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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侯夫人是继室,与原配嫡妻留下来的儿女虽有些不对付,但在简九娘提出的婚事上,意见倒是破天荒的一致。
简九娘与秦敬的婚事,秦恪虽没有追究,京中权贵却没忘却,对这家人敬而远之。这也就导致他们家平常有个什么事,来的客人比旁家低好几等,府中虽然出了几个读书好的嫡系子孙,长辈想要帮忙谋前程的时候,旁人一听是简家,避之唯恐不及,更莫要说好亲事,略有体面的人家都不愿意。
简家人琢磨半天,终于明白,若是旁人登位,自己身上这顶帽子是去不掉的。哪怕烧高香与卫拓攀上了亲,卫拓也不会搭理他们,温省这个便宜岳父还要指望女婿提携,摆不了长辈的谱,更帮不上他们家什么。如是几代,自家没落已成定局,再有便是,爵位也不能袭那么久,若无圣上推恩,他们家可就是白身了。
为今之计,只有推秦敬登上高位,为了面子好看,旁人必定不敢再提什么“父母未在就定下婚事”,简家才能重新发达起来。
温二娘子听着太婆婆、婆婆等人商议这件事,腿都差点软了——她出生之后,母亲又接二连三地有孕,无暇顾及她。她打小就是由姐姐带大的,亦步亦趋地跟着姐姐,对姐姐的聪慧、大方、稳当佩服得五体投地。哪怕帮姐姐顶包,过得不好,略有些怨气,也不会真往心里去。
她见过卫拓,神仙中人,平素冷冷淡淡,对她这个小姨子却颇为和气,对温大娘子也很尊重,那时她心里还有些酸,觉得姐姐能得佳婿,不枉此生。后来才发现,温大娘子虽在后宅说一不二,却不敢造次,对廖氏留下的一儿一女更是悉心关照。谁敢抱怨一句娘子委屈,便将谁贬为三等,再说就直接发卖出去。
不是捧杀,而是尽心尽力,唯恐哪里做得不周到。
为着这件事,温大娘子连自己的乳娘都赶回家了,温省夫人自然抱怨过女儿胳膊肘往外拐,二娘子也在旁边听了个全,就见温大娘子正色道:“夫君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这点脑子,想在他面前玩心眼?奶娘虽然忠心,眼界却不够,又是我信重的人。她成日说我委屈,万一我哪天真觉得自己委屈了怎么办?我的眼界又远远不能和夫君相比,夫君想得到的事情,我未必能想到。我只能自己立住了,让夫君见到我的好,给我一两分颜面。若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和所谓的夫妻情分,迫不及待要大展拳脚,不管对内对外,下场……”续弦地位不如原配,后者不能乱死,前者么,就要看造化了。
温二娘子觉得姐姐说得很有道理,便将这番话给记了下来,如今听见简家的盘算,急得嘴上冒泡——卫拓是什么人?三十出头就要做到宰相的人,你一个光头皇孙,凭什么让人家站队,倾尽全力帮你谋前程?莫说扣住了他闺女,哪怕是拿捏住了他的生母,他若这么容易就范,也不会安安稳稳地立到现在了。
这个道理,她一介妇人都明白,那位东宫二殿下,还有简家上上下下的爷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温二娘子深深觉得,这个简家,自是不能待了。好在她的太婆婆、婆婆虽蛮横无礼,夫婿却是个性子柔和的,又有实打实的好处和坏处在,若是请姐姐谋划一二,说不定能想办法,让夫婿谋个外放的缺,也好脱离这一摊是是非非。
负责说媒的人都这样不情愿,可想而知温大娘子会是什么态度,但这样大的事情,她不好回,只能心急火燎地请卫拓。
卫拓早猜到有此一事,结束了公务,方慢悠悠地回府,就抛下一句话:“皇室子弟,婚姻岂能擅专?”你敢说,我也不敢接啊!
这句话无异于狠狠地一巴掌,险些没把秦敬扇到地上。
诚然,子女的婚事,父母是能做主的。但你是不是忘了,你上头还有父亲,还有祖父?这样大的事情,不问过那两位,就跑来问女方的意思?果然是能自己给自己婚事做主的牛人,半点都不讲究。
东宫之中,秦敬和周红英简直快疯了——他们本无人问津,地位骤变,被无数人想方设法地奉承,被捧得都有些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心道自己的身份摆在这里,还有不成的事情么?没想到卫拓就这样,半点脸面都不给,照着他们的脸直接扇了回来。
他们却不知,若是换了别人,卫拓确实会给几分面子。但一是圣人已经择定了秦琬干政,显然是对秦敬失望;二便是秦敬的手段,实在太上不得台面。若他一心向学,努力做出点事,哪怕只是装模作样地抬高自己的声望,再用求学、拜访之类的理由接近卫拓,卫拓都不会真将对方拒之门外,这盘被秦琬逼到绝路的棋指不定就能被秦敬给盘活。可秦敬若有这样的智慧,何至于一直被忽视得彻底呢?
秦琬先是对东宫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奴仆们趁秦敬热灶的举动视若无睹,丝毫不约束这种情况,再轻飘飘地赏给了卢春草一句承诺,扔了两个官身给李氏、郑氏的家人,秦敬就能自己把朝臣对他的期望给断了。
宰相们正感慨,却不知这事,还没完。
秦琬对秦敬虽不闻不问,看似没这个兄长,实际上早在他身旁安插了人,对他的性情、举止,了如指掌。
她纵着奴仆们将这对母子捧到天上去,自然不是为了这一次昏招的,还有后手等着。
朝臣们转得什么心思,秦琬都明白——在这些人看来,女人上了朝,就是阴阳颠倒,会乱了朝纲。莫说秦敬表现得好一点,就是他安安静静地杵着不动,也有些人为了“稳定朝纲”,平定民心,请立秦敬当太孙。
对秦琬来说,“太孙”这种事,别说立,提都不能提。只要提了,传出去,人家就会觉得秦敬有个“名正言顺”的名义在,将来做什么都不那么方便。故她要让秦敬自己作,作得朝臣寒心,谁敢提这件事,谁就会被视作奸佞小人,排挤出这个圈子。
什么举动才能让朝臣寒心?方法有很多种,一朝得势狂得没边,把身份当做无往不利的武器,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无疑是最有用的一种。
卫拓为嫡长女拒婚的次日,太子便召卫拓去商谈,赏赐无数。太子妃也召见了温大娘子,称其贤良,令她带了一堆好东西回家。
优抚了臣子后,自然是罚自家人,前朝的事情,太子来做,令秦敬“闭门思过”,左右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守着,看犯人似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后院的事情,太子妃来做,听说周红英病得不行,太子妃特赐恩典,让她嫡亲的媳妇去侍疾。
东宫妃妾再怎么有品级,也是妾,本没这份体面。但太子妃娘娘开恩,赏她这份荣耀,谁不赞太子妃娘娘贤德?大家都说,太子妃娘娘派了四个太医守着周昭训,二殿下的妻子也衣不解带,人都生生瘦了一大圈。
据说,太子为此还斥责太子妃娘娘,勿要为妃妾劳师动众,太子妃娘娘从善如流,只令一个太医守着周红英,珍贵的药材却流水般地送了去。二殿下闭门思过多日,总算明白了自己的错处,领悟了太子殿下的苦心,对太子殿下请罪。
一时间,东宫上下其乐融融,父慈子孝,妻贤妾美,堪为天下表率。
“知错就改”的秦敬回到房中,砸坏了十余个珍贵的瓷器,满地狼藉,他却浑身戾气——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卫拓拒婚也就罢了,公然不给面子,结果东宫还砸实这件事情?他哪里有错?错在哪里?更不要说他的生母,被沈曼那样派人看着,天天拿药当饭吃,哪怕没病,现在也真病了。
这件事是谁做的,他心里有数,但沈曼是他嫡母,孝道当头,束手束脚。至于秦琬……他对秦琬,实在有些瞧不起,觉得秦琬是个窝囊废,连个男人都看不住。说是诏令和离,实际上就是个失败者。但他一时半会也开罪不起秦琬,加上幕僚敲边鼓,说殿下,你若对付郡主,她是女人,还是你妹妹,未免会让圣人和太子觉得你不恤骨肉亲情。不管怎样,咱们面子还是要做一下的么。倒是卫拓,臣子,没得力的家族,无论是自家、岳家还是母族。他年少高位,必定很多人眼红,稍微盘算一下,指不定能拉他下马呢?哪怕不行,给他添堵也好啊!
幕僚说得是给卫拓泼点脏水就好,言下之意,对卫拓仍有些敬畏,不敢真做出什么事情来。秦敬见他们虽趋奉自己,眼神却有些躲闪,对卫拓如此惧怕,越发不甘,原本还想着不要闹太大,如今却彻底拧了起来,发誓要给卫拓一点颜色看看。
秦琬收到消息,微微一笑,对裴熙说:“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