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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赵霜意哪儿还能不明白呢?她只笑了一笑,点了点头,便将这话题揭带了过去。陈氏娘家也不再和太子站同一阵线的消息对冀王这一票人来说总是有利的,陈氏也不必担心她不上心不传话。
如今她在镇远侯府的地位当真是微妙了起来。元绪讨厌她,那是因为觉得若没有她嫁了自家弟弟她这太子妃还能当下去,可却不想,没了做太子妃的二姑娘,镇远侯府当真就没有一点儿必要和太子站在一起了。而他们想在新君即位后过得好,便更不能轻易得罪了赵家——哪怕赵尚书分量有限,冀王那眼前可还有个正当宠的赵侧妃呢。
按理说,女人是不能干涉朝堂的,可镇远侯府这种塞了个姑娘去当太子妃的家族,一定会深信女人的力量。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他们会叫和赵侧妃姐妹情深的赵霜意不快活么?
元绪想叫她难受,也不先想想自家的家族利益。这前太子妃的智商当真堪虞——难不成这也是季雪川开挂大虐四方的预先设定之一么?元家虽然不怎么顶用,但元老侯爷还有军职,两个儿子也都是正经官员,若是当初元家不是一碰就散的,想来太子败亡也没那么容易。于是上天叫元家出的太子妃是个脑残,生生将一个已然江河日下的家族折腾的当即散架……
陈氏临走之前,拉着赵霜意的手又说了不少话,大抵不过是“一家子人就要好好处着”“家和万事兴,我和大少爷还有爹娘都这么想”之类的话。说者来回强调,听者也是心知肚明。元家不愿意开罪赵家,陈氏也希望这个连接冀王阵营的弟妹不至于被自家小姑子给祸害出去,否则今日断没有她前来提醒的一幕。
这样的大家族里,谁都不坏,可谁也都不傻。
送走陈氏,赵霜意还和方才一般静静坐回了桌前,这一回她却是看着进来收拾的寻烟发起了呆。
她现在还是不方便指使镇远侯府的下人的,但元惟扬可以……是不是应该等着元惟扬回来,再叫寻烟或者谁去元惟然那边问问今日元绪都说了些什么呢?只是陈氏转述的那模糊的几句,实在是太不够了。
但若真要去打听这个,仿佛就有点儿太小气了。谁背后还没有人说闲话呢,一一打听清楚,也不嫌累得慌……
赵霜意这边儿几个念头正走马灯一样转,外头便进来了个高大的身影,不是元惟扬又是谁?她原没有想到今日他回来这样早,想到方才陈氏的话,忍不住笑了一声。
元惟扬有些纳闷儿,道:“你笑什么?”
“三爷整日里不回来,叫人看了,说是我招惹了三爷,教你不快活了呢。”赵霜意掩口轻笑了一声。
“谁这么多事儿?我姐姐?”元惟扬眉心一蹙。
“怎么会?”赵霜意道:“姐姐也是镇远侯府的姑娘,怎么会这么没规矩……只是下人们嚼舌头,叫大嫂听到了,特意来提点我一句的。”
元惟扬神色微微一松,笑道:“原来这府上最不像话的人还不是我姐姐啊,下人……下人也敢乱说话了?大嫂没罚他们?”
“罚不罚,总也不该和我说。”赵霜意道:“大嫂也是怕咱们两个真有了什么龃龉,说出去不好听才提点一句的。”
元惟扬嘴角一挑:“提点一句?她是怕咱们俩闹了起来,叫你娘家不爽利罢了。如今的情势谁还看不出来呢……”
赵霜意微微蹙眉,道:“我一个女人家,天天在府里待着,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了……那个人,不成了么?”
“原本就是不成的,”元惟扬道:“不过是这一回不成得有些太不成了……寻烟,你们几个下去自己玩耍吧,不叫你们,不必过来伺候了。”
几个丫鬟这便退了出去,元惟扬方道:“你先前也该知晓,我曾带人去过曹郎中府上……”
“我知晓,我家的小厮说过,你威风凛凛地勒索了曹郎中,还把人家家里头的溷厕都给拆了……”赵霜意道。
“勒索?”元惟扬一怔,道:“我是去查案子的……勒索么,那也就是顺手一提,总不能叫兄弟们白白辛苦——那一天,其实我们是搜出了东西的。那是一本北衙的记档,你哥哥也曾经借阅过,不过我不知道,他看出里头的蹊跷了没有……”
“蹊跷吗……记档。”赵霜意心中灵光一闪:“北衙的记档怎么会在工部郎中手上?莫非这卷档和工部也有关系,所以他偷了出来,好销毁证据?”
“是有关系,不过,他偷记档不是为了销毁证据,是为了……敲诈勒索。那是关于太子殿下修河之时到底用了多少民夫,花了多少银两的记档。那卷册子与工部和北衙的其他记录都有所不同……”元惟扬微微一顿,接着道:“可以说,若是太子贿赂官员收买人心的案子在查办的时候就搜出了这册子,只怕他已然不是太子了。”
“你把册子……给了陛下?”赵霜意道。
“那是自然。”元惟扬低声道:“从册子呈给陛下的时候,我便知晓,元家再也不是太子的人了……陛下很愤怒,却还是忍住了,暂时不和禁足的太子计较。前天咱们发现了曹家那绸缎铺子里头的密道,虽然我不曾说什么,可定远侯知道消息,便禀报陛下了。”
赵霜意脸容失色,道:“可别人知晓那地道通向什么地方吗?”
“自然是不知道的,曹郎中虽然是傻了点儿,可也不至于傻到将自个儿把柄送给别人呐。”元惟扬道:“铺子底下有个地窖和铺子底下有条密道,这两件事,你看能一样不能?”
“自然不一样。”赵霜意道:“修密道总归比挖地窖更居心叵测……”
“所以陛下能看到的,也不过是曹家挖了个地窖,”元惟扬道:“可定远侯府怎么肯就这么放过曹家呢,硬说这地窖还有别的用场,这么争执起来,也是上天不给脸面,他们误打误撞把下一段密道的机关给打开了……”
“那不就……”
“密道通到了北衙。”元惟扬轻声一笑:“正是修河的那一卷记档丢失的档房。”
“……然后呢?”
“定远侯府吹毛求疵地找这档房里头的毛病,自然发现了有一卷文书调换过。这两边儿撕扯起来,曹郎中也是不想活了,便索性将他偷换文书的事情揭了出来,只不过,他说那文书是太子让他去偷的……”
“他竟然没有顺手咬你一口?譬如说你搜到了文书却隐瞒了下来……”
“他自然是要提到这事儿的,不过有什么用呢,我可是当晚就把文书送进宫了,陛下知道。”元惟扬轻轻一笑:“如今他这么一张扬,满朝大臣都知晓太子非但动用了修河的经费去收买人心,还为了免罪逼迫臣工偷窃北衙记档……陛下便是想从长计议,又怎么能再接着装作不知道呢。”
“……太子已经被废了么?”
“尚不曾,不过我听说,已然在拟旨了。”元惟扬道:“万幸如今镇远侯府不必跟着太子了,否则难说……难说是不是又要横遭一劫。”
“上一世,就是这样的么?”赵霜意轻声道。
“哦?那倒不是。”元惟扬道:“那时候和如今不同,那时候太子并没有出这么多事儿,宫中却突然下了废太子的旨意,太子不信,我哥哥直接调动了我爹名下的军士……不过你也知晓的,我爹那个疏懒性子,便是他军职下记着的兵士,又有几个操练过的?比不得季家的军士精锐,闹了一场宫变,最后也还是败亡。据说陛下听说太子叛逆,生生气死了……不过,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赵霜意听着他波澜不惊的叙述,忍不住打起了寒战。
她想起赵双宜的话来了,那个不要进宫的九月十四……
“那是哪一天?”她突然问。
“九月……十四。”
赵霜意悚然,看着元惟扬。元惟扬和赵双宜的经历里,发生这惨事的一天,都是九月十四!
今日……四月初八。还有五个月。皇帝废太子的诏书自然不会拖小半年才发,那么这次便没有了发生变乱的先决条件——太子抗旨。
而且,这一回也不会有元家的军士去为太子送死了,难道那些人记忆中波澜壮阔的宫变,最后只是一场不惊不扰的废太子立储君的变迁么?
“大概和那时候不一样了吧。”她想了想,低声道:“你这两天,是不是也在忙这些事儿?你告诉我,镇远侯府……这回不危险了吧?”
“原本也难说的,不过,我姐姐都不做太子妃了,还能有什么危险?牵连也牵连不到镇远侯府了。”元惟扬提到这事儿,眉心微舒:“我原本是怕定远侯府非得和我过不去,说我知晓曹郎中居心叵测而不报,那还有的麻烦。然而如今看来他们也没这个心思,倒也省了一番波折。想来今后不会有什么大事儿了,咱们就一边儿看着陛下立冀王当储君便是。”
赵霜意沉默一会儿,点了点头。她听着元惟扬的意思,突然对元绪失去太子妃之位的情形多了一种猜想。
元家会不会是早就想和太子那边儿决断了,才罔顾元绪一而再再而三对冀王那边的人家表示出友好的呢?太子若时忍气吞声,元家也能当做什么亏心事儿都没干,若是太子因此暴怒甚至苛待元绪,又甚如如今一般废了元绪的太子妃之位,将她赶回娘家,对元家也没什么损失,反倒是彻底摘干净了和太子的关系……
这只是她的揣测,她是绝对不敢问元惟扬这个的,可单单是猜想,便让她忍不住想叹一声气。
背负家族利益而成的联姻,也很可能会因为家族利益而毁灭。谁会想这段婚姻里头两个人的心思,谁会考虑他们的喜怒哀乐?
这事儿里若真有镇远侯府的深思熟虑,那么元绪做什么都没有用啊。别说是和元惟然抱怨她跟元惟扬关系不好委屈了三弟了,就是撺掇元惟扬动手打她,镇远侯府也依然要“公认”元惟扬和赵双宜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恩爱夫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