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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圆月已经升到了屋顶,夜空无云,轻风微拂,醉蝶花的香味淡淡的萦绕在空气中。
十三师兄王楚的房间传来飘渺的琴音,这首《余心》,曲调轻柔,宛若这秀美的夜色围绕身躯,带来一股缠绵的惬意。
微波飘渺的轻苑湖水中一个浅淡的月影为这夜色平添了一分美妙,两只白色的鹄在月影旁边缓缓游动,羽毛披上了一层暖黄色的晕。
那女子双手合十,对着明月虔诚的在祈祷,她瘦弱的身材裹狭在朦胧的夜色里,跪在草地上就像一只春日的迷途小鹿,除了喃喃自语,只有无助。
这是芜茵第11次看到她在圆月之夜祈祷,她站在那女子身后不远处的梦溪亭旁一株粗大的香樟树后,身后跟着小金属人小牟。
女子本无名字,大家只知道她姓吴,因为是个出色的结花本,在距离清轻苑20里外的羁马镇上一家吉祥布庄做织者。
十二师兄柳泽林与十八师兄方卧剑画出来的一些花色,很多布店都找不到可以织出如此花色的织者,然而这位姑娘却是少有的可以织出来的人。同时这位姑娘刺绣技巧也十分精湛,她绣的鱼,花,蝴蝶,鸟,叶子都格外灵动。
十二师兄柳泽林和十八师兄方卧剑是那家布庄的常客,几乎一大半的布料都从那里采购,遇到高要求的刺绣,两位师兄就会专指这位姑娘来做。
虽然这姑娘的手艺十分受人欢迎,可她在长相上却有着遗憾,她的脸从左侧发际下倾到右侧嘴角的下部,都是乌青的胎记,以至于她总是用头发遮着脸。
好在柳泽林与方卧剑并不在意这些,柳师兄还给她取了一个名字:溶溶。
布庄的老板因见到柳泽林他们对她的绣品很是满意,便会送货的时候时常让她跟着一起来清轻苑,这么一来芜茵也就是认识了这个绣技了得的姑娘。
除了这脸上的骇人胎记,溶溶的五官其实还是很不错,若不是这胎记,也定然是个娇美的姑娘。虽然穿的总是粗布的衣服,但却总会有一些绝美的绣花出现在领口,袖口,她略微读过一些书,认识字。
因为这胎记,虽然已经芳龄27岁,却始终未能婚配,跟年迈的父母相依为命,却还要时不时的遭到周围人的嘲弄,称她为“鬼怪”出世。甚至于布庄的老板支付她的工钱也只是别人的一半。
溶溶也很聪慧,有时候因为路途遥远,送货晚了,就会在清轻苑住一晚。芜茵才知道她在每一个月圆之夜都会跟月亮女神祈祷。她祈求的是:上苍给予她一次被爱的机会。哪怕只有一个时辰,感受到被一个公子爱上的感觉,然后就立即死去也好啊!
有一次,芜茵教她制作桃色颜料,她把煮好的胭脂树,苕帚花,梅花根,柳树的皮熬成的汁液一遍一遍的过滤,再煮。她非常有耐心,做的非常细致,只是总是低着头,不肯抬头,左侧的顺滑的头发遮着面,手指虽然纤长但指尖都结了茧,说话的声音极低。
“你有喜欢的人吗?”有一次,芜茵不经意的问。
她一侧脸颊泛起层层红晕,低垂着双眸,但却不接话。
“芜茵小姐,这样青春可爱,一定有很多公子登门求亲吧?”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低着头说出这句话。
“我是不会接受求亲的,想想嫁给一个自己未曾谋面的人,倒不如不嫁,要嫁我就嫁给我喜欢的人。”芜茵说出这番话并未觉得怎么样,反倒是溶溶不好意思的头低的更深了。
芜茵至此也不再多问,但却在心里暗暗记住了这个可怜姑娘的祈求,芜茵也不曾对哪个公子怦然心动过,因此即使有人喜欢过她,她也不知道那种彼此喜欢到底应该是什么感觉。但她只是下定决心要成全这个姑娘的心愿。
大约用了四个月的时间,芜茵用自己意外发现的夜灵草与朝露一起合成了在一个约一寸长的粉色琉璃里。并将自己的真元注入其中一部分,运用幻色大法,让这小小的琉璃瓶有了一种魔力。只要将它戴在腕上,亥时就会肌肤就会毫无瑕疵。
芜茵将她制作的这小小器物命名为:纨取。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意思就是可以从中获取迷人的美貌。
因为夜灵草只是一种细长的如兰花叶子一般的小草,平时是黑色休眠的样子,只有在亥时,才会活跃,曾现出透明般的鲜藕色。
芜茵在口打磨了一个小小的洞,这样便可以穿在红色的丝线或者金银项链上作为坠子,携带在身上。
为了验证这纨取的作用,芜茵甚至偷偷的用在伙房工作的刘妈一试,几乎一瞬间,刘妈那饱经风霜的脸瞬间白皙无暇,芜茵因此很是得意自己的作品。
可怎么将它交给溶溶姐姐,让芜茵显得很是无奈。
因为一来老师规定过不允许芜茵私自做任何器物;二来师傅有一条至死不渝的信条:万事万物必有弱点,器物也不例外。就好比,瓷器易碎,木器易腐,刀剑伤人,饰品迷惑。凡此种种,就有了这个约定俗成的规则:在认识事物必有弱点的基础上去制造物品。
芜茵觉得自己制作的这个纨取,根本就算不上器物,它的那点可怜的作用大概也只有溶溶这样可怜的人才有用。
可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在那子上面凿了八个小三角形,并给三角形涂了花青色。以至于这小琉璃瓶看上去就像一条毛毛虫。
“这就是一个丢在路边,人家都觉得是无用且多余的东西,还难看。”芜茵看着手里的纨取,心里这般想就觉得自己没有违背师傅的教诲。
可怎么将这纨取交给溶溶姐姐,芜茵还是有些犯难。
毕竟不管怎么样,她一不想师傅知道她做了这么一个物品,二是不想溶溶姐姐对她带有太多的谢意。
那总得找个办法交给她,刚好过些天溶溶就要到这清轻苑来送她绣好的衣服,那是十二师兄为这次器物大赛的评委亲自设计的服装。
秋日上午的阳光轻柔柔的笼着剑思坡,芜茵坐在一棵巨大的枫树下,整树的红叶遮挡住头顶的天空,阳光透过叶子投下斑斑点点的光。
地上满是红色的落叶,旁边几株粉色的拒霜花开的正是时候,两株黄色的美人蕉慵懒的开着,四周皆是桂花的香气。
芜茵坐在地上,背靠在八师兄金朱璃制作的这个石制的八爪鱼休闲桌,桌子刚好可以挡住她的身躯不被坡下的人看到。这是一张设计精妙的桌子,八爪鱼的头做成平的形状,可以喝茶,下棋,八个脚则做成曲状的小圆凳。桌子上有八抓鱼的眼睛和身体上的小的触角,看起来惟妙惟肖。
芜茵将纨取拿在手里反复的看,小牟则在摘拒霜花往背篓里放。
芜茵则一手摆弄着一片红色落叶,一个嘴角还叼着一根木槿的细枝,点点阳光洒落在她的发和脸上,淡青色的衣服散落在地面,秋日真美。
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然后就是二师兄乐常济的声音,他似乎正在跟什么人介绍清轻苑的布局。这是经常的事情,毕竟二师兄一直要接待各种来往的客人。
芜茵下意识透过章鱼脚中间的空隙向下看,二师兄乐常济陪着一个公子从坡底正慢慢的向上走。因为这座小山人工制造,只有8,9丈高,所以常济跟那位公子说话的声音可以听的十分清楚。
二师兄停下来给那位公子讲这小山的来历,“当年,我们祖师爷为了打造一把月光剑,夜夜在此静思。后来历经一年,剑终于铸造好,据说那把剑在夜晚拔出来犹如一轮满月那样光芒四射,可百米外识别妖魔鬼怪,并远距离诛杀于无形。于是先祖就在这里找人堆砌了这座小山,命名为剑思坡。一会儿上去能看到有一把石头打造的月光剑在坡顶。”
“那真剑现在何处?”裴南盐一边爬阶一边问。
“已经遗失在茫茫世界,当年先祖打造好此剑,即赠予挚友,可后来先祖云隐,朋友失联,那剑就再未出现过。不过我们打造器物之人,本身并不贪恋器物本身,反倒是希望得到器物之人能够好好利用这”巧“术,发挥器物之用,心已足矣。”
倾心造器,器成赠他人,唯愿被珍惜。
“不过,有一把后来的复制品放在清轻苑博物堂,公子一会儿可以去那里观看。”常济边说边与裴南盐向坡上走过来。
距离越来越近,芜茵终于看清了这公子的样貌,芜茵在心里不得不惊叹一番:“世上竟然真有如此好看的男子,简直比我看过的任何姐姐都好看。只是这神态与衣服的色彩搭配,可以看出是一个傲娇不可一世的家伙。好,那就给你点颜色看看。”
芜茵用手指了指头顶这棵巨伞一样的枫树,满树的红色枫叶顷刻间变成了湖水般的蓝色。芜茵又用手指了指身后八爪鱼石桌,这个白灰色的石头制品秒瞬变成了大红色。刚巧一只小刺猬正匍匐在麦冬旁,“好,把你也派上。”芜茵一指那刺猬,那刺猬瞬间变成了一团金黄色。
芜茵一示意小牟,小牟快速滑过去,将这只黄色的小刺猬顺着台阶推下去。
却说裴南盐,一抬头,眼前风景突然大变,倒不是这色彩变化让他惊异,也不是那团黄色的绒球状的物品冲他滚过来让他避闪不及。而是那红色的八爪鱼放佛一下子震颤了他大脑里某一处的记忆,让他想起三年前险些痛失手臂的日子。
那一天,他们面对的正是一只巨大的章鱼,海浪翻滚,同船的人除了他和漆雾曳已全部坠海而亡,为了救下被章鱼触角卷住的漆雾曳,自己的一只手臂被折断。而漆雾曳为了把他拉回来,也受了重伤,失血过多被抬回无语静思岛,从此两人再无联系。如不是那章鱼被突如起来的箭射中,缩回水中,可能他和漆雾曳也早已丧命大海。
三年来,自己无数次在梦中重回那场景,每次惊醒后抱着已经不能动的左臂痛的不知所措,送给漆雾曳的信一封又一封,然后没有一丝回音。后来多方打探,知道漆雾曳身体已经康复,但是无论是自己的父亲也好,还是对方的父亲也好,都不再允许他二人在一起四处游荡。
而眼前这红色的八爪鱼让他顿时一阵眩晕,放佛当年的场景瞬息袭来,刚巧那只刺猬在脚下滚来,裴南盐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顺着台阶直接滚到坡底。
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常济完全没反应过来,等到要过去抓住裴南盐,已然来不及了。他一边生气的喊:“芜茵,出来,你闯祸了。”一边提起衣摆飞奔坡下。
坡并不陡,但是一切来的有点突然,完全无防备,裴南盐滚到坡底。整个身体不偏不倚压倒了左胳膊上,左胳膊就那么巧的压在了最下方的第一层石头台阶上。那种痛瞬间传遍全身,额头溢出了一层冷汗,头发散落在一丛银叶菊中间,这层层叠叠的仿佛覆盖着霜露的小植物竟然将裴公子的脸衬托的更加俊美。就连飞奔过来的常济也吃惊的想:这世上竟然真有这般人物,哪怕是痛苦的表情也优雅的如同一片轻巧的白云,若不是今日得见,任谁说还有这样的美男子,自己也不会相信的。
常济边扶裴南盐,边用责备的口气冲着上坡上面喊:“芜茵师妹你这般捣乱,这回要闯了大祸了,别说下山,以后就直接禁足在制图室,或者墨屋面壁思过。”
芜茵无奈只能从八爪鱼后面站出来,两个飞跃来到坡底,小牟则飞快的跟在身后,还是说着惯用的那句话:“此时无声胜有声。”
裴南盐一看,眼前是一个穿着一袭浅粉色配灰粉色领边衣服的女孩子.16、7岁左右的样子。身材小巧精致,挽在两侧的头发上系着粉色飘带,与垂下的头发一起在细弱的微风中轻飘。一张脸很秀气,只是那双眼睛有一股少有的灵动,仿佛里面住着两滴在阳光下跳跃的露珠,流光溢彩。手里拎着一个竹篮,里面装满拒霜花。
芜茵对眼前这一幕毫不在意,但转瞬脸色又表现出一股难为情。边带着犯了过错的样子,边走过来。
这个时候,裴南盐已经站起来,常济正在帮他拍打身上的尘土。
“哦,这位公子,我错了,你没事吧,我帮你摘掉头上的叶子。”芜茵的语调十分温柔,透着一股真的是我错了的调调,让人放松警惕。
芜茵放下手里的篮子,踮起脚来伸出一只手从裴南盐的头发上摘下一个细长的东西。猛然吓得尖叫,一甩手,那根细长的东西偏巧仍在了裴南盐的右手上,他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条长长的肉乎乎的绿虫子,他一皱纹,刚要甩掉这个虫子。
芜茵却表现出惊恐的眼神,尖叫:“你脚下怎么有条蛇?”
裴南盐低头一看,一条红色的东西正在蠕动,他往后一腿,刚巧绊倒一块石头,一个趔趄,又侧着摔倒在地。
就在他倒下去的瞬间,他看到了那个女孩子眼里露出的做坏事得逞的表情。但她却故作自己错了的样子,委屈巴巴的说:“我是怕你害怕,才喊出来的,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我扶你。”边说边低下头来,拉住他的衣角。
裴南盐这会儿心里已经明白,她就是故作可怜的使坏,再让她过来,还搞不出来弄出什么幺蛾子来,想想他心生一计,然后闭上眼睛,任常济怎么喊,他就是不睁开,装晕倒。
常济紧张的一边训斥芜茵无理一边赶紧叫了一个刚好路过的门徒,让他去找苑主汇报情况。
荀芜茵则继续吓唬裴南盐,“别装了,再装我把毛毛虫放你鼻子里,爬进去了。”
裴南盐心里是真害怕她这样做,但装晕倒必须装到底。
常济拉过芜茵:“你今天闯了大祸了,赶快去叫五师兄,这要是出了事,不是闭门思过,而是逐出师门。”
“我只是看他长的太好看,一个男人比女孩子还好看,我想吓唬他玩玩,哪知道这么不禁吓。”
“你以为他是我们,对你了如指掌,让你吓的都不在乎了。赶快叫五师兄来。”
说话间,一棵樟树后,走过一个人,他姿态优雅,气质淡定,周身带着薄荷香气,手中一把通体红色的扇子,扇面一朵白色的莲花,“别着急,我来看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