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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恬猜想得到殷尚现在对她会有多恨,可她不是故意的,是殷尚自己要招惹她的。
若不是她心软不想以攥着他的把柄之事来要挟他,否则这件事对付起来则更简单了。当初收了他的银子,如今只要没到最后绝境,金恬是不会再提把柄之事的,毕竟拿人钱财忠人之事嘛。
其实买了陈家那座小山十年期限也好,自家那小山头的树越砍越少,买下的那座小山迟早派得上用场。幸好陈家并不知他那小山上的树除了烧炭或做些家什还有啥用,收到韦家给的五十两银子,可把陈家欢喜得不行。
听说殷家不再收短工,而且因没有木头,已招的那些短工无法干活,听到这些足以让金恬和仲勤放心,料想不出几日,那些商贾又会来找他们的。
这事虽解决了,但家里的气氛仍很压抑。因季秋的事,姜氏整日都哭丧着脸,要么就骂骂咧咧,韦老二时常叹气,季秋则一声不吭埋头干活。
季秋早上和傍晚去田地里干活,上午和下午在药铺里,虽然陈郎中走了生意差了许多,但还是有买卖的。他还嫌田地太少自己太闲,中午吃过饭后他还跑到他爹娘的田里去干一阵活。这个时候,也许只有拼命干活才能排解心里的怨恨吧。
姜氏见季秋这样更是难过,只能以成日骂杨梅儿来解气,骂了三日她终于不骂了,因为金恬从第三日的中午就开始肚子疼,怕是要生了。姜氏之前找算命先生算过的,说金恬一定会生个男娃。
姜氏欢喜得忘了骂人,这个时候也只有抱孙子能让她暂时忘记恨杨梅儿了。仲勤赶紧去叫接生婆,之前找好的那三位接生婆只来一位,另两位有事不在家。幸好当初与三位接生婆都打招呼了,否则这时她们若都有事出了门,这会子能把他急死。
可是金恬从中午疼到一家人吃过晚饭都还没有要生的意思,只听得她一阵阵叫唤。金恬叫唤一阵休息一阵,其实她心里充满了恐惧,特别是看着接生婆准备的那把旧剪刀,她浑身忍不住发颤栗。
虽然剪刀一直泡在开水里,到时候剪脐带或侧剪不易感染,可是金恬对这里落后的接生条件实在不放心,而且接生婆年纪大了,那双手总是颤颤巍巍的,金恬瞅着心里那个害怕啊。之前她虽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她突然间又害怕了。
村里别的人家此时都熄灯睡下了,仲勤屋里却亮堂如白日,因为他担心金恬要生了屋里若太黑接生婆会弄错。他把别人屋的灯都拿过来点着,他爹娘屋里的、他大哥屋里的、季秋屋里的,还有金恬的姐姐金香拿来的,加上他自己屋里的,全都点上了。
金恬疼得感觉浑身骨头都要被拆散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自己感觉到要生了。之后便是接生婆忙得团团转,金恬则稀里糊涂地一会儿使劲一会儿晕晕乎乎,精疲力尽的。仲勤在旁急得心脏咚咚直跳,趴在金恬旁边不知该如何是好,后来还被接生婆给赶出门去。
他在门口是来来回回晃动,然后干脆跪在地上,心里默念着一遍遍向老天爷祈祷。金恬脑子完全处于混沌状态,已经不知道要担心孩子和自己的生死了,只是听见使劲两字便拼命使劲。
待孩子的啼哭声一响,仲勤推门狂奔进来,他此时根本没想到要看孩子,而是一下趴在了金恬的床头,着急地摸着她的脸问:“恬娘,你还好么,你睁开眼看看我!”
金恬感受着他的手温,好像从死神手里忽然挣脱又重新来到了人间一样,她微微睁开眼,虚弱地朝仲勤浅浅一笑,说:“我没事。”
仲勤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在旁的金香崩紧的神经也放松了,说:“你好生歇息,娃儿好得很哩。”
杨春儿在那儿瞧着娃儿,看是男是女,得知是女娃她没说啥,因为她瞧见姜氏喜滋滋地说:“哎哟哟,我的孙儿长得真俊哟。”姜氏认定是男娃,都没急着要细瞧。
待姜氏摸摸娃儿的胳膊娃儿的腿时,她忽然发现了什么,惊愕地嚷了起来,“这是咋回事,怎么是个女娃,算命先生明明说是男娃的!李婆,你没弄错吧?”
接生婆早就习惯这一幕了,当婆婆的都无法接受女娃,她冲姜氏一笑,说:“我倒是想弄错呢,可我是接生婆又不是送子娘娘,我也没那个本事给你弄错啊。”
仲勤跑过去接过娃儿,对他娘说:“不管男娃女娃,不都是我的亲娃么,娘你别瞎嚷嚷,要不你出去吧,别吵着恬娘歇息。”
姜氏无法接受,哇的哭了出来,比娃儿刚才哭的声音大多了,“这是造孽啊,明明说是男娃竟然变成女娃,咱这韦家到底在造啥孽啊!”
躺在床/上的金恬气得简直要吐血,可她此时是一丝力气都使不上了,想骂人想与姜氏争辩都无力开口,只能闭上眼睛喘着气,任由姜氏闹去。
金香和杨春儿见姜氏那般模样,怕她惹得妹妹生气无法歇息,赶紧拉着她出门。姜氏扯开金香,哭着怒道:“你拉我干啥,这关你啥事?”她把气撒在金香的身上,谁叫她是金恬的姐姐呢。
金香松了手,见姜氏这模样觉得和她婆婆伍氏也没多大区别了。金恬躺在那儿动都动不得,姜氏却不瞅一眼只顾着闹,好像是金恬故意要生女娃气她似的。
仲勤伸手将他娘给推出门去,金香趁机把门都闩上了,不让人进来。接生婆在那儿帮金恬处理血水,金恬闭上了眼睛,尽力让自己忘记姜氏刚才那般神情与声调,她真的累了,想好好休息。
金香、杨春儿和仲勤三人忙着用温水给娃儿清洗,然后包起来称重量,之后便由仲勤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忍不住亲了几口。
他没将娃儿抱到金恬身边怕妨碍她休息,只是远远地瞧了瞧金恬,再瞧了瞧娃,小声道:“大嫂、堂嫂,你们瞅见没,我的小千金长得跟她娘一模一样,是个美人胚子哩。”
金香抿嘴笑了笑,小声回道:“别人说女娃儿像爹,男娃儿像娘。娃儿肯定觉得像你太不柔美了,便要像她娘了。”
杨春儿轻抚着小娃儿,见小娃儿长得这般好,她真是羡慕得很哩。
仲勤想到自己得了一个小美人闺女,心里乐呵地不行,便坐下来一边细瞧着娃儿一边想着给娃儿取啥名字。之前他和金恬也商量过,取了很多女娃和男娃的名字,便没定下来,说等娃儿生下来再商定。
他寻思着娃儿大名等金恬休息好了再商量,至于小名嘛他脑子里还真的突然想出一个,感觉挺合适的,禁不住小声唤了出来,“俏妞,我的小俏妞。”
杨春儿和金香听了后相视而笑,觉得这个小名还挺好听的。她们俩见仲勤这么喜欢小女娃,放心了不少,姜氏不喜欢不打紧,有亲爹喜欢比啥都强。只是往后,这个娃儿只能由金恬自己看着了,她婆婆这样子是绝不可能碰手的。
接生婆收拾好了血水,给金恬腚下垫了厚厚的草纸和棉垫。她坐下来打算歇息半个时辰,确定金恬身子没啥事她再走。可是隔壁屋姜氏闹得越来越厉害,由哭泣到哭天喊地,韦老二一个劲地劝她,说算命的算不准,命里该是什么娃儿就是什么娃,叫她别再嚷嚷叫人笑话。
可姜氏不听,捶胸顿足又哭喊,说季秋跑了婆娘,仲勤又是得个女娃,这到底是造啥孽,之后又隔屋骂仲勤,说他不该听婆娘的话去夫子埂盖院子,肯定是那儿风水不好,以至于院子还没盖好就生了个女娃。
如此深夜,因为姜氏这么一闹,村里大多数人家都知道金恬生了个女娃。
接生婆坐不住了,她年纪大了受不了这般吵闹,她收下仲勤给的钱,由杨春儿送出门,之后由大贵送接生婆回家。因为此时已是半夜,接生婆年纪大眼睛也不好,若没个人送她回去可不像话。
杨春儿见金恬仍然闭着眼睛,知道她是在装睡,姜氏都闹成这样金恬怎么可能听不到?杨春儿去了婆婆屋里,想好生劝一番,可是姜氏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还将她往外推。杨春儿无奈,只好去灶屋给金恬煮面。
仲勤把俏妞交给金香,他推门来到他娘的屋,姜氏倒是不赶她儿子,可她骂儿子。自小都是季秋喜欢与他娘对着干,仲勤极少违逆他娘的意思,可这回仲勤真的恼了。
“娘,当初恬娘嫁进门来你是十分欢喜的。恬娘一心一意为这个家操心,否则靠我这个笨脑袋瓜子如何也置办不来这般家业,如今娘能穿好吃好,也不必再去地里干活,这不都因为家里这日子好过了么?娘咋变得越来越不通人情了!”
仲勤语气强硬,颇有质问的意思,姜氏见儿子帮着金恬说话,由痛苦变得气愤,颤抖且哽咽地说:“儿啊,你别傻,当初季秋在县里遭火烧,之后你和季秋差点……差点死在外头,也错过了命中注定的姻缘。没过多久她又挑唆你去夫子埂盖院子,那儿肯定是风水不好,你瞧,紧接着季秋婆娘跟人跑了,我在村里连头都抬不起来。算命先生算好的男娃,硬是变成女娃,这都是她给咱家带来的厄运啊!”
仲勤涨红着脸说:“当初回家迟那么些日子是季秋受伤而已,关恬娘啥事?夫子埂那块地风水好得很,不信娘问旁人,个个都说是好地方!杨梅儿跟别人跑了又不是恬娘撺掇的,你怎么能怪在她身上,这事与风水无关与恬娘无关,是杨梅儿自己把不住要跟别的男人在一起的!至于恬娘生女娃,娘不也生了小妹么,你不照样疼她。若天下人都不生女娃,光靠男人能延绵香火?俏妞是我生命中第一个孩子,我疼她还来不及呢。娘要知道,俏妞是我的命,娘若再这样闹下去,别怪我不认娘!”
仲勤说完扭头出门,走到门口他忽然定住了,回头道:“明儿一早我就去找那位算命先生算账,他那么厉害能算天算地算人命,我要看看他能不能算到他自己要倒霉!”
姜氏愣在那儿,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浑身发抖,因为仲勤说了,她再闹下去就不认她这个娘了。儿子要婆娘要闺女,就是不要她这个娘了。
愣了好一会儿,她又要往地上坐要哭闹,韦老二一把将她拉住,叹道:“老婆子,仲勤说得对,是你这个娘过分了。你总说恬娘给家里带来厄运了,可一家人不都好好的么,无病无灾的,至于杨梅儿之事,那是她做出不要脸的事与风水有啥关系,你咋还怪上恬娘要在夫子埂盖院子那事呢?很多人说夫子埂那儿是风水宝地,不信你找风水师来瞧瞧。恬娘这回生的是头胎,是个女娃有啥不好,又不是将来不再生了,你着啥急呀。要我说,若不是恬娘嫁给仲勤,且有做买卖的头脑,咱家还在为三个儿子娶不着亲也没钱娶亲的事发愁呢。现在老大成家了,娶的还是你喜欢的春儿,二儿子有家有业有闺女,若将来再生个男娃,有谁不眼红?季秋现在有田地有铺子,也有钱再娶一个,就差找媒婆为他相一个好的。瞧咱季秋那能干的模样,估摸着想嫁给季秋的女子不少哩。”
被韦老二这么一说,姜氏忽然觉得家里也没有什么造孽的事,季秋可以再娶,恬娘也可以再生,都是有盼头的。可她就是觉得自从恬娘嫁进来,家里发生了太大的变化,发生了太多的事,好事虽有,坏事也不少,她心里就隐隐担心,特别是听算命说恬娘不是仲勤命中注定的那个,还把家里搅个天翻地覆。
姜氏也知道自己心里很矛盾,她既想发家致富,儿女们都发大财,以后孙儿们能考取功名,可看着眼前的变化她又害怕,生怕一个不好全家招祸,而家里如此大的变化都是金恬一手造成的。
如今闹得儿子不想认她了,老头子也觉得她过分,她再闹下去也没意思了。她自个儿去打水洗洗脸,然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上了床。其实韦老二明白姜氏为何会变成这样,过惯了贫穷但也算得上安稳的日子,现在虽发了家却接二连三发生不好的事,难免会担忧或是把这些怪在恬娘身上。
姜氏安静下来了,这边的金恬终于松了口气,睁开眼睛缓了缓,仲勤抱着孩子过来哄她,“恬娘,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疼你和俏妞的,俏妞是我的心肝宝贝,不管别人疼不疼只要咱俩疼着就行。你瞧,咱们的俏妞长得多俊多可爱啊。”
“俏妞?这是你给孩子取的小名?还真够土的,不过我挺喜欢。”恬娘甜甜地笑着,伸手接过孩子,摸了又摸,亲了又亲。
仲勤看着自己的妻女,幸福得眼眶里红红的,都要掉泪了。他心里想着赶紧把院子盖好,早些接恬娘和俏妞过去住,可不能再挤在这一间小屋子里了,东西多得摆不下,根本不透气。
可那新院子至少还得三个月才能搬进去住,他寻思着明日把屋里的粮食和一些物件搬到季秋屋里去,他屋子稍大些。无论如何,他得让恬娘坐好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