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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了江菱出去,庄岚回过身来,看到苏怜又坐回棋盘前,攥着棋子咬着唇,神色专注盯着棋盘,像是还在思索自己刚才哪里错了。庄岚倒颇为惊异,苏怜原是个不言不争的性子,不想下起棋来倒十分认真。他站到苏怜身后,揽住她的双肩,然后拈了棋子走了两步,苏怜才恍然的点了点头。
庄岚弯腰在她耳旁轻笑道:“怜儿若是想学这个,朕虽比不上翰林院那群人,但教你应当还是够的。”他的声音伴着淡淡的龙涎香在寒冷的初春慢慢抚过苏怜的耳畔,她苍白的面上染了一层红晕,只听到她微微低下头发出的轻声:“好。”
庄岚笑着松了她,坐在一旁笑道:“任凡陪朕下过棋,他倒是好水准。”苏怜道:“任凡哥哥学东西一直很快。”庄岚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轻声道:“怜儿,说来从未听你讲过你兄长的事情,不知他如今在何处,你可想见他。”苏怜神色一凝,但很快恢复了素日模样,摇了摇头轻声道:“哥哥喜欢游南游北,只怕皇上也不好找他。”庄岚很是认真的道:“你若是想家人了,就和朕讲,朕一定能找到他。”苏怜轻笑道:“臣妾在宫中一切安好,哥哥在天地间亦自由自在。不如相忘于江湖,互寄遥思,如此便好。”
庄岚先是点了点头,又突然伸出手来握住苏怜:“但朕不许你与朕相忘,你这一生都必须与朕相呴以湿,相濡以沫。”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庄岚说出此话之时,面前的苏怜似乎露出了一抹凄婉的笑容,她的眉眼仿佛雨中的远山,弥漫着看不清的水雾。
与此同时,苏怜也紧紧看向庄岚,她猛然回忆起在鸿山的那个黄昏,面前的男子也曾对自己讲过一般相同之话。说这样的话时,他丝毫不像九五至尊的天子,而如同面对自己妻子时的平凡夫君。苏怜突然微微侧倒,在庄岚有些惊异的目光中,依靠在他的臂弯之中。
庄岚充满宠溺的看着身旁的女子,他没有说话,只任苏怜倚着,沉默的屋中,飘荡着旖旎的美丽。不想此时突然两人感到脚下一晃,匆匆站起,便发现整个凝和宫都在震动。案上棋盘也颠簸起来,棋子哗啦啦的落在地上,庄岚知是地震了,匆忙想要去保护苏怜,谁知他刚抱住苏怜,晃动便停了。外面候着的贵骆连忙跑进来喊道:“皇上可有事否。”琴川和轻絮也匆匆跑了进来,见庄岚抱着苏怜,两人都安然无恙,俱是松了口气,贵骆又请两人出来站站,琴川忙命人收拾屋子。
庄岚与苏怜到了院中,才发现虽然宫殿无恙,但凝和宫前的匾掉到了地上,摔成了两截,因庄岚吩咐让再刻一个来,苏怜便摇手道:“皇上莫着急,臣妾想自己写个挂上去。”庄岚闻言笑道:“既然你有这个雅兴,便哪日写了让他们去刻。”
两人在院中站了片刻,见不再晃了,便又回了屋中。琴川领着宫人正在收拾屋子,架子上古董花瓶砸了一地,好在苏怜平日里是个喜欢素净的,庄岚赏的东西大都收在库里,庄岚看她们忙完又向贵骆吩咐道:“遣人去各处看看,哪伤了人么,月月怕灾,传个朕的口谕,让她莫怕。尚食局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晚膳让他们别往这送了。”贵骆领了命,忙出去传旨,庄岚又向轻絮笑道:“轻絮,去看看你家厨房还有什么,朕和你家主子的晚膳就交给你了。”
“奴婢遵旨。”轻絮应了,行礼下去。庄岚又与苏怜说了会话,贵骆匆匆从外面进来道:“回皇上,各处都去看了,宫里的主子都还安好,淑妃娘娘受了点惊吓,贤妃娘娘已经去陪她了,只是。”见他面露为难之色,庄岚皱了皱眉道:“有什么说什么,人没事就行。”
“是。”贵骆苦笑道:“皇上听了别着急,前面的小陈子来报,应天殿塌了。”
“什么?”庄岚不禁脱口问道,连一旁苏怜也有些吃惊的张大了双眼。
萧关往西地震,震倒民宅无数,建宁只是略受波及,虽也有灾情,但并不严重。次日早朝后,户部尚书孟伦便带着大小官员到了工部来,拟订救灾诸事。
张端泽年后本感了风寒,但此时也只好强撑起身子,来部里议事。众人彼此见过,路修又向任凡笑道:“孤浅,你可要又成大忙人了。”任凡皱了皱眉道:“议事呢,莫要嬉笑。”路修讨了个没趣,只好讪讪的回过头去,一旁林陌扯了扯他轻声道:“孤浅说的是,我们先别说话,看大人们怎么议。”
上头孟伦向张端泽道:“张大人,这次救灾早朝时皇上让你们工部为主,你可有什么头绪。”张端泽咳了两声,然后指了指任凡道:“孤浅,你把你早上说的,再跟孟大人还有户部的同僚说清楚些。”
“是。”任凡应了,又看向孟伦和众人道:“回孟大人,工部昨晚就做了调查,眼下重大之事无非两端,其一是赈济东面的灾民,其二是为皇上重修应天殿。灾民那边,现还是元月,余寒犹厉,灾民没了房子怕是要冻死不少人,这个得请中书省给曲县,图乐两县行文,让他们安置灾民。而赈粮之事,就得户部这边操持了。”孟伦先是点了点头,又皱眉道:“京中余粮也不多,前些日子还从蕃库里解了些给西面战事,得从东面调粮了。”任凡忙道:“孟大人说到关键处了,眼下京城东面受灾地区春耕是难好了,只怕今年都要缺粮,西面又跟西狄谈了棉布贸易,棉布也要从贺州,明溪来运,这些都事关漕运,眼下河水将要化冻,但我年前就清查了漕运一事,眼下头等要紧事便是缺船,工部得立刻让建宁的官营船场造船,船不缺了,这一年漕运稳妥,粮也就不缺了。”
孟伦捻须想了想道:“造船本也是该做的,这一桩户部会尽快拨款给船场那边。”任凡点头道:“好,那这一桩便算了了,剩下的大事就是重修应天殿,下官下朝后已先去应天殿看了,是因为主梁年久失修,地震折断,才使整个殿塌了。这是皇上寝宫,马虎不得,工部想着怎么也得在年底前修好,这一桩是大钱,户部得有所预备。”孟伦皱眉敲了敲桌子,又向身下户部侍郎叶展,度支司郎中罗促道:“翼飞,罗郎中,这件事得你们和工部细谈,皇上的寝殿坍塌,这已是一大罪过了,重修不能再出任何问题,但银子也不能花太大,东面赈灾,西面打仗今年都得埋伏下。”
任凡闻言突然向身后钱斌道:“蔚朗。”钱斌忙回道:“下官在。”任凡道:“我与尚书大人商议了,重修应天殿之事由你负责,你预计要多少花销。”钱斌闻言心中大喜,但他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想了想方才道:“回众位大人,石料人力皆可自关内取材,但梁木必须从南疆取材,这样算下来,若要赶在年前完工,怎么也得二百万两银子。”孟伦与叶展相视一眼,叶展方才点头道:“若是两百万两,户部应该还拿的出。”
“那好。”一直听众人商议的张端泽这时才喘着气道:“就按这个法子来办,由工部即刻入宫面圣呈奏,得让中书省尽快去给两县行文,安置灾民。”
孟伦又道了声张大人保重身体,抬眼看了看任凡,方才领着户部官员离去。张端泽向任凡招了招手道:“孤浅,你尽快准备进宫,记着修应天殿的事要先看看皇上态度,再行陈奏,这是第一要紧的大事,皇上若是着急,那就得往前赶,银子的事压给户部去办。”任凡点头道:“下官明白,大人放心,工部这次一定不会误了皇上的大事。”张端泽笑着点了点头道:“圣上明鉴,若非赶在十五前将你调任侍郎,这次的灾只怕是过不去了,行了,快进宫吧。”
任凡又请张端泽先回府歇息,自己则匆匆上马往宫中去,在应天门外通报了,有太监过来领了任凡往南苑延福宫去。进了殿中见过庄岚,先将赈灾的事禀报了,又说起重修应天殿,因任凡讲会尽快修好应天殿,庄岚便挥手道:“算了,赶在今年修好就行,朕看延福宫这边也还好。”任凡忙道:“圣上天心宽厚,臣等不胜惶恐。”庄岚又点头道:“倒是这造船的事,关乎漕运,得安排可靠的人去做。”任凡正好在筹谋此事,借机禀报道:“回皇上,我朝漕运一事虽名义上由漕运司统率,但实则受工部与户部共同执掌,多生猜忌延误,这才有了如今船只不够的积弊。臣以为,借此机会,应当让漕运司职有所当,工部与户部不得太过干预漕运之事,再新遣漕运司郎中掌河仓漕运,兼管此番造船。”
任凡是工部侍郎兼水部司郎中,漕运本他也有管辖之权,如今却谏言将这等好差使从工部抽离,这让庄岚既惊讶又赞许,他看着任凡点头笑道:“你倒是尽心为国,不想着自己。”任凡面色沉稳的道:“回皇上,此非臣一人之见,臣新任工部侍郎,这些日子翻看往日积压文件,看到原工部主事郭平陵的文章,便是建议此事,只是当年工部没有在意,臣前几日看了,深以为意,请圣上过目。”说完,他从袖中取了份文书,双手呈上,一旁贵骆接了,又拿给庄岚,庄岚看了,是议论漕运一事,大小巨细都一一列举,又讲了如今两部一司混掌此事所造成的百般弊端,最后落款写的是工部主事郭平陵。庄岚想了想方才问道:“这个郭平陵,应当是你与梅子川的烟宁师兄弟对吧。”任凡眼神微动,仍是沉声回道:“回皇上,正是。”庄岚笑着点头道:“到底是你的师兄,朕看出来了,属你们烟宁这些人是为国尽心办事的。”说到此处,庄岚又想到年前烟宁众人支持为苏怜封妃一事,更加高兴,便问道:“郭平陵现任何职?”任凡迟疑了一下,方才回道:“回皇上,臣也不太清楚。”一旁贵骆忙道:“回皇上,郭平陵应当现任太府寺丞,是年前新任的。”庄岚又向任凡道:“任凡,你刚才讲漕运司当新遣个郎中,这郭平陵是你的师兄,你看他怎么样?”任凡回道:“回皇上,自古举贤不避亲,臣以为,就从此文章中来看,郭平陵对漕运一事颇有见解,是合适人选。”
“那好。”庄岚向贵骆吩咐道:“让翰林院那边拟旨,着郭平陵调任漕运司郎中,掌管河仓漕运,并兼管造船事宜。然后,让工部和户部从漕运中退出来,把两部设在京中漕运所的人都换下来,仍回本部任职。”贵骆领旨下去,庄岚又向任凡笑道:“任凡,年前刚修了河,现又要修宫殿赈灾,你可是一点闲也偷不得了。”任凡笑道:“若能上解君忧,下解民困,臣也不怕辛劳。”庄岚笑道:“不能把你累坏了,把你累坏了,朕和张大人都要心疼,任相更得抱怨朕。遇到什么难处了,尽管来找朕,想用哪些人为帮手,朕也给你安排。”任凡道:“皇上如此体恤臣子,臣更不敢不尽心竭力了。”庄岚笑着挥了挥手,又想起一事道:“对了,朕问你,你妹妹是不是回来了。”任凡不明何意,但只敢如实回道:“回皇上,小妹已于除夕那天回到了家。”庄岚笑道:“你不要多想,只是怜儿在宫中整日里也闷,她和你妹妹一起长大,我想着她若回来了,便闲了让她来宫里陪陪怜儿。”任凡忙笑道:“那臣回去便跟她讲,到时皇上或者娘娘想见她,直接召见就好。”庄岚点头道:“朕也就先这么一提,到时再谈吧,你先下去忙吧。”任凡行礼告退,下去处理诸事不谈。
丰年灾年,相替出现,本就是古今常情,贞吉二年初的这场关内地震本也不算大灾,工部户部协作赈灾并未太过费心,然而此时,任谁也想不到,这场看似寻常的灾情,将对大齐未来的朝局,产生翻天覆地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