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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长桥,殿宇宫墙,侍卫天官,久违的天庭,景物没有太多变化,可是比起第一次来时,心情已经大不同。没有叫文犀的小兵,没有狠毒的恒月姬,朋友和敌人的消失,提醒着这个地方发生的一切都成为过去了。
房间陈设精致,双重银粉色帐幔被银钩撩起,顶上垂落着整齐的流苏结,另坠着许多明珠之类的装饰。窗外阳光高照,轻风吹拂,缥缈乐声入耳,然而周围的空气始终令人感觉沉闷,极为压抑,反不及虚天的夜色令人舒畅。
戴罪之身,神帝没有立即处置,自然是有原因的。
听见脚步声,田真复又闭目。
侍女奉上茶饭,朝华君示意她们退下,亲自取了小半碗粥至床前,扶起她,轻声道:“想你该饿了,这是你爱吃的银虾粥。”
路上他说的任何话,田真都不予理会,但有件事说也奇怪,她的体质分明是神族中最劣等的那类,往常每天都要吃些东西补充能量,这次饿了好几天,精神居然还不差。
她睁开眼,淡淡道:“我有手。”
朝华君并不生气,拿小银匙轻轻舀了些送至她唇边。
田真侧脸道:“粥是不错,可惜人不对,也就没了胃口。”
朝华君道:“你又赌气。”
“跟你赌气有用?我不是什么出身高贵的神女,好手好脚没那么娇气,要你堂堂神王亲自伺候,吃饭这种小事,我自己来就可以。”田真从他怀里离开,伸手取过粥吃光,将碗送还,随口问,“打算怎么处置我,软禁一辈子吗?”
朝华君接过空碗放到桌上,回来坐在她身旁:“凰儿,他的力量难容于六界,我身为神王,许多事必须为神界着想。”
田真道:“如果我没记错,他对羽族多次留情,纵然恩将仇报,你也要对付他?”
朝华君道:“他的回归是天意,你如何就不体谅我半点?”
田真反问:“把我带回来,是你的主意,还是神帝的主意?”
“无论如何,我会护你周全,”朝华君站起身道,“你且安心跟着我,别的将来再说,不要随便乱走。”
待他离开,田真迅速起身下床,她也不怕做恶人,将所有进来的侍女全赶出去,然后独自坐在桌旁寻思——直觉告诉她,朝华君突然这么做,目的肯定不那么单纯,魔神功体有损的事除了奂天女和自己没人知道,难道他们已经在怀疑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想办法离开,田真望望屏风,天庭把守何等严密,单凭自己根本没办法出去。
正在懊恼,屏风外有了动静。
“小凤凰。”
“仙帝陛下。”
关河月微令侍卫退下,独自走进来。
连他也来了天庭,事情更不简单了,田真心头一跳,直接问道:“关河月微,你也打算拿我做筹码?”
关河月微没有正面回答:“他是先天之神,纵然我不插手,别人也不会安心。”
“别人是别人,他并没有侵犯仙界的意思,仙界一定要参与?”明知没有希望,田真还是说出口了,“文犀,我只求你这一次。”
关河月微沉默半晌,微笑道:“我是文犀,也是关河月微,仙界的大事并非全由我做主,你放心,事情一过他们就会放了你。”
好似有一盆雪水当头浇下,田真全身冰冷:“你们打算带我去哪里?”
“优婆山。”
“敢激怒他,你们很有把握?”
关河月微道:“纵使他失去一半功体,我们也仅有一半把握。”
最坏的猜测被证实,田真镇定地踱了两步,忽然问:“是德音龙女跟你们说的?”
关河月微点头:“你不该放她回来。”
当时奂天女离开,为了警告自己,所以说出魔神功体有损的事,龙女在旁边,自然也听见了这番谈话,田真后悔莫及,冷笑道:“是我糊涂,下次我会注意,不再留活口。”
她重新坐下,摆弄桌子上的茶杯:“只凭这么一个不确定的消息,你们就决定孤注一掷,不怕两界因此覆灭?”
关河月微道:“我们的时间不多,这是唯一的机会。”
田真挑眉道:“要是这个消息有假呢?”
关河月微很平静:“这原本就是场赌局。”
“无论是放龙女,还是救你,我都没指望过报答。”见他尴尬,田真忍不住笑了,“放心,我不让你为难,只是希望你闲了能常来带我出门走走,我不喜欢被关在房间里,也不想求朝华君。”
关河月微松了口气:“小凤凰……”
“你不用内疚,我不吃这套,”田真站起身,主动拉他,“走吧”
大约是这次闹得太僵,接下来的几天朝华君都没有出现,但田真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眼里。既然求人没用,她索性不再提起,关河月微见状也就安了心,不时带她去花园里散步解闷,反正天庭守卫无数,不怕她逃走。
对于她的反应,朝华君等虽觉异常,暗中查探却无任何发现。
就这样,田真白天四处游玩,晚上照常睡觉,直到第五日半夜,她忽然被几名侍女“请”了起来,送出城门。
长桥对面,一辆车等在那里。
侍女打起帘子,朝华君端坐车内,见了她仍是微微一笑。
田真不用侍女搀扶,二话不说自己跳了上去,钻进里面坐好。
没有月亮,没有灯笼,车内外都是黑沉沉的,天马却依旧能以极快的速度奔驰,田真望着外面倒退的模糊的树影,暗暗盘算。
黑暗中,手被人握住。
“小凰儿。”
“朝华君这是做什么?”田真想要抽回手。
他没有放:“记得当初我遇见你的时候吗?”
田真愣了下,莞尔:“怎么不记得,我把自己当成了天鸡。”
朝华君含笑的声音传来:“那时见你伤了最美丽的彩羽,迷失本性,小小的缩在天鸡群里,甚是让人爱怜。”
就是出于这点爱怜,他带着她离开天海孤岛,真正走入了这个世界。
田真沉默半晌,道:“谢谢王。”
灰姑娘般的初遇,羽族神王坐在火凤背上,白衣金腰带,温柔如画中仙人,眼睛里有戏谑,有关切,也有疼爱。
与缺点多多的魔神相比,他太完美,不可否认,在他面前,她的内心一直都有着那么点自卑吧,所以才会在龙女出现后,轻易地就选择了放弃。
他对她的好,带着目的,却也有真心。
回忆固然美好,可是当所有美好都变成回忆之后,剩下的东西就不多了。
“神界叛逆的身份,已是死罪,”依旧动听的声音,多了几分黯然,在夜中宛如忧伤的音乐,“但无论如何我都在尽量护你周全,小凰儿,为何就不能像往常那般陪在我身边?”
田真缓缓缩回手:“王肯送来心头血,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都谢谢你。”
朝华君将她拉入怀里:“为什么?”
田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曾经可以撒娇的怀抱,依旧温暖,可惜这个人到底不够了解自己。
“原因很简单,王会放弃龙女吗?”
“没有她,你会回来我身边?”
“之前会,现在不会。”
“你是真喜欢他?”
“是。”
朝华君道:“因为他救你,还愿意为你解毒?”
“这算是一个原因。”田真也说不出什么理由,英明又爱听奉承话的神,骄傲又自负,好战又好面子,危险又安全,思想品德时而优秀时而不及格,还经常高高在上地拿别人做填空题,可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与表情,低眉,侧脸,抬下巴,自己都记得清楚无比。
那么大的差距,也没有带来太多顾虑。
田真自朝华君怀里离开,道:“王的维护我已经报答过,所以这次的算计,我不会原谅。”
车内再无人说话,沉寂。
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是醒着,还是睡着了,等到明日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一切将回到该有的模样,就像没有发生过
茫茫大荒,神界恶地,田真不记得是第几次来这里,神帝他们早就到了,朝华君和她没有跟随大军一起出发,只是为了避免走漏消息而已。
优婆山脚,数十万大军阵容整齐,两面醒目的旗帜被风吹起,分别是神、仙两界的标志。被神所弃的上古神山,忽然间众神云集,怨气更重,山顶阴云起,大片大片往下压,与山脚圣气混作一团。
这次两界的阵容明显比北涯那次更强大,除去朝华君、战神神无功、月王与仙界九弗太宫等人,神帝弑中天与仙帝关河月微也并肩立于云楼顶,金色华盖映着紫色华盖,极为贵气。
高高竖起的十字木架上,是个便于观战的位置,也是最醒目的位置,足以让所有人看到。
田真苦笑。
这十字架是特意留给咱的吧,难不成咱要变耶稣了?
优婆山有上古众神遗留的杀阵,他们将战场选在这里,打的就是利用杀阵相助的主意吧?杀阵的危险是其一,最关键的是自己身上这粒凤神内丹,会起什么作用,很难预知,对他肯定是极端不利的,好在暂时还没人知道这点,必须尽快想办法脱身。
朝华君见时候差不多了,走到她身旁轻声道:“凰儿,委屈下你。”
田真收回思绪,道:“委不委屈,我还有选择吗?”
习惯了她现在的说话方式,朝华君没有计较,带着她飞上高高的横木。
田真忙道:“我怕死,也怕疼。”
朝华君拍拍她的背,没等她看清,一条细细的金色绳索自他袖内滑出,将她缚在中央的木柱上。
田真松了口气,情况比想象中的要好,至少没被吊起来。
“多谢王的恩典。”
“乖乖的,不可多话,否则就不只是这样了。”
朝华君说完抿嘴,掠下木架。
确定神帝他们没再注意自己,田真低头看身上的金色绳索,这是神界常用的缚神索,收缩自如,无论神仙魔妖,被绑住了就难以逃脱,他仅仅用了这个,也是知道她的法力低微逃脱不了的缘故吧。
换成别人,肯定觉得他对你实在够好了,可是真正对你好的人,绝对不会拿你当人质。
不知何时起,周围的气氛悄然转变,现场静得出奇。
感受到强大的杀气,田真立即抬眸。
大片魔气卷来,形成黑色魔云,一支魔军从天而降,约有数万之众
阵容整齐,战旗招展,旗下是九死沧、魔业护法等数名大将,阵前左右两边,路冰河紫袍飞扬,路小残红袍小袖,越发衬出中间那身影的威严。
魔神立于云中,俯瞰大阵。
众神仙紧张,亦不敢怠慢,用于守阵的力量又加了几分,但见金光紫气萦绕,层层堆叠如宝塔。
魔神看毕负手:“设此大阵,是有必胜的把握吗?”
神帝道:“七弟会来救一个羽族女,令朕意外。”
“虚伪。”
田真纵然满腹焦虑,听到这句评价仍是差点笑出声。
魔神也不理会神帝的脸色,将视线落在战神神无功身上:“吾儿,你的对手在了。”
路冰河应声出阵,伸右手,瞬间工夫手中便多了柄银色钩镰刀,嵌紫色宝石,与银发紫袍相辉映,冷艳夺目。
对上魔界天王,战神亦不敢轻敌,神无功抢先出招,画戟迎风横砍,卷起火色气浪。路冰河紫眸微冷,身形瞬间跃起,避开那气浪,同时手里的钩镰刀直劈下去。神无功冷笑,待要回护,不料那钩镰刀中途一转,一送,竟变作钩割之势,好在他也应变得快,身体前倾,堪堪避开。
两人实力相当,巨响声中已越过了几座山头,战到远处。
大鹏王垂天伤未痊愈,没有出现,路小残对上的是另一名天将,应付起来不算太吃力,加上小家伙计谋多,问题不大。
田真望着对面的神,忍住没有做声
金色紫色光圈层层扩散,隐隐有五彩圣气飘浮,可知那非同寻常的威力,面对两界数万高手合力布下的强阵,魔神虽功体远不复从前,脸上却仍无半分惧色,好战的本性反被激发,身形自云中直直坠下,落地站定。
双眸一眯,神光映天地,招未出,万千兵将已觉胆寒。
“这样,就要与吾匹敌吗!”
一声冷哼,魔神缓步入阵。
每踏一步,足下大地随之颤动,神力排山倒海般压向云楼,气流撼动结界,云楼“咯吱”摇晃,若非被缚神索绑着,田真几乎要从十字木架上跌落。朝华君与几名仙官见状,连忙掠上前相助。云楼顶,神帝与仙帝关河月微仍神色镇定地立于栏边,袖中的手却已同时握起,暗中运功戒备。
神力尽收,魔神“嗯”了声,负右手于身后,半抬左手戒备,原地不动地观察法阵变化。
不出所料,法阵承受这样的强势攻击,立即反弹运作,生出无数道闪电朝他射去,尽数被他身上的护体神印挡开。
田真额间直冒冷汗,轻轻动了下身后被缚的双手。
众神仙都明白,他这不过是有意试探法阵的威力,并未出招,因此方才虽守住阵,却依旧无人敢大意,全神戒备。
魔神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上古神阵为凡神所用,威力大减,但又胜在人多,吾当一试。”
左手掌心朝天,缓缓上抬过眉,赤色神光自掌中生,鲜艳刺目。
与此同时,他足底也生起一圈蓝色魔光,向四周迅速扩散,如同涟漪般层层荡开,所过之处土石崩毁,巨响声不断,大地瞬间被铺成了美丽的蓝色。
袍袖展,身形仿佛立于海上,恍如传说中的海神。
“杀道,度海。”
顷刻工夫,足底的蓝波忽变血海!
掌骤翻,赤光炸裂,如同飞溅的鲜血,扑向阵壁!
阵壁受神力冲击,如同气球般膨胀,轮廓越来越薄,眼见即将被胀破。神招既出,胜负难料,神、仙二帝见情势危急,终于也沉不住气,同时发招,两界至尊亲自扶阵,法阵得王气相助,再增威力,停止膨胀。
一个要守,一个要破,双方互不让步,勉力施为,一时竟相持不下。
田真面色发白,紧紧咬住唇。
突然,五彩圣气暴涨,吞没杀神赤光!
阵壁猛地收缩!
地动山摇,震耳欲聋的响声过后,云楼几欲崩塌,数千天兵化为虚无,余者纷纷退后。
魔神虽有应变,但功体折损,防守上难免薄弱许多,两道五彩圣气穿透赤光,击中肩头和胸口!
伤处血涌,半晌,唇角亦有血溢出。
实力大折,证实了他的确只余一半功体,众神仙终于松了口气,斗志高涨,魔业护法与九死沧等人见状焦急,无奈近不得阵,又被几名天将缠住,虽稳占上风,却难以抽身相助。
神帝笑道:“七弟功体折损,比朕想的要严重。”
伤处的血自动止住,魔神亦不曾后退半步,抬眸道:“这,就想困吾?”
神帝道:“无论如何,朕与你都是名义上的兄弟,你若肯主动回归太上镜,朕念及手足之情,便不再计较,否则……”
他还未说完,就被魔神打断。
“是吗?”
美眸一眯,数道赤光如长龙直逼云楼顶,虽被法阵化去大半,却仍有一道冲破阻力,向神帝而去。
神帝见状惊得后退几步,朝华君离得近,立即回护,关河月微也被迫抬掌,三人合力挡下神招,那余力仍将神帝面前的栏杆击得粉碎。
当着三界将士的面出丑,神帝色变,冷笑道:“弑中流,你……”
风起,田真惊觉不对:“陛下小心!”
天地间升起无数旋风,如同小小的漏斗,飞快朝这边移来!
被熟悉的神力催动,上古困神之阵重新运转,优婆山方向降下数道似曾相识的耀眼白光,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转折变化,将魔神围在中间,无数光刀从四面八方击向他,源源不绝,根本避无可避。
太上镜杀阵!田真认出来,曾经害他措手不及伤了脸,如今亲眼见到完整的法阵,威力远胜先前,想他曾经为救奂天女而入阵,最终被封印在太上镜……
他不来救,神帝也绝不会杀自己,顶多受点折磨而已,此刻他要脱身出阵并不难,是骄傲不允许,还是……田真咬紧牙,将已到嘴边的所有话强行咽下——出言劝阻,只会引神帝注意,那时就不是被缚神索捆住这么简单了,必定功亏一篑。
“区区杀阵,吾有何惧。”
就在她思索的片刻工夫,魔神已从容应对,护体神印瞬间化为淡蓝色光球,急速转动,左右上下顺逆,方向不定,将他包围其中。千万光刀击上光球,却随光球转动而流动,方向顿时发生改变,彼此的力道互制,抵消了大半。
神帝的脸色渐转阴沉。
关河月微道:“他竟能破解杀阵了。”
强烈的罡风起,黑暗气息蔓延,俊脸半被长发遮住。
“炎武,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