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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陈来财自作主张,陈万成气的手直哆嗦,下意识的看了一圈,也没瞅见扫把在哪儿。
那般气急了的眼神,狠如剃头的刀子,看的陈来财心里发怵。
这边刚出院门,又听姐姐说要下来。
一时有些犹豫,毕竟新娘子是不能落地的。
奈何庙儿催的急,只好低身松手,让她站在地上。
这一落地不得了,周围顿时响起一阵议论声。
嗡嗡嗡的,像群苍蝇。
“这是玩的哪一出?”趴在墙头上的年轻人疑问道。
旁边的胖墩转而接上:“别管哪一出,反正指定有好戏看。”
“新娘子落地沾晦气,这样一闹,只怕陈庙儿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坐在墙垛子上的家伙叹道。
“叶里虫,她又不钻你被窝,你操哪门子闲心?再说了,这么水灵的娘们,躺那儿就是宝贝,姓周的还会不开心。”窝树杈的大黄牙一脸淫笑。
“滚,真是驴嘴里吐不出象牙!”说完,猛往小腿粗的树上踹了一脚。
只听扑通一声,那人竟掉进了草堆里。
叶里虫打小就是孩子王,还是个练家子,因此附近的年轻人没有不怕他的。
大家都知道他暗恋陈大胆,所以再没人敢说浑话。
庙儿刚站稳当,竟又撤掉遮脸的盖头,紧接着扑通一跪,朝门口的养父母磕了个响头。
这样一来,原本乱哄哄的场子,顿时安静下来,很多人没想到她会磕头。
感觉像是永远不再回门一样。
“陈庙儿多谢二老的养育之恩。”
紧接着又磕了一个。
连磕俩个响头,起身拍了拍尘土,转身进了花轿。
可惜自始至终,看都没看周仁礼一眼。
按说脚落地也就算了,还扯了盖头,这要是换成一般人早就翻脸了。
周仁礼却是有忍耐,也没多说话,翻身上马后,笑着朝众人拱了拱手。
见他上了马,唢呐师傅忙奏起百鸟朝凤。
礼乐齐鸣,起轿的炮仗也跟着炸响。
随轿的王春花也不含糊,催着轿夫就往前走。
眼瞅着接亲的队伍越走越远,杨秀男早已哭成泪人。
陈万成的眼角也有些湿润,毕竟养了十多年的闺女,多少总有点感情。
而庙儿的举动,无意中触动很多嫁在老庙村的女子,尤其是怀抱孩子的小媳妇,大都在暗暗抹泪。
毕竟养儿才知父母恩,女人最懂女人苦。
做为出阁的女子,一旦踏出这个院门,在婆家是外人,在娘家也是外人。
这意味着从今往后真就无家可归了。
不过好歹她们还有过家,而庙儿呢?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养母。
喜庆的鞭炮响了一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被狭窄的山路拉的又细又长,远看之下犹如蜿蜒的小溪,缓缓向着山的另一侧流去。
陈来财十分不舍,一直追了三里远才停住,做了那么久小跟班,而今总觉得姐姐和平时不太一样,至于哪里不同,却也说不清楚。
“陈大胆,受欺负了别忘回来说一声!爹不给你撑腰,我给你撑。”
眼瞅着金顶红帘的花轿越走越远,始终没人回应。
他却一直站在冒角的风口,望着渐渐消失的人群,哭的像个没娘的孩子。
陈家,西屋。
屋里堆满贺礼,大半都是姑爷送的,足见周家诚意十足。
此时,丁翠屏正趴在妆台前,忙着核对随礼账目。
一旁的陈家父子帮着整理报数,顺便把礼品分一分。
但凡陈来宝能用到的,全放在了门口。
眼下,大儿媳挑出来的东西都已堆过窗台。
屋里三人个个喜笑颜开,除了怀抱孙子的杨秀男。
她坐在庙儿床边,愣愣的望着床头那块绣着五色花的盖头,神情哀伤且低落,显得很不应景。
另一边,由于山路狭窄,迎亲的队伍走的很慢,直到日头高起才望见一点岚江的影子。
极远处的人字形大水湾正是岚江分流口。
主河道沿着川西盆地去了雾南省。
支流慈母河则绕过向阳山,一路向东汇入大海。
而远近闻名的盘古庙就建在距分流口十里远的天地桥上。
路过桥头时,庙儿掀开帘子,与随行的王春花耳语了几句。
随后有人喊道:“大家原地休息,东家说了,等到周家庄,每人再加五两辛苦钱。”
管事的这么一喊,整条队伍宛如龙行浅滩,整个卧在了地上。
停轿的停轿,放挑的放挑,就连唢呐班子也歇了气。
周仁礼本就压着火,此时低头问道:“王妈,咱可说好,别再弄出岔子。”
“放心!”王春花一甩手绢,尾音拖的老长:“她本是陈老二从庙里捡来的,如今嫁了好人家,遇佛上香也是应该的。”
周仁礼虽不情愿,奈何娇妻貌美,自不愿背了她的意。
于是庙儿打头,王春花靠右撑伞,两个侍女托着长长的披肩,一起往桥中间的盘古庙走去。
周仁礼本想陪同,又担心嘴杂的队伍出乱子,便和管事的守在桥头,盼她们快点回来。
一行四人刚到正殿,庙儿停步说道:“我进去许个愿,麻烦你们等一下。”
随行的周氏姊妹略有迟疑,见媒婆没吱声,也没再多问。
庙儿进门,先给了扫地和尚一些香火钱,出家人识趣,转身去了偏殿清扫。
诺大的正殿,只剩她一人。
眼前的大佛高达三丈,横眉怒目圆耳方鼻,身背一把开天斧,头顶一颗悬天珠。
若非灵台刻着盘古二字,反倒像个灭世恶神。
庙儿走到香案前,神情虔诚的奉了一炷香,随后双手合十,闭目而跪。
跪在蒲团的刹那,父母的责骂、邻里的刁难、同学的嘲笑以及玩伴的讥讽犹如翻涌的潮水,纷纷涌上心头。
十九年来,那些不敢还口、不能抱怨、不想声张的委屈竟似蚂蚁出巢,拼命啃食着脆弱的神经。
渐渐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的往下掉。
她想不明白为何命运非要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原本,月生给了她余生可待的美好期许,却被父母的自私无情的浇灭了所有的希望。
庙儿正哭的伤心,忽听啪嗒一声,却见香案下平白多了个小盒子。
通体黝黑,火柴盒大小,无纹无饰,像极了装毛虫布偶的小黑盒。
庙儿忙吸了下鼻子,哽咽着喊道:“月生?”
左右望了望,通透的大殿并无人影,唯听极远的山上传来一声猿鸣。
疑惑中打开盒子,里面空无一物。
见此情形,她突然笑了。
原来老天爷一直在和自己开玩笑,总是先给希望,再给失望,最后给绝望。
从小到大,无一例外。
“就这样吧!”庙儿起身,把小黑盒揣进衣兜,大步走出正殿。
见她径直出门,王春花等人迅速跟上。
依媒婆走路的神情,显然这桩婚事落了不少好处。
眼下的天地桥长约百米,宽达九丈,一头牵着向阳山,一头揽着玄月山,像个天地媒人。
桥中横着盘古庙,庙门口还立着一块大石碑。
上有一联:一杆正气撑天地,两袋日月育乾坤。
听着颇有气势。
不过最有气势的还是脚下的慈母河。
由于天地桥建在葫芦腰上,所以桥下始终是巨浪翻腾,水雾弥漫。
轰鸣的水声不辞昼夜,仿佛底下困有一条恶龙。
远望岸边,众人正被日头晒的昏昏欲睡。
所有人都没意识到,一身大红的新娘子越走越靠近围栏。
这边刚到半路,只见庙儿突然解了披肩,快跑三步,蹬着桥墩纵身一跃,瞬间跳了下去。
佳人轻如燕,忽尔坠浪涛!
这般变故,吓得王春花目瞪口呆,想去拉扯,却发现腿脚根本使不上力气。
本想呼救,奈何喊不出声,一阵干嗷卡在喉咙,急的她直拍大腿。
反倒是另外两个侍女更镇定些,尖着嗓子喊道:“快、快、快来救人!新娘子跳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