,场中众人也都有些兴致的看向苏怜,苏怜自进宫以来,宠冠六宫,自然引人注意,连庄岚也未曾见苏怜弹奏过什么,因而有些期待的看着她,苏怜本听了一曲箫声,在心中暗暗抱怨宫中规矩太严,好好的宴会,却连酒也不能随意饮用。突然被贤妃提起,发现满殿中人都看着自己,温清河也是笑道:“不知苏妹妹擅长何艺?”苏怜只好起身道:“回皇后娘娘,臣妾并无擅长,还是请其她姐姐一展风彩吧。”不待温清河说话,贤妃忙道:“妹妹这就客气了,刚才吴妹妹都已毛遂自荐,妹妹还要客套么?”苏怜仍是轻声回道:“非妾身客气,妾身确实什么也不会。”贤妃冷笑了一声道:“我可不信,宫里都说妹妹色艺双绝,若真如妹妹所说,岂不是只有前者了?”原来她那日在看牡丹时被苏怜气到,只觉得苏怜是个不懂规矩的野丫头,想来出身贫贱,那自然是不通音律了,故今天特意点她,意在让其出丑,苏怜果如她所想,无甚所长,因而更加得意,忍不住出言讥讽,只是她这样讲,庄岚却皱了皱眉,冷着脸正想说话,苏怜却神色安然的向贤妃道:“如娘娘所说,妾身确实只生了副好皮囊。”她这样讲,对面江菱已掌不住掩着唇笑了起来,庄岚也转怒为笑,向苏怜道:“你这话说的朕可第一个不同意,这红烛映酒的才气,可不是空有皮囊能作的。”苏怜便知他说的是在自己案前续的那阙苏幕遮,便轻声道:“小女子之情,比之帘开斜阳之意,差之甚远。”庄岚知道,苏怜向来不说奉承的话,因而听他这样夸赞自己所续之句,也颇为高兴笑道:“能得此评价,倒是朕的荣幸了。”两人之话,虽只有简短三句,但落在旁人耳中好似哑迷,而庄岚与苏怜相谈之语气神色,都不比他人,显出一副极亲密的样子来。殿中之人一时都各怀了些心思,而一直沉默未语的德妃也是罕见的露出一丝异样之色深深的看了苏怜一眼。庄岚似是也察觉到了众人都有些异色,他也觉得累了,便吩咐散了吧,既是温清河生日,庄岚今晚自然要住在长秋宫,他与温清河一同起身,在众人恭送声中仍旧乘舆离开。苏怜松了口气,刚想回去,又看到贤妃直直的向自己走来,苏怜摇头笑了一下,便听到贤妃带着薄怒的声音:“本宫好心给苏妹妹一个在皇上,皇后娘娘身前表现的机会,可苏妹妹似乎并不领情啊。”

    苏怜正想着该说点什么好走,突然听到身旁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那个,我想苏妹妹应该是真的不太懂丝竹,她刚才有问我琵琶不是五弦么。”苏怜闻声看去,只见是一旁的淑妃站在她旁边,她已带上面纱,说了这话又有点慌张的向苏怜道:“当然,我不是说妹妹你没有才华,只是术业有专攻,不长于此罢了,妹妹不要在意。”苏怜刚想说自己不会在意,却看到一旁贤妃露出很恼火的表情道:“云笼月,你什么意思?”“不是。”淑妃忙要解释,却不知该说什么,苏怜见她被面纱遮住的面上,眼角都泛起红色,便看向贤妃道:“回贤妃娘娘的话,妾身与淑妃娘娘此前并无交集,只是刚才妾身问了淑妃娘娘个问题,娘娘心善,这才帮妾身说了句话。”贤妃冷笑道:“按苏嫔这样讲,倒是本宫不心善了?”苏怜淡淡道:“妾身管不到娘娘怎样想,妾身告退。”

    看着她又要像那日一样,直接离去,贤妃一恼,一把扯住苏怜袖子道:“你不许走。”不想被她扯住的女子此时冷冷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养在深闺,贤妃从未见过这样泛着凌厉寒光的眼神,她心头被猛的一吓,手也不自觉的松开了,苏怜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向淑妃也行了一礼道了声告退,此时殿外已没有了来时那样的灯火通明,那一袭鲜红的百褶留仙裙再不回头,就这样缓缓走入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