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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霜意穿越来了一年多,心脏已经得到了充分的锻炼,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她该睡着的时候,都一样能睡得着。而赵之蓁那一句“他看着姐姐的眼神仿佛十分痛苦”,对她而言早就不算什么刺激了。
别说元惟扬只是看到她就痛苦,就算他是见得她就呕吐,那又与她何干?什么都不会影响的事儿,何必要为此费心呢。
她是个能想着不费心就真的不上心的人,这一夜她休息得很好,到了第二日早上去见赵徐氏时也当真是精神抖擞,倒是在门口遇得赵之蓁时却被她那眼下两片暗青吓了一跳。
然而赵之蓁面上是欢喜的,赵霜意便也不多问了。她比谁都清楚赵之蓁有多讨厌季雪川,想来也是因为季雪川眼看着要倒霉了,这孩子自己竟然兴奋得睡不着了。
这一双姐妹在廊檐下头打了个照面,也没怎么攀谈,便一道进去给赵徐氏问安了。赵徐氏想是因为祸害了她亲闺女的季雪川要倒霉,今日早上的精神也是格外的好,竟叫姑娘媳妇们都留下来陪她用了早膳才回去。
赵霜意并不太喜欢赵徐氏这边的饮食,她娘年纪大了,平素吃的就淡,早饭花样虽多,可无一例外仿佛并没有放盐也没有放糖。联想到赵尚书但凡不在大朝会日便会与夫人一同用膳,这么坚持了十多年,赵霜意深深觉得,这老爷夫人,还真是有情的。
她来了这许久,也算是看出来了些门道了。从前在现代的时候,她也以为这般高门大户,夫人年长,妾室年轻,男人的心自然要朝着妾室偏,但如今真做了人家的姑娘,却发现事情并不是这般——金姨娘也罢,另外几个有儿女的姨娘也罢,便是颜容最好的,也从没有过能将丈夫留在自己房中吃早饭的例子,哪怕赵尚书当夜是歇宿在她们那里的,早上也会去夫人房中用饭……
她不知道是只有赵家这般,还是此间但凡有个规矩的人家都这般——唯独能肯定,季家绝不是这般。她虽然不喜欢季雪川,却也不能不承认,如季雪川这么一个投错胎的倒霉孩子,在那样一个爹偏心娘废物的家庭里头,想活得好,那真不是智商情商双见底的人能做得到的事情。
季雪川做得自然也算不得最好,但好歹不是最差了。想来在重生之前的那个她,会比现在这位狠心绝情的她混得更糟糕。
只是,重生一回,便是能将家里的事搞得妥当了,也并不意味着她有本事做好冀王妃啊。徳薄位尊,智小谋大,力弱任重,身处这般情形而不自知,那可真真是作大死。
季雪川一路铤而走险到了现在,只怕连她自己都觉得自个儿什么都能做得妥当!她根本不会发现在她的“顺风顺水”背后藏了多少千钧一发,不懂避让,不会妥协,这样的性子,怎么可能做得好王妃呢?
做王妃的人,就该要温和宽厚,处变不惊,至于私底下有多少根针准备好了给人吞,那也都是要裹在糖里头送过去的。如季雪川这样的行事,便真抬进了王府里头,要不了多久,冀王与季家的联盟不再需要她的时候,她也便不能自保了。
赵霜意想起这事儿还颇有些喟叹,她不知道季雪川重生是经历了些什么,可这样的一辈子,最终得到旁人一声唏嘘,也是应份的。
然而,季雪川却并没有如她所想拼命到最后一刻,在这避无可避的险境前头,她竟然破天荒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退下去,先前的所有努力,却都打了水漂了。
消息是歧江公主身边的人送来的,歧江公主位尊,自然不能时时出宫,但遣派身边人来往,倒也是无妨的。那名宫女带来的是公主的口信,只道季雪川晨间进宫,叩谢皇后,道自家母亲病体衰微,她虽感念皇室抬恩季家,但圣君以孝治天下,为人女实在没有丢下病母不管的道理,她想带发修行为母祈福,便顾不得这婚事了,还请皇后与皇帝体谅,撤了这一门亲事。
歧江公主身边的宫女也算是见过大风浪的,复述这事情的时候脸面上八风不动,极其镇定,可听着话的赵霜意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哪怕是民间悔婚,都是天大的一桩错处,要冒着两家从此撕破了脸皮彼此仇恨的风险的,更莫说和季家定亲的,那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家!季雪川竟然敢进宫主动要求退婚,单是这勇气,便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
这一门亲事是何其重要!毁了这桩婚事,冀王和她就再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了——皇帝的女儿尚且不愁嫁,皇帝的儿子还怕娶不到媳妇么?你季雪川要伺候亲娘想青灯古佛熬一辈子,皇子可不会为了你多等哪怕一天。这京中最不缺的就是名门闺秀,季雪川今日空出了个冀王妃的位置,明日便有的是人打破了头想抢呢。
而季雪川若不做这准冀王妃,她还能凭什么在将军府里立足呢?凭她那个病病歪歪不知什么时候就要驾鹤西去的娘亲,还是凭她爹对她那仿佛从来没有过的父女之情?
“娘娘答应了退婚吗?”赵霜意强压下心中的惊骇,问道。
宫女不点头也不摇头,道:“娘娘说要禀明了陛下才能决定。”
“娘娘生气了吗?”
宫女摇头:“娘娘心思沉稳,不会轻易动气。”
“你可知晓,娘娘还说了什么吗?”赵霜意觉得心里头浮着一个念想,定要问清楚了才好。
“娘娘说过这么一句话——念经修行,自然是能祈得福泽的,只是要心诚才好,福泽庇佑,须先求给了天下苍生,才能最终好在自己身上。”宫女垂着眼眸:“这话是殿下再三嘱了奴婢,要原样说给四姑娘听的。”
“是吗,殿下有心了。”赵霜意道。
那宫女点点头,却不往下说了,只给了时间叫赵霜意想事儿。赵霜意也不和她多话,在心里头反复过着自己的念头。
皇后这么说,怕是真有答应退婚的意思了。而她也一定知道昨天的灯市上发生的事,否则就凭季雪川先前的胡闹,惹得她不快怕是有的,但应当不会不快到宁可退婚。
季雪川这冀王妃,可也是皇后亲自选的。若是因为什么不名誉的事儿最终毁了这桩婚事,皇后自己脸上也不好看,季雪川能抢在流言散播开来之前就给双方找出这么一个台阶,也算是难得地智商爆表了一回。
她这么做,虽然是将自己先前为了做冀王妃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全部毁了,可也保住了自己的性命。皇后若想不怎么丢人地拆了这桩婚事,势必要认可她提出来的原因,还得尽量让人人都相信了才是。而她若不如此,皇后在不接受这么个丢人儿媳妇的条件限制下,会不会做出什么事儿来,那可就难说了。
死过一次的人,到底还是比谁都在乎命啊。只要人还活着,一切就都可以重来……那些差点儿就到手了的荣华富贵,也必须得有命消受才成!
“殿下……”赵霜意暗叹了一口气,又道:“殿下她可还有没有别的话要同我说?”
宫女点点头,道:“殿下想叫姑娘知道,若是季二姑娘的婚事没了,想来陛下与娘娘又要为冀王殿下的事儿着急……只是,冀王妃的位置,怕是如今已然有了人选了,若有什么人不长心思,怕是要惹得陛下与娘娘不快。”
赵霜意一怔:“殿下是指……”
“奴不知道。”宫女低声道:“只是殿下说,这话要讲给四姑娘听才行,若是说给别人了,只怕适得其反。”
赵霜意沉吟片刻,道:“你回去复命的时候,便告诉殿下吧,这事儿我知道了。然而还有一事,殿下也该明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季雪川虽然放弃了这一门婚事,人可还在京中好好活着呢……若是不注意,难说也有翻身之时。”
宫女答应了,待她出去,赵霜意才看向一边儿那一面屏风,道:“出来吧。”
屏风里头出来的正是赵之蓁,她满脸狐疑,却并没有什么不快之色:“四姐姐,你说,季雪川想干什么?她不做王妃了,那可不是要被家里头旁人又欺负回去了么?”
“我不知道她最终是要想干什么,只知道她在这般危险的境地,把自己的性命保住了。”赵霜意苦笑道:“壮士断腕,不过如此。她若舍不得这一桩婚事,会有贵人教她怎么舍得的。”
“我看她那一肚子坏水儿的人,断不能就此算了——娘娘说什么要诚心诚意,她哪儿有诚心意?普天之下,除了她自己之外,她怕是谁都不在意呢,这样的人去念佛,和尚都要笑死了。我看是想寻个机会东山再起——可哪儿有机会?公主殿下听了四姐姐的话,该格外当心才是。”赵之蓁道。
“你当真相信,殿下会格外当心吗?”赵霜意苦笑:“等等吧,看看陛下与娘娘选谁去做冀王妃,再看看公主殿下怎么对这位新嫂嫂。”
“姐姐是说……”
“若公主殿下只是讨厌季雪川这个人,那么我说的话,她自然会放在心上,有她提防着,季雪川没那么容易翻天。可若是殿下是讨厌所有要嫁给她哥哥的人呢?那么,她多半就不会在乎季雪川这么一个失势的人,可季雪川她不好对付呀。”赵霜意说罢,看向赵之蓁:“你该明白,为什么殿下要和我说最后那句话的。”
“殿下是想叫咱们家死了争王妃之位的这颗心?她是指姐姐,还是指我?”赵之蓁一怔,想了想,竟有些哭笑不得:“四姐姐,殿下也真是多虑,若是说给你,难道不怕叫你心里头难受?若是说给我啊——看看我这模样,能做个侧妃,父亲母亲都担忧记挂着,王妃,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你我不敢想,父亲母亲也不敢想,可难说这里有人敢想,又或者外头有人骗着咱们家的人去想——总要说清楚才是。”赵霜意轻轻吁出一口气:“没那个本事,爬得越高,越容易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