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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那件黑色上衣,已经在密集点射中成了一块烂布,此时全身湿漉漉地光着膀子,有些狼狈。总不能这副模样回城去,所以在中年男人的邀请下,他跟着车队,心情复杂地来到了那栋让他难免有些触景伤情的大宅之中。
占地广阔的三层古堡式建筑,虽然结构没有任何变化,却已经从外到内,翻新了一遍。小时候的古朴冷清,如今已经被极致的奢华所取代。不但外墙和地面镶嵌上了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内部所有的家具陈设也都焕然一新,抹掉了他当年一家三口生活过的所有痕迹。
莫非怀着颇为复杂的心情,匆匆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一套主人家准备好的干净衣衫和鞋袜,准备道谢之后便赶紧离开。而当他打开浴室门的瞬间,看见门口站立着的那个苍老身影时,却震惊地呆立当场,连手中的毛巾滑落地面都没有察觉。
那是一个身穿笔挺整洁西装,打着领结,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腰背微俯,双手恭敬地握在腹前。在浴室门开的瞬间,他原本浑浊的眸子,随之亮起了一道光芒,脸上的皱纹,也微微颤动起来。
“小少爷……是你吗?”老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紧张却又欣喜地问道。
“郝伯?”
莫非有些难以置信。小时候的管家,除了父母之外最亲近的人,竟然时隔多年后,就这样再一次旧地重逢了。
老人似乎被曾经熟悉的称呼感染了情绪,瞬间红了眼眶,眼泪顺着脸庞上的沟壑肆意流淌下来。他神情激动地上前几步,抬起双手,抚摸起莫非的脸庞,口中不断喃喃自语着:“小少爷,受苦了……这些年,受苦了……”
旧时光的温馨记忆在莫非心头涌动着,看着眼前老人熟悉的面庞,他也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轻轻拥抱,好不容易平复了老人的情绪后,莫非才有些好奇地问道:“郝伯,这些年,你一直在这里守着老宅?”
郝管家擦了擦残留的泪水,脸上浮现出慈蔼可亲的笑容,说道:“当年姑爷给了笔钱让老奴回家养老,可我心里舍不得,总觉得小少爷总有一天会回来,所以就一直没走。后来,这庄园被小姐娘家收了回去,当成了避暑度假的别园。老奴也被留了下来,继续当管家,打理大宅内外。”
“郝伯,这都什么年代了,您还‘老奴老奴’的……”莫非笑着说道,可刚说一半,却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急切问道:“等等……您说……是我母亲的娘家人,收回了庄园?”
也难怪他会失态。跟其他孩子不一样,他继承了母亲的姓氏,可从小到大,却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位亲戚,不管是父亲一方还是母亲一方。就像是两个与世隔绝的孤儿,相识相爱,然后生下了自己,跟这世界再无一丝牵连。
小时候,母亲对自己的身世绝口不提。长大一些后,那个神神秘秘,到现在竟然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就更不会对他聊这些家常了。所以,虽然觉得怪异,他却早已经在心中接受了这种举世无亲的孤单状态。
可现如今,老管家口中,竟然出现了母亲的娘家人,怎能不让他感到震惊?
“是啊,号称‘一家富一国’,富可敌国的莫家,便是小姐的娘家。这栋宅子,也是当年家里留给小姐的,后来一直闲置着,便被家族收了回去。”老人耐心回答道。
富可敌国?按照这情节,难道是要寻祖归宗,瞬间从**丝变成富二代的节奏?
可事实上,聪明如莫非,当然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当年母亲对自己的身世绝口不提,十几年来也没人上门认亲,这一切,自然有着他所不了解的理由。
于是,他没有被富二代的诱惑冲昏头脑,继续问道:“这些亲戚,十几年来,为何一直没有来往?”
郝管家听了他的问话,脸上现出一丝为难神色,思忖了很久后,才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小姐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小少爷你也已经长大成人了。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
老人将他引领到楼下的一间会客厅坐下,才继续诉说起当年的那段往事。
“莫氏上一代家主莫离山,生性风流。年近花甲时,在夜总会结识了一位貌美的姑娘。夜场寻欢,这对莫老爷子这种身份的有钱人来说,本没什么。可后来,这位姑娘,竟为莫老爷子诞下一个女儿,引起了全族上下的震怒。”
“而偏偏老爷子又对这个最小的女儿十分宠爱,不但坏了祖宗的规矩,让她继承了姓氏,更准备将家产也分给她一份。”
“可惜,还未修改遗嘱,一场暴病,老爷子便撒手归西。自此以后,小姐两母女在家族中的日子自然难捱,受尽白眼,吃尽了苦头。一满十六岁,就被赶出了莫府,断绝了关系。幸好老爷子临死前,留下了这片庄园和这栋宅子,这对可怜的母女俩才有瓦遮头,不至于流落街头。”
“豪门大族,暗地里的龌龊事再多,台面上总要顾及颜面。小姐出身不好,与家族中人也情分寡淡,所以这些年自然就没什么来往。当年小少爷年幼,老奴虽然是从家中跟过来的老人,知晓其中内情,却也被小姐吩咐,不得多嘴……”
莫非坐在沙发上,听着老人的叙说,沉默不语。
如果这莫氏家族,果真如老人说的富可敌国,势力庞大,那么这些年来,自然能打听出自己的姓名和下落,也难怪先前那个中年男人听到莫非两个字时惊慌失措。可十年间,却从未有一人上门问候,就算父亲消失,剩下自己孑然一人时,这个有着血缘关系的家族,也不曾有过半点关心,任自己自生自灭。加上老人的叙述中,母亲和外婆当年似乎也受尽了这家人的欺压凌辱,日子过得并不顺心,这一切,都让莫非在心底生出了深深的厌恶感,而不想跟这帮人扯上一点关系。
于是,他坐直身体,拉起了老管家的手,笑着说道:“郝伯,真开心再见到您,也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事。不过小非要走了。等以后小非有出息了,买一座大宅子,再请您去做管家。”
老人眼窝子浅,听了这话,看着又要泫然欲泣。莫非忙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了几句,便起身准备离开。
可就在这时,小客厅的门突然被推开了。莫非抬眼望去,一位白发苍苍,面容枯槁的老妇人,拄着拐杖,在先前那个操控机甲的中年男人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老夫人!”
一旁的郝管家唤了一声,也连忙上前,搀扶起老妇的另一只手臂,引到了主位沙发入座后,倒了杯茶,恭敬奉上。
都说人老了,便自会有菩萨模样,但此刻莫非眼中的老妇人,虽然看上去似乎已近百岁,却五官深邃,气势凌人,满是皱纹的脸上一片漠然,深陷的眼窝中不时闪现出点点寒光,让人自然而然,心生俱意。
老妇人没有一丝感情的灰色眸子,盯着眼前平静神色中透着桀骜的年轻人,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像是在审视一件器具。许久之后,才放下手中茶盏,发出嘶哑如铁锈的声音,开口说道:
“这眉眼,跟那丫头小时候一模一样,错不了了。”
恭谨立在一旁的中年人,神色复杂地看着莫非,眉头微皱对他说道:“想必郝管家已经跟你说了身世,既然你是我莫家的人,见了外祖母,还不跪拜?”
笔挺站立着的莫非,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表情,笑着说道:“莫家的人?这十几年,莫家的人都跑哪去了?现在认亲,似乎晚了点吧?况且,据我所知,我的外祖母乃是一介风尘女子,无名无份,已经去世多年了。”
“你……”中年男人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种态度,瞬间涨红了脸,“老一辈的事,跟你没关系。”
沙发上的老妇人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说道:“怎么会没关系。他自认为外婆和母亲受了我莫家的欺负,心中愤愤不平,当然没个好脸色。”
“不过孩子啊……”老妇人轻轻抿了口茶,才继续说道:“你还年轻,要向前看,别总盯着往事。如今家里放下脸面,认你这个莫氏后人,以后入族谱,分家产,前途无量。倒一杯茶,说声谢谢,才是眼下你要做的正经事。”
“是吗?”莫非扬起眉毛,毫不示弱地看向那双冰冷的眼睛:“我有十五年的时间,给您奉上这杯茶,说声谢谢。可惜,你们并没有给这样的机会。现如今才来假惺惺地施舍,必是有所图谋吧?”
“聪明的孩子。”老妇人桀桀笑了起来,听上去像是一台破旧的风箱:“已经跟栖霞的周司令联系过,证实了你军圣弟子的身份。周家有枪,莫家有钱……孩子,你知道自己既是军圣弟子,又是莫氏族人,意味着什么吗?”
原来如此。
莫非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是一件工具,一道纽带,将掌握军队的周家和富可敌国的莫家,紧紧联系在了一起。而这种枪杆子与金钱的强悍组合,将所向披靡,统治世间的一切。这是让人激动不已的光明前途,只要他愿意,在两个家族的栽培下,甚至可以活得像个帝王。
可惜,莫家老祖宗的话,并没有让他的神色产生一丝变化。莫非端起桌上的茶壶,没有斟茶,而是就这么一饮而尽,痛快地抹了抹嘴后,才一字一句的说道:
“您好像搞错了。”
“我的莫氏,乃是继承了家母莫负卿的姓氏。我的莫族,也只有区区两代人。”
“所以……我当然是莫氏族人,可……却并不是你们这一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