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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翎匆匆离开了后山。那天晚上,她没有出门去吃饭,只把自己关在房间。
贺见霜喜欢她……
那一幕的冲击力仍然久久荡漾于她心头。
一个少年,用清澈的眼睛看着她,直白又无畏地向她说“我喜欢你”,这种充满爆发力而又强势的告白,她不可能不震动。内心深处仿佛有小小的喜悦在滋长——这份喜悦并不仅仅来自于“贺见霜是她最喜欢的角色”这种原因。而更深层次的理由,已经不言而喻了。
多不凑巧的事情,为什么恰好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挑破而影响她的决心?如果对方不是虚拟世界的人物,如果不是恰好处在剧情的重要分支点,她会怎么选择呢?
雁翎不敢去想。
仿佛往那边想了,便会失去坚定自己信念的能力。
到了掌灯时间,雁翎早早便上了床休息。然而焦躁地翻来覆去一个晚上,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天花板,丝毫没有睡意。
她总觉得……事情和她所估算的不一样,已经悄然走偏了方向。细想来也的确如此,事情的发展是有规律的,然而人心却是难以估算的。
夜阑人静,雁翎终于掀开了被子,坐了起来,觉得脑壳都有点疼。静了一会儿,她干脆下了床,赤脚踩在地上,一丝冰凉从脚心蓦地侵入。踢着鞋子走到了窗边,雁翎推开了两扇窗。发现远处的天边已经显露出了鱼肚白,快要日出了。
雁翎一愣,想了想,披上了衣服,穿好了靴子,便往蒿山派最大的观景台走去。
站在栏杆边,燕山一派苍茫好风光,层峦叠嶂,崇山峻岭,远岭孤峰势吞天。当旭日初升的那一刻,笼罩在一片忧郁的墨蓝中的山脉,被金色的灿烂朝晖一寸一寸覆盖染亮。无数的光束穿透微云,照耀在身上时,便仿佛触到了神的光彩。随着日出而带动的清晨第一缕山风,从这个没有任何遮挡的入风口灌入,带动山间树木的飞花盘旋,花香清气扑鼻。
雁翎不带任何别的想法地看着日出,吹拂着山风,从旭日露出一线,一直到它完全升起,才缓缓捏住了拳头。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不要在晚上做决定。也许只有在这种开阔的地方,她才能真正做出决定。
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贺见霜,正因为你喜欢我,我不愿你为我的任何回应而累及你的生命。也正因为我对你……未尝不是也有情,我不想看着你错失这个能够改变剧情的机会,然后一步一步走向那既定的命运。
如果是因为他的这份喜欢,才让他不愿意离开蒿山派。那么,她就只能从自己这边把它截断。
*
想清楚了贺见霜这边怎么解决后,雁翎不着急去找他。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为了确保贺见霜能万无一失地得到这个位置,她还得两手抓,从梅炎之这边下手。
下午,她私下与梅炎之说自己有事情找他商量,得到允许后,便在晚上去敲了梅炎之的房门。
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请进。”
雁翎推门进去,又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拴上了门。
梅炎之:“……”他嘴角微微一抽,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眼前的凳子:“坐吧。”
雁翎在他正对面坐了下来。才发现,已经差不多到熄灯睡觉的时间了,梅炎之穿的却不是单衣,而是整整齐齐地穿好了平时的衣服。如果是余意清在这里,恐怕又会取笑梅炎之,说他是因为害怕雁翎狼性大发才包那么密实。但雁翎却知道,梅炎之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他也许是真的认为这么晚了和一个姑娘独处,应该穿得整齐一些。对于这份尊重,雁翎心中感激,也对自己即将说的话增添了几分愧疚。
她是抱着让梅炎之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来的,不管是什么理由,归根结底都是自私的。
梅炎之给她沏了一杯茶,和她闲聊了几句,才说:“你今天下午与我提过,说你有事情想要找我商量。可是什么难事?”
雁翎苦笑:“大师兄你这都看出来了?”
烛火下,梅炎之的表情分外平和:“观你的眼神便知道了,你并不是一个难懂的人。若有难事,你不必顾忌,尽管与我商量。如果是难以启齿的事情,你也不必全说,我不会刨根问底。”
“谢谢你,大师兄。其实,我是想来问你拿一件东西。”雁翎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他:“你还记得在两年前,你说你要报答我,当时我想不到要什么,便把这个愿望留到以后了。现在,我已经想到要什么了,不知道大师兄说过的承诺还算吗?”
梅炎之点头:“自然是算数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么,我想要你做的事情就是——”雁翎深吸一口气:“我希望你主动放弃去天霄派的机会。”
梅炎之一怔,雁翎苦笑道:“大师兄,你应该有所感觉吧?这一次去天霄派的人选里,若不是你,就是贺见霜。你是可能性最大的一个。我也觉得我这个要求很无理,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想请你答应我这件事。”话说完,她的头已经快垂到桌面上了。
梅炎之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小瓷杯碰上木头,发出极其温润的响声:“把头抬起来。如果你希望我这样做,我答应你。”
雁翎惊讶地抬头,梅炎之温和道:“虽然有些吃惊,但是我并未迟疑。救命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两年前你救了我的命,我便欠了你一条命。和这份恩情相比起来,无论是什么都显得轻如鸿毛。所以,无论你要求我放弃什么,都是可以的。况且,这不算什么大事。”
雁翎鼻尖有些酸涩,轻声道:“谢谢你,大师兄。”
梅炎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我能问问你的理由吗?”
雁翎垂眼:“大师兄,我给你说一个故事,不如由你来评判一下吧。”
忽然被打岔,梅炎之也不打断,点了点头:“你说。”
“很久很久以前,在悬崖边上,有一个燕子的窝。有一天,一只外来的鸟儿闯进了他们的窝里。但是,这群燕子却没发现它和自身有什么不同,心无芥蒂地接纳了它,与它一同长大。许多年后,这窝燕子中的其中一只,发觉它们用来撑着鸟窝的木枝不知何时,已经被叼走了一些。”
雁翎喝了口茶水,继续道:“其它的燕子都不相信木枝有减少。而那只唯一知情的燕子只好自己藏着秘密,暗暗观察。很快,它知道了那只外来的鸟儿其实是雏鹰。正是因为这只雏鹰,鸟窝下的木枝才会不断被叼走。如果继续放任下去,它们的窝下方的木枝迟早会被叼空,这个窝会掉下悬崖。那只雏鹰,本身就拥有在无间深渊飞翔并活下来的能力,并且会越来越强,无惧风雨。而燕子没有在深渊急速坠落还活着的能力,一旦窝掉下去了,它们全都会死掉。当它们死掉后,它们远在天涯的亲友便会替它们报仇,雏鹰因此将再也无法堂堂正正地在鸟类中立足,还会被追着不停啄食,狼狈一生。唯一的办法,就是趁早把雏鹰扔出去。这样,燕子的窝就能保存下来,后面的一系列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你觉得,那只发现了雏鹰的秘密的燕子,应该把雏鹰赶走么?”
梅炎之正襟危坐,认真地听着。没听多久,他便感觉到这个故事似乎有所隐喻,只是却难以捕捉到其中的关系。
此时,听到雁翎的问题,他便找准了疑问点反问:“那么,那只雏鹰可知道燕子为何把它扔出去?”
“它不会相信那只燕子说的话,那只燕子也不打算告诉它原因。”雁翎摇摇头:“因为把雏鹰扔出去后,鸟窝就不会掉下来。所以,或许雏鹰一辈子都无法理解燕子这样做的原因,知道了也不会相信。”
梅炎之思索了一下:“我怎么觉得——这只燕子不仅是在保护鸟窝,也在保护雏鹰。”
雁翎一震,迟疑地点了点头。
“你刚才说,请我评判一下。听完这个故事,我想,若我是那只燕子,我大概也会这么做。虽然雏鹰无法理解原因,但是燕子知道这是保全它们双方的唯一办法,并且它所做的事情,其实已经改变了双方的命运。”梅炎之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乌黑的眼睛坦然地看着雁翎,温和又坚定地说:“很久以前,我的兄长就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只要问心无愧,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心中磊磊落落。这样的话,即使得不到别人理解或者感激又如何?我现在,便把这句话送给那只燕子。”
雁翎默默咀嚼着这番话,心里骤然明亮了很多,便感激地朝着梅炎之微微一笑:“大师兄,我想那只燕子明白你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