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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陷诡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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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璃玉瓦,雕梁画栋,长长的夹道两侧朱墙高耸。一队队宫女太监在宫中穿行,步伐整齐,脚步无声。林陌偶然间会抬起头来,秋风之中,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这宫中的富丽堂皇,却让林陌感到了一丝惊惧。他不禁想到,数百年来,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罪恶在这片宫中发生,这重重楼阁,层层殿宇,究竟是美轮美奂的人间仙府,还是一个锁着无穷黑暗的囚牢。

    胡思乱想之间,三人已到了尚食局外。此时将近正午,尚食局正是最忙碌的时刻,三人到时,只见大小太监匆匆忙忙的穿进穿出,有提着各色锦盒往各宫中送膳的,也有来传话的。屋顶之上炊烟袅袅,与宫中其他地方相比,显出别样的烟火气来。

    贵骆领着任凡二人进了宫门,几个提着锦盒正向外走的小太监看见贵骆进来,面上都露出几分惊慌,匆忙躬身往两侧站了,齐声道:“孙子们请公公好。”

    “各人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贵骆直直往前走,又向一人吩咐道:“去,把你们干爹叫到东面小厅来见我。”那人连忙应了,匆匆跑了下去。

    任凡与林陌跟在贵骆身后,到了尚食局几个大厨房旁边的一个小小偏厅,还未坐下,便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太监,身材臃肿,颤颤巍巍的快步走过来,身后跟着两三个小子,他见了贵骆忙凑过来笑道:“儿子请干爹的好,干爹怎么得空来儿子这。”

    贵骆不慌不忙的在厅中坐下,然后道:“让其他人都出去,我有些话要问你。”

    那人闻言,悄悄看了任凡二人一眼,便笑道:“儿子明白。”说着他便回过身去,冷声吩咐道:“你们几个都给我出去,把门窗关了,在院子里看着,不许别人靠近这屋。”说完,见几个小太监下去关了门窗,他又亲自给贵骆奉了茶笑道:“干爹,有什么事,你请吩咐。”

    贵骆先看了看他又向任凡二人道:“这是尚食局的管事,刘章台。”林陌笑道:“刘公公好。”刘章台回了一礼,然后有些疑惑的道:“这两位看着面生,不像宫里人。”贵骆呷了口茶,然后向刘章台介绍任凡与林陌道:“这是翰林院的任大人与林大人,他们两人是奉圣旨入宫秘密查苏嫔娘娘一案的,有些事问你,你只管答就是了。”

    三人各自招呼了,刘章台又忙请二人坐下,任凡向他笑道:“虽然刑部已经问过刘公公了,为保险起见,我还是再问一遍。”

    刘章台忙挥手道:“任大人说的哪里话,出了这样的事,本就是我们尚食局的罪责,咱家肯定尽力帮两位大人查明案情。”任凡笑道:“谈不上什么罪责,我也无非是想问一问,这两个厨娘,当初是如何进的宫?”

    “回大人,这两人都是盛德初年,江南战乱,随家里往京城逃难来的。那姓汪的贱人,父母到了京城,吃不上饭,一家子到了原吏部侍郎孙占的府上做奴,这姓汪的大了些,便配了府上一个小子,后来被人休了,就在孙府厨房里做事,盛德二十七年,因胡氏一案,孙府被抄了家,一家奴才,大都四处分配了,其中一部分送到了东宫当差,里面就有这姓汪的,此后她就一直在太子府中。去年,皇上新登大宝,原东宫的许多奴婢都跟着进了宫,因那贱人做了一手好江南菜,便也跟着进了宫,就分到我们尚食局这来了。咱家也是被泥巴蒙了眼,干爹让我选两个江南菜做的好的,咱家竟选了她,送到凝和宫去了。”

    听他说的头头是道,林陌笑了一笑道:“刘公公好记性,这样一个厨娘,前后事情还都了解。”

    刘章台闻言,眼中晃过一丝惊慌,看了一眼贵骆,贵骆平静的道:“你这么害怕做什么,没人猜疑你,有什么说什么。”“是。”刘章台应了,又向任凡林陌二人道:“大人这样讲,咱家可承担不了,这样的贱人原也不配咱家记得,只是知道她是东宫来的。这几日她犯了事,做了天孽,咱家审了在尚食局和她有点接触的奴才们,这才问清楚了她的来路。”

    “这么说,这两人其实也都未进宫多久,大约一年时间。”林陌想了一想,又向任凡道:“孤浅,这么短时间,想收买一个人给自己做舍命的买卖,可不容易。”

    “只要舍得花代价,有的是人愿意卖命。”任凡却是摇了摇头,然后又向刘章台笑道:“公公既然问了和她相识的人,可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刘章台道:“回大人,都说她是个木头做的,平日里一句话蹦不出七个字,闷闷的。也看不出来是敢做这样事的人。”任凡又问道:“可有人说她通药理?”刘章台摇了摇头道:“这个未有人讲起。”

    任凡点了点头,然后看了林陌一样,见林陌也微微颔首,便向刘章台轻笑道:“我也不过就这点问题,刘公公辛苦了。”

    贵骆便抬了抬手,吩咐道:“你先下去吧。两位大人一早进宫,你下去送点吃的过来。还有,两位大人是密旨进宫,你晓得的。”

    “儿子明白。”刘章台连忙应了行礼告退。见他出去,贵骆又向笑道:“宫中多有不便,我们就在这随便吃点吧。”

    “下官不敢,一切依贵公公安排。”任凡与林陌连忙道,外面刘章台亲自端了饭菜过来,三人也不过草草吃点,其间贵骆又向任凡问道:“下午,任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任凡忙放下手中碗筷,回道:“叨扰了贵公公一上午,下午我想与林大人一同去京中的药铺查访一下。”林陌也点头道:“羊钱子也不是太常见的草药,买了这么多,去问问药铺,说不定会有些收获。”贵骆道:“可需要人手,我这边来安排。”任凡摆手道:“不劳公公费心了,查案的事还是人越少越好,而且京中一共也没多少药铺,公公给我二人备两匹马就是。”贵骆道:“这个好说,那一会,我就送二位出宫。今晚就莫回府了,住到文华苑去,咱家已吩咐下了,自有人在那安排。明早再来应天殿觐见圣上。”

    三人吃完饭,又喝了茶,贵骆便领着二人回到应天殿中,换回了来时的衣物。贵骆又吩咐了备马之事,然后向二人笑道:“咱家还要赶着去伺候皇上,就不多送二位大人了,明早再做商议。”

    “下官告辞。”任凡与林陌向贵骆告了辞,由小太监领着,一径往宫外走去,到了下马处,果然有两个太监牵马候着,两人上了马出了皇城。一直都在宫中走路,不敢出声异动,短短半日时间就已十分压抑。出了宫来,两人都觉得十分轻松,任凡笑道:“这样的苦差事,多亏我拉上了你。”

    林陌忙挥手说了声客气,他心中清楚,此案直通天意,对他们这样的新进翰林,是天大的机遇,因而对任凡自然是颇为感激。两人谈笑了几句,又回到案子上来,林陌因问道:“孤浅兄是否还是认为,此案非那厨娘一人所为。”

    任凡锁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方才点头答道:“这方法胆大却又实用,若非意外发现,想来最终真能杀人于无形,难以想象此等谋划,是一个寻常厨娘能做到的。”

    “可是,谁会这样谋害苏嫔娘娘呢”林陌皱眉想了一想道:“苏嫔娘娘不也说,她不曾在宫中与什么人结仇么。”

    “她自进宫以来,受宠程度已是朝中尽知。遭人记恨,也并不稀奇。”任凡叹了口气道:“她的性子我比你知道些,寻常人就算与她有所恩怨,她也不会记住。”林陌在马上笑道:“看来苏嫔娘娘是个宽宏大量之人。”

    “不。不是宽宏。”任凡笑了一笑,仿佛回忆起烟宁十年的岁月,他袖中的手指轻轻的触碰着自己藏在袖中的书信,拼尽全力的把心中因回忆翻起的潮水掩住,然后向林陌道:“只是不屑记住。”

    看到林陌闻言露出一丝好奇之色,任凡苦笑了一声拍了拍他肩膀道:“算了,后宫贵人,我们这些前朝臣子就不要妄议了。还是,查案要紧吧。”

    林陌看出,他有些厚重的心思,但也只好点头不再多问。两人往离宫中不远的千草堂去,宫中上万宫女太监,寻常便有许多人往这里来买药。两人到了药铺,林陌随手赏了小二几两碎银子,便见到了这千草堂的掌柜。任凡问起羊钱子一事,那掌柜的捻须想了想道:“这羊钱子虽然是药,但也不常见,零散买了配药是有的,客官若说一次买个十斤八斤的,莫说这半年,从来也没有过。”

    任凡像是早料到一样,便又问道:“掌柜的,这东西,你们药铺里卖是卖晒干的,还是新鲜的?”

    那掌柜回身拉开药柜,然后从中抓了一把过来递给任凡道:“客官可能不知道,这东西新鲜的有毒,谁敢买,都是晒干了才放到药柜里卖的。”

    任凡捏在手中,林陌也凑过来看了一看,果然是晒干了的果子,瘪瘪的布满皱纹,挤不出汁液。任凡将手上的羊钱子还给掌柜的,又从怀中取了一封贵骆给的文书,向掌柜的道:“这是殿前司的文书,奉旨办案,掌柜的,还烦请把你这一年的账目,拿来看看。”

    那掌柜的本以为两人只是寻常商人,不想任凡突然拿出这样的文书,登时吓得脚底发颤,殿前司常侦办宫廷要案,谁敢与他惹上干系,这掌柜连忙捧了账册过来递给任凡,又颤颤兢兢的问道:“两位大人,小的这药铺可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掌柜的,不用担心,我们只是想借你这查点事情,与你无关。”林陌看他十分紧张,便笑着安慰道。

    那掌柜的这才略安心的侯在一旁,林陌见任凡在翻账册,便看了看墙上写着的各色药品名目,又笑问道:“掌柜的,女子心口偶然有些发闷,疼痛,该吃点什么药?”

    那掌柜的连忙回道:“回大人,可有其他病症?”林陌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其他都还安好。”掌柜的便道:“若是只是偶发,那最多用点黄芪、丹参补一补便好。”

    林陌点了点头,一旁任凡翻着账册向林陌笑道:“你这可是帮洛尘雪问的?”林陌笑道:“随口问一问罢了,她偶尔会犯些胸闷,多半是太小性子,经常生气所致。”

    “她要是知道你背后这样讲她,怕是又要恼你。”任凡笑着摇了摇头,将账册递回给掌柜,然后道:“掌柜的,若能想起和买羊钱子有关的什么事,便写个信递到翰林院去,就写任凡收就行。今天的事,不要透露出去半个字。”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那掌柜连连点头,然后如释重负的送任凡二人出去。之后一下午时间,任凡与林陌走遍了京中大小十数家药铺,都没有人见过有谁买了这么多的羊钱子。

    两人徒劳无获,眼看天色将黑,只好往文华苑去。林陌皱着眉,想了想问道:“会不会她是各处药房各买一些,最后凑成一坛子的?”

    “不会。”任凡缓缓摇了摇头:“宫里人能出宫的机会很少,能出来买一两次东西已经是不容易了,没时间这么多家药铺一一买去。而且你也看了,药铺卖的羊钱子是只有晒干的,想买到能挤出汁液的新鲜果子,更加难上加难。”

    “这么说果然。”林陌迟疑了一下,然后与任凡对视了一眼,任凡挥了挥手道:“罢了,明日再议吧,今天都太累了,先歇着吧。”

    林陌也觉得奔跑一天,身心俱疲,两人到了文华苑,有贵骆安排的宫人在此侯着,领两人到了值房,各自沐浴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