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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他这个年纪应该是大二了。
才大二的小孩儿。
满校园都是这样年纪的人。
他们享受操场的疯狂,读书馆的安静,恋爱的最好时光,同学的友谊。人生最自由自在放肆喧闹欢笑的年纪。
可是丁陡看不见。
身上背着一大堆债。
他上的学,是被人称作残疾人学校,里面充满着深深埋在痛苦寂寞之上的笑和希望。
里面的老师经常告诉他们,人生是幸福的,能活下来,就很幸福,比任何人都应该开心微笑。
老师会告诉他们,有的人自己就可以走的很好,所以他们会孤独上路。
有的人摇摇晃晃,可能没有腿,可能没有眼睛,可能没有嗓音,所以这些人相互扶持才能追上那些蹦蹦跳跳的人。
有什么东西砰砰跳跳滚过来碰到丁陡的小腿。
他弯腰抱起来,看不见的双眸里面好像星光一闪,“这是篮球呐。”
绍耀看见他唇角的笑意,“喜欢?”
“是啊,以前会打,很久都没有再摸到过了。”他轻喟。
丁陡小时候篮球打得特好,六七岁的时候丁爸爸就带着他在家门口玩,十一二的时候参加过很多小孩子的篮球比赛。
低低的篮球架,单纯活力的走步上篮。
绍耀眸色深沉,他知道的,能察觉到的,他是能看见过的,曾经见过这个世界的色彩的。
他拉着丁陡站起来,护着他的胳膊,声音沉沉,“来。”
来,跟我打一场,我带你,你看不见,声音是你的眼,感觉是你的眼,我是你的眼。
夜深了,篮球场上只能听见碰撞声和有规律的拍地的节奏,一声一声,合着心口的跳动,挑起年轻人那双幽黑的眸子里闪过的经年累月的念想。
丁陡想不起他有多久没摸过篮球了。
从父母去世之后,就没有了吧。
就算再想,也看不见了。
篮球的纹线压过他掌纹,熟悉的弧度重量,胶皮混着尘土的味道,太熟悉,也太怀念。
宝贝儿子,加油,我来抢你的球了。
爸,以后我就上电视打篮球,你和妈都能看到。
跳起来!你能看的更高。
我们家的宝贝儿长得真快,再快一点,就能够上篮板了。
所有的声音在丁陡耳边滑过,和篮球拍打在地上的,啪,啪,啪,啪,融合起来,构成了那些年最快乐的日子。
眼前是黑暗,可就好像他又站在赛场,和一群屁点大的队友握掌加油,一回头,就能看见爸妈在观众席上努力朝他挥手。
大声喊着。
宝贝加油!
“我在你身后,听到了吗。”绍耀说。
丁陡弯着腰,左右换手,耳朵倾听篮球打在地上,然后回到他手里的规律感觉,左右上下,不会再掉球了,就好像他能看见,用双手就能感觉到篮球在哪里。
黑漆漆的眼睛散发出奇异的光芒,感受着身后人的包围,听着他脚下轻微擦动地面的声音,身后人的喘息。
就是这样!
绍耀趁他换手,突然从丁陡右侧包围拦截。
丁陡虚晃一招,篮球迅速回到左手,他迅速转身,猛地跃起,篮球划过一条优美的曲线,砸在不远处的水泥地上。
他无法投进篮中,脸上却晃动着大大的笑容,额头冒汗,就好像他能看见一样,篮球架就在他心中,曲线,顺序,高度。
他弯腰,无数次拍打着篮球,边跑边拍,却被人猛地一碰肩膀,从他手里躲下篮球。
篮球在绍耀一只手里自由的起伏,声音就在耳边,啪,啪,啪,可他就是抓不到。
绍耀用一只手臂防护着丁陡的进攻,另一只手灵活的在丁陡身边拍打着篮球。
“哎你!”丁陡抓不到球,气的低喊。
绍耀胸腔发出闷闷的笑声,“就在你身边,你扑过来。”
丁陡露出个狡黠的笑容,右手抓住他的手臂,另一只脚往前胡乱的一踢,篮球撞在他小腿上,哒哒哒哒的滚掉在一边。
他哈哈大笑,脸上是汗水还有灰痕,一道道,像只脏兮兮的小花猫。
“你没防护住!哈哈哈哈”
绍耀大长胳膊一搂,压住丁陡的脖子,将小孩拉进自己怀里,嗯,夹着,用胳膊肘。
他沉沉的发笑,身上也是汗水,小风一吹,要情调有情调。
“谁耍赖呢”
焉坏焉坏的。
丁陡哈哈笑着,从他胳膊肘救回自己的脖子,笑容狡黠,“你说要让我的,我没耍赖啊。”
绍耀看着那张笑容,一时间胸腔被填的满满的。
就是这样的笑容,自由自在,洒脱灵秀,好像天底下最痛苦的事都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兴奋的跳跃,投篮,与队友空中激动撞肩。
他感觉到自己的胸腔正激烈的跳动,很多年都不曾有的跳动,那么炽热汹涌,那样震撼恍惚。
年轻人开怀的笑着,高高的橘色的路灯在他身上落下金黄的光晕,他脸上的汗水在微暗的光芒下闪着耀眼的星光。
“哎,捡球去啊。”丁陡和他面对面站着,歪着脑袋,笑着用手指戳戳绍耀的胸膛。
绍耀突然抓住他的手,温暖湿润的手掌尽是汗水。
年轻人的手骨骼细长清瘦,他一把就能包在手心里,让他挣脱不掉。
“?”,丁陡纳闷。
绍耀放开他的手,这一刻,男人那双沉稳刚毅的眸子里徜徉着无与伦比的温柔和欢喜。
就算眼前的年轻人看不见,却依旧流淌如水温柔缠绵迟迟不断。
操场上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天幕上洒落的数亿万星辰与地上的人遥遥相望。
打了好久好久,累得躺在地上时,除了笑,什么都不想干。
他俩肩并肩往操场上一躺,泥石灰的地磨的刷白干净。
出了一身的汗,小风吹着,花香味儿散在风中将夜幕包围在温柔的怀抱中。
丁陡睁大没有焦距的眼睛,笑着问,“天上有星星吗?”
“有,很多很多。”
“闪吗?”
“嗯,很美,蓝色的光。”
丁陡好像也看到了一样,笑着说,“是啊,星河壮阔,夜空真的是美极了。”
绍耀的心疼着,却还朝身边的人笑,“听说当头一棒,白天也能看到。”
噗嗤。
丁陡哈哈笑起来,“那是眼花啦!问你个问题。”
“嗯。”
“用西瓜和鸡蛋打脑袋,你说哪个更疼?”
绍耀眼中泛出盈盈笑意,不说话。
这种问题需要问他吗,他可是绍老大,绍总啊。
丁陡也觉得自己傻了,竟然那这种问题问他,他笑呵呵的揭开谜底,“当然是头疼啦。”
绍耀盘腿坐起来,将丁陡也拉起来,声音低沉富有磁性,“不对。”
丁陡抿唇,反驳,“打我的头唉,什么东西打,都是头最疼啦。”
绍先生不会不知道这个问题吧。
绍耀望着他,眸色深沉,“不,我的心最疼。”
……
用什么打你,都是我的心最疼。
丁陡的脸猛地红了,嘴唇动了动,糯糯的小声嘟囔,绍先生说的倒是怪好听嘞。没想到还有这一手啊。
说给女孩子听,多动听啊。
小风一吹,有点凉了。
绍耀将外套拿过来,给他穿上。
“现在几点了?”
他们还在人家学校里呢。
“两点。”
凌晨两点了!
丁陡哎呀一声,怪不得周围没别人了。
他抱着篮球站起来,问,“我们去哪?不是,我们还能出去吗?”
绍耀一勾唇,拉着他就走,走到大门边上。
凌晨两点了,保安大叔都早就下班了,学校了除了几盏路灯外就乌漆墨黑。
“我们怎么出去啊。”
绍耀拉着他走到门边,五米多高的栅栏铁门安静竖立着,“从这里翻出去。”
丁陡笑出来,“好!”
这一晚,两个大男人像小屁孩一样凌晨不回家,贪玩,翻墙,翻人家的大门,偷偷摸摸。
一人在外头说,“哎,挡住脸,有摄像头!”
另一人在栅栏门上坐着,骑虎难下,“你不早说,多丢人啊。”
一人说,“你跳下来吧,我抱着你。”
另一个说,“我这大长腿,怕你抱不住呐。”
绍耀摊开手臂,声音低沉,“你信我,我肯定能接住你。”
丁陡坐在窄窄的门栏上,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好不容易上去了,下不来了,丢人!
绍耀仰头耐心的劝着,来下来吧,快扑到绍总的怀里来。
丁陡勉强点点头,他啥都看不见,坐在高处纠结,实在无奈,点点头,“那,我跳了。”
他磨磨蹭蹭的咬牙,身体往前一移。
片刻的失重感后落在某人的怀抱里,撞在他结实温暖的肌肉上。
哎嘛,还有点疼。
绍耀抱着他,转了两三圈后在将人放下,将人家言情剧学的透透的。
丁陡闷声直乐,干嘛啊,真当他小孩儿啊。
“我们去哪儿?”丁陡问。
绍耀拉着他在kfc里买的汉堡薯条可乐,打了一晚上的篮球了,饿了。
拉着他蹲在路边,抱着大大的全家桶,两个人一时间都狼吞虎咽,薯条两三把全塞|进嘴巴,哎,忘了番茄酱了。
张大嘴巴,仰头将番茄酱直接挤|进去。
薯条一人三包,汉堡一人两个,吃完还有冰淇淋,鸡块。
他俩坐在好不容易打的出租车里狼吞虎咽。
司机闻着那味儿,动动喉结,他都想吃了。
两个人不会是打劫kfc叔叔了吧。
闷头吃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缓过劲儿来。
“快四点了,我们去黄河边,吹海风”
丁陡一乐,他没见过波涛浩瀚的黄河,没吹过夹杂着清晨的雨露和泥土的海风,没彻夜打过篮球,没在路边蹲着吃汉堡。
他这一晚上干的全部都是他从来都没有做过的事。
绍耀侧头看着抱着全家桶慢悠悠吃冰淇淋的小孩,眼底多了几分宠溺。
能让你忘了那些事,能让你永远真心笑着,能让你放肆毫无顾忌的生活。
这一刻,直至永远,他甘之若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