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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散了席,众人陆陆续续的,便一一退去了。
安伶和袁光正走得算早的,回到府上也过了亥时,上下人等大都睡下了。安伶多了个心眼,特意绕道芳芳的海棠轩看了看,果然里头灯还亮着,想了想,径直推门进去了。
芳芳实也没干什么,不过睡不着倚在床头看书,见安伶忽然来了,连忙披衣下地,又催凉春赶紧端茶送水,一时手忙脚乱。
安伶四下环顾一遭,方坐下道:“倒也不用忙,我不过见你这里灯还亮着,顺道进来看看。你平时都睡得挺早,今天怎么还没睡?”
“我……”芳芳说不出来,也不敢说,只得苦笑,道:“夫人也还没睡么。”
安伶也不避讳,只道:“我是与你爹去宫中赴宴了,刚才回来。”
芳芳当然知道宫中设宴是为了什么事。见安伶特意前来说这句话,以为她还得说些什么,然而翘首盼了好一会儿,安伶一时……却又没有说下去。
安伶瞥她一眼,“坐下吧,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说。”
芳芳闻言满心期待,连客套推辞都忘了,忙不迭的点头称好,随手摸了椅子坐下。
安伶道:“这两年来,也有不少人与你说亲,我见你都推拒了,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芳芳,你是……还在等什么人么?”
芳芳大惊,一时满脸通红,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安伶见她不敢承认,便也不勉强,只道:“不是就好。芳芳,如果你等的人是之恺,那么,你真的不必再执着了。”
芳芳心中一沉,慢慢垂下头去,咬着嘴唇不肯说话。
安伶又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今日之恺回来。宫中设宴,我和你爹都参加了,他也看到了。可他完全没有向我们问起你,一点也没有;席间有好事的人甚至还提起你,他也无动于衷。我想,这少年心性,大抵就是如此吧。就算他曾经对你有过好感,两年多的时间,不见不闻不问,再深的感情,也会慢慢淡了。更何况,你们本来也没有多深的感情吧。”
芳芳深深埋着头,两手胡乱绞着寝衣的边角,肩头极其轻微的抽动……
安伶叹道:“他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你若见了他也一定会这样觉得的。整个人都成熟、沉稳了许多。一言一行都极有分寸,完全不是从前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孩子了。”
芳芳静静听着,又不觉回想起白天见到他时的情景,那样的距离……一想起来,就益发觉得绝望……
或者……真的就只是一场梦吧。
安伶似又想到什么,“对了,还有那个吴侯的女儿,漂亮又聪明,对他极是倾慕。那嘴儿也甜得,父皇母后的叫个不停,之恺也默认了。”
“默认……”芳芳脊背一凉,霍地抬起头来,“已经……赐婚了么?”
“那倒还没有,不过,也迟早的事了。”
安伶面有倦色,一壁说着,一壁起身,“好了,我也要休息了。今日与你说这些话,都是为了你好,希望你能明白。除非你打定主意终身不嫁,不然,未来有好的机缘,还是得把握住,不要一昧固执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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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恺在京中本是有自己的宅子,然而皇后念他得紧,见他好容易回来,坚决命他只能宿在宫中,不许再瞎跑;加上那宅子荒废了这几年,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收拾。他便也懒得折腾,顺水推舟便应允下了。
何况,他这厢醉得厉害。
彼时,他那帮兄弟姐妹存了心捉弄他,说他在军中必然练出了海量,故意把筵席上各种酒都拿来让他喝了一遍。他遂一杯接着一杯,来者不拒,十分爽快。吴祯儿在旁看得心惊肉跳,深知他一向不擅饮酒,今日饮这些,早已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不知多少倍,更不用说还各种酒一起混杂乱饮……果然,筵席还未结束,他便一头栽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吴祯儿只得叫了几个小太监前来帮忙,将之恺先行架回寝宫,又请了人去熬醒酒汤。
她本打算先让他把衣裳换了,再好好睡下。遂搀着他往床头坐下,谁知他整个人都是绵软的,半点力也搭不上,身子一歪便瘫向床上。吴祯儿没办法,只得吩咐宫人端了水来,仔仔细细为他擦了脸;又跪下来替他把鞋履脱下,依次擦了手脚,方敢打发他睡下。见他堪堪躺在床沿上,也怕他糊里糊涂一翻身滚下床来,只半抱着他,将他身子移到里头去。最后才将被衾齐齐整整的替他掖上,盖得严密无缝。
这时有宫女端了醒酒汤过来。吴祯儿捧着碗,望了望一动也不动的之恺,叹了口气,道“罢了”,便吩咐那宫女将汤药端回,隔水彻夜温着,以备他半夜若是醒来嗓子疼,也方便饮用。
宫人一一都退下,好让之恺安歇。吴祯儿一时也不想睡,便留了一盏灯,把烛火拨得幽幽暗暗的,自己半跪着趴在床头,痴痴的看着之恺……
他眉目依然清俊无俦,即便这般闭目躺着,也宛如画中人一般。她一时心旌神驰,忍不住就伸手过去,慢慢的抚摸他的眉眼。
约是感觉到了触碰,他开始不安稳起来,眉心微蹙,口中喃喃。吴祯儿凑上前去,想听听他在嘟囔什么,却又听不清楚。因见他睡得沉,她遂把胆儿一横,也跟着躺了上去,抱着他的脖子,轻轻的去吻他的额头,一下又一下……遂觉得无限满足,心中甜得似蜜一样……
直到更深人静时分,之恺终于悠悠醒来……
他猛地发现吴祯儿抱着他睡在身边,不由得吓了一大跳,揉眼细看,见两人身上衣裳齐整,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拧着眉头坐起来,兀自要去沐浴,顺口嘱咐宫人:“另找间屋子打扫铺床,我不在这里睡了。”
……
这般胡乱睡了一觉,又醍醐灌顶的沐浴了一遭,之恺一头酒意也已醒得差不多了。回想今日回来,一直忙于应付各色场面事,连匆匆拜见了一趟父母,都还未好好说上话,便被拉来赴宴,完全无法闲下来……他遂琢磨着,貌似还需得补个小眠,等天亮了,再新鲜齐整的起来,好生过去陪陪皇后。
因看时辰也不过四更,之恺一边盘算,一边转到新换的偏殿。见床已铺好,便一路走一路踢了鞋,刚要倒头睡下,忽觉背后凉风飕飕,正待转身,却冷不防有人从后头猛地撞了过来,自身后紧紧抱住了他。
“之恺……”
吴祯儿娇滴滴的唤他,声音甜得发酥,“之恺,你怎么走了?”
她作风一向胆大,此刻更是豁出去了,只将玲珑有致的身子紧贴住之恺的后背,一双手环过来死死箍住他的腰身。之恺颇是费了点力气,才掰开来脱了身。
他正过身子来,不觉有些恼火,“睡你自己的地方去,不知检点!”
吴祯儿还在低头搓着被他掰红的手指,又听他这样一吼,一时只觉委屈极了。
她惴惴了片刻,又不敢哭。揉了揉眼睛,见他一脸阴霾,忙又过来拉他的手,恳求道:“之恺,你不要生气……因为……我已经及笄了,反正……”她嗫嚅着,又转念想了想,咬牙道:“不如……还是请父皇赐婚吧。就这两天,好不好?”
之恺抽回手来,冷淡道:“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事情。”
她不甘心,又道:“你今年也已经十八了,功名王爵也全都有了。就像欣元姐姐说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啊!”
他只是摇头,“我在京中呆不了几日,很快就要回南疆,行军颠沛,实在不适合成家。”
吴祯儿愣了愣,“可是……父皇席间不是还说要赐你宅子,让你从此在京城安顿,不必操劳戎马之事么?”
她见之恺有些沉默,怕他又生气,赶紧顺着他的心意,唯唯道:“那……也好,你喜欢那样的生活,我陪你就是了……我不比京城里的千金小姐那样娇贵,我本来就是军营里长大的孩子,也很习惯那样的生活……总之,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无论怎样都好……只要……可以和你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之恺依然摇头,“这只是你的想法。”他揉了揉额角,走到门边,回头道:“我要休息了,请你出去。”
吴祯儿忍着眼泪,只站着不动,“我想跟你说会儿话。”
之恺考虑了一下,只得拉了把椅子远远坐下,“长话短说,我明天还有事。”
吴祯儿见他刻意疏离,两眼越发噙了泪花,瞧来煞是动人。
“南疆驻地那些家伙,闲来无事时,不是喝酒就是玩女人,而你却不会。他们都说,你是因为顾忌我,真的是这样么?”
之恺喟叹一声,“你明知不是,何必来问。”
“那为什么?”
“个人喜好。”
“喜好?”吴祯儿冷笑,“我从没见过正常男人不好女色的,除非你有隐疾。”
“你说有便有吧。”
他态度始终冷漠,说话能短则短,无论吴祯儿问什么说什么,都完全没有办法和他好好聊下去。
吴祯儿不安极了,眼泪扑簌扑簌的直往下落。她倔强的抬起袖子狠命的擦,越发痛声道:“这两年我是如何待你的,便是冰山也该融了!你这般无情,生的是铁石心肠么!”
之恺只道:“我既是无情的人,何来心肠。”
“我不信你一辈子不成家!”
“你能等一辈子么?”
吴祯儿偏也是倔,大声道:“你要我等,我便等!”
一边说着,她控制不住的悲声痛哭,只觉这委屈憋了好久好久……整整两年,他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疏远。她满腔的热情,全心的爱慕,似乎都完全无法将他的冷硬融解半分……
半晌,之恺也叹道——
“回去吧,不要在不值得的人身上,费时间、费精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