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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迷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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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南凓往东,山势渐尽,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平野,有溪水从中流过,自北方飞来的大雁在此停歇饮水,水中游鱼似是并不害怕,绕在大雁四周啑喋水面的落花。突然,鱼群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四散而开,大雁此时才听到大地震荡的声音,啼叫了两声,飞上万里无云的晴空。自天空向下看去,便能看到一匹快马从远处飞奔而来,马上是一个蓝衫男子,他从背后取出一柄长弓,双手松开缰绳,拈弓搭箭,势如满月。此时刚刚被惊动的雁群还未来得及飞入云端,一声刺耳的破风声便从男子手中传出,这箭蹑景追风,几乎与出手同时便听到雁群中传来一声哀啼,然后一只大雁应声落下。

    男子来时的方向,此时又有两人骑着马过来,一男一女,那女子笑着向蓝衫男子挥手喊道:“二哥,好厉害啊。”

    三人自然便是苏沈三人,刚才骑马射雁的便是庄崖,三人从苍江东行,到了贺州地界便弃舟换马,从秋天走到冬天,此时已离贺州城不远,因长时赶路,腹中饥饿,任殊想起庄崖换马时曾随身备了弓箭,便向他要了去打大雁来烤,谁知庄崖与苏沈皆说她拉不开弓。任殊不服,庄崖取了弓箭给她,原来这弓是硬木所制,入手极沉,任殊纵然一身武功,却也只能勉强搭箭拉开,更别说打猎。任殊看到苏沈与庄崖在一旁都看着自己笑出了声,所幸丢了弓,嚷着这弓有问题,庄崖便背了弓,向水边饮水的雁群纵马而出,张弓射下一只。其马若奔电,弓如雷霆,引苏沈与任殊两人都拍手喝彩。

    任殊下马捡了大雁,提在手里笑道:“是我轻狂了,竟想着不难。”苏沈也下马走过来笑道:“你没练过骑射,而且二弟这弓不是那寻常人用的轻弓,你的气力肯定是拉不满的。”

    此时庄崖从远处拍马过来,到了两人身边翻身而下,苏沈向他笑道:“二弟好骑射。”庄崖将弓箭收到马上的行囊中笑道:“宫里师傅教的,长大了又每年都去鸿山秋狩,久了久便练出来了。”苏沈从任殊手中接了大雁,三人牵马走到河边,只见溪水清冽,水中碎石之上,清晰的看到水草的影子在晃动,任殊用手捧了一掌清水,然后拍在脸上,闭着眼晃了晃头,她今日未曾女扮男装,扎着辫子,一双柳眉杏眸都挂着水珠,河面偶有涟漪波动,也遮不住倒映出的俏丽容颜。

    身旁苏沈用刀将大雁去毛洗净,又在河边支起火来,用树枝串了去烤,这雁生的肥硕,在火中一滚便成了金黄色,面上滴出油来。本在河边看鱼的任殊闻到香味,忙小步跑了过来,巴巴的看着苏沈手中,苏沈见也熟了,便扯了两支腿一支递给任殊,一支递给庄崖,三人也不顾烫,吐着舌很快吃完了一只烤雁,午后温软的阳光照耀之下,三人唇边都染上一层亮丽的油光,彼此看了都笑出声来,去河边洗了,因庄崖道:“今晚应该能赶到贺州。”苏沈又道:“如果时间不差的话,我们耽搁这么久,苍泽他们的戏班子此时也该到贺州了。看来还能会会他们。”

    庄崖皱眉道:“只是这一路又断了百花会的踪迹,莫庭声为什么急匆匆的带人赶回贺州,也是个谜。”任殊在一旁道:“不是被我们杀了他手下两个高手,吓跑的么?”庄崖摇头道:“他和庄主有莫大仇恨,还有庄主女儿这件事,我不认为只是死了两个人,会让他放下此事。”苏沈点头道:“二弟此言有理,他应该也明白,这次让庄主跑了,想再找到他并不容易,我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们回来。”庄崖随手捡起一颗石子,往河面扔去,一面笑道:“看来这次去贺州可热闹了,连着庄主的一起,新仇旧怨我们和他一次结清。”

    三人赶到贺州城中时,已近天黑,寻了个客栈,门前小二先命人牵了马领到马厩中去,然后向三人笑道:“这个时辰,几位贵客想必是住店了,但不知要几间房?”苏沈走进去道:“要三间客房,再备些酒菜。”“得。”小二先领三人到了楼上客房,放了行囊,才又下来大堂中吃饭。因庄崖提起店中暖和,倒酒的小二笑道:“客官不知,这不是冬天了么,店里也烧上炭了。”

    苏沈又停筷问道:“小二,贺州哪里唱的好戏?”小二想了想笑道:“客官这问的可难了,城里大小瓦市也有个十七八处,说不出哪里好哪里坏。”苏沈问道:“那贺州有个勾栏叫鼎天楼,你可知道?”小二摇头道:“勾栏太多,小的也不清楚,但不知这楼是大是小。”庄崖道:“应当算是大的。”小二笑道:“那便往城北去,大瓦市都在那边。”苏沈与庄崖相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身边任殊又问道:“店家,那城里哪里东西好吃你当知道吧。”小二忙看了看桌子笑道:“姑娘说的哪里话,咱家客来聚,那就是贺州远近闻名的店。”任殊翘着嘴道:“你们这些好酒楼都是油腻腻的,吃多了也厌烦。”小二便笑道:“姑娘若想吃清淡的,明儿从这出去,往西走路边便是个摊子,他家好小刀面。”

    听说面摊,庄崖不由想到数月之前在洛川吃面的光景,他看着任殊嘴角忍不住勾起笑意,然后轻笑道:“那好,明日我们就去吃面。”苏沈细不可察的看了庄崖一眼,没有说话,任殊则兴冲冲的在问小刀面是什么。到了次日中午,出了客栈,未走几步,果然看到一家生意颇好的面摊,任殊今日扮的男装,因而也是大大方方的坐下笑道:“店家,三碗面条。”“得嘞。”做面的师傅大声应了,只见他一旁锅里煮的白亮亮的桂鱼汤,拿了一团细如银丝的面往热汤里一滚,再切了葱段姜丝铺在上面,便端了上来。冬日渐深,寒气逼人,三人吃了面,只觉暖意四溢,起身往城北走去。

    贺州虽不比建宁洛川,但也是中原重城,越往北走便越是繁华,看着潮流般的人群,苏沈突然向庄崖问道:“二弟,贺州知府你可认识?”庄崖想了想道:“应当是邬承光,三妹该知道啊。”任殊本在看卖糖葫芦的盘算要不要买,听他这样讲,先是啊了一声,然后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我怎么能知道这知府是谁?”庄崖笑道:“邬大人是盛德二十一年的进士,任相的门生,你倒不识得。”任殊摇头道:“我爹的什么学生门客多了去了,我怎么能记得,何况我又不长在京中。”庄崖正想说话,突然苏沈抬手挡在二人身前,然后指向前方,庄崖与任殊顺着看去,只见到两个熟悉的人影正在前面一家首饰铺前站着,任殊发出略带惊喜的声音道:“苍姐姐。”

    站着的两人正是苍泽兄妹,他们二人穿着寻常衣服,苍泽拿了个发簪帮苍沁温柔的戴上,又附耳轻声跟她在说些什么,然后便掏出银子付了账,两人刚转过身,便听到苏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苍兄,许久不见了。”

    苍泽见到苏沈三人,有些微讶的道:“沉璧兄?宋兄,你们也来贺州了?”苏沈笑道:“本就打算去江南看看的,自然要来贺州。”任殊在一旁笑着向苍沁挥手道:“苍姐姐,你好啊。”苍沁行了一礼轻声笑道:“妹妹好。”苍泽向苏沈道:“沉璧兄,我们在南凓还以为你们会来看戏,结果没见到几位。”苏沈摇头道:“遇到了些事,耽搁了,这不今日才到贺州。”苍泽没有追问,只是笑道:“那这次可不许耽搁了,今日我们得快些回班里排练,过两日开唱几位一定要来捧场。”庄崖笑道:“那是自然,不知贵班在哪里登台?”苍泽笑道:“前些日子说过,我们一路回来都是要在鼎天楼唱几场的,在贺州也不例外,后日晚上,你们只管往鼎天楼来就是,我给你们留个贵座。”

    听到鼎天楼这三个字,任殊与庄崖皆是神色一凝,独苏沈仍是笑道:“那好,到时我们定风雨无阻。”苍泽抱拳又客套了两句,便先带着苍沁告辞离去。庄崖站过来问道:“大哥,我们怎么办?”苏沈道:“不急,先找到鼎天楼在哪,这两日在那附近看看,说不定能见到些熟面孔,后日就照常去听戏。”按苏沈所言,三人当日便在城北瓦市中找到了鼎天楼,在附近边看边玩了两日,也未曾见到什么百花会的人。

    这天到了傍晚,鼎天楼张灯结彩,又敲鼓鸣锣,苏沈三人一进去,门前侯着一个小二便迎上来笑道:“是沈公子与宋公子吧,苍大爷给几位留了贵座,让我在这等几位。”说着便引了三人上了二楼,原来二楼是一圈雕梁画栋的游廊,坐在其中正对着楼下戏台,小二倒了茶水便告了退,苏沈看了眼此时还空荡荡的戏台,向庄崖与任殊道:“不要喝茶,也不要吃任何东西,丫头,多看着点周围。”任殊点头应了,台上慢慢唱起戏来。

    贺州地处中原,东连江南,西至洛川,南通南疆,因而四方各处皆有人往来,所唱之戏也是天南地北,无所不有。等苍泽苍沁的戏班登台,更是其声裂石穿云,在厅中回荡,苏沈听着戏,看着台下,突然他向庄崖问道:“苍泽他们戏班,小旦有几个?”庄崖想了想方才道:“我记得他们人不多,小旦应当就只有苍沁一个。”苏沈向楼下看了看道:“那那个年轻女子是谁?”庄崖跟着看去,原来从楼上可看到戏台后面,果然苍氏戏班中后面还坐了个看上去比苍沁大不了几岁的女子,她未着戏装,低着头坐在众人之中,只时不时戏班中有人跟她讲话,她才抬起头来,露出一副有着淡淡哀愁的神色。庄崖又仔细看了两眼摇头道:“之前未曾见过。”任殊也凑过来探头看了看道:“许是新来的,你看,连戏装都没穿。”

    苏沈却未言语,只沉思之间点了点头。“大哥!”身旁任殊神色突然一变,推了推苏沈,向楼下指去,那里人群之中混坐了一个寻常麻衣打扮的男子,他黝黑的面容让任殊看上去有些熟悉,苏沈顺着她所指看去,面色依然沉稳的轻声道:“是莫庭声身边那个使双刀的头陀。”

    “什么?”庄崖闻言一惊,正想也凑过去看,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冷笑声:“几位得罪了我百花会还敢来这里大摇大摆看戏,好胆量。”苏沈三人转身看去,只见身后一桌本坐满人的案前,此时只有莫庭声一人坐在那里喝酒,他看向三人的眼神中带着一丝阴冷,背后便是灯火照耀不到的阴影。

    庄崖丝毫未有惧怕之色的轻笑道:“怎么,这不是损兵折将的莫帮主么,从南凓被吓的跑到这里来了。”

    莫庭声面上掠过一抹怒色,冷哼道:“若非会中大事,几位以为你们能活着走出南凓么?”说着话,他又露出一丝怪笑,向三人扫视一眼道:“不过,留你们多活几日,也就差不多了。”话音未落,他猛的从桌下抽出那把柳叶刀来,刀柄一转,手掌一拍,便有暗器从刀柄中向三人飞出,苏沈随手抓起案前茶杯用力一扔,与那暗器相撞,顿时只听到瓷器破裂之声,茶水飞溅在空中,任殊一看动起手来,直接跳到苏沈与庄崖前面,一脚踢翻了眼前的桌子,然后将一个板凳踹向莫庭声,莫庭声用刀去挡,谁知任殊用了巧劲,那凳子在空中带转,竟将他手腕一震,手中长刀也跌落在地。莫庭声竖眉瞪了任殊一眼,口中发出一声响亮的口哨声,苏沈靠在栏杆前,只听到楼下厅中乱响,一回首,那头陀也不见了身影,又有许多人掏出明晃晃的刀剑,往楼上冲来。

    寻常看戏的客人还未来得及回过神来发生什么事情,台上的戏也停了,苏沈转过脸来,向任殊喊道:“丫头,先把莫庭声抓了。”

    “我知道。”比任殊回话更快的是她的动作,只见青影摇动,她已单脚立在莫庭声面前桌上。莫庭声感觉一阵浮光掠过,便看到任殊到了眼前,他冷喝了一声,正要去捡地上刚才被震落的长刀。任殊已极快的拔出剑来,指在他喉前笑道:“莫帮主,明明有这么多手下,却一人先过来,你可比我们胆量大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