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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先生暴怒。
拐杖是怎么劈头盖脸地突然打过来的苏澈已经记不得了,易先生腿上分明还裹着石膏,可是他动作敏捷得简直让人看不清,拐杖带着呼呼的风声,一下一下很痛地打在身上,暴风疾雨般的落下来,苏澈只管用胳膊护住头脸,也不闪也不躲,咬牙承受着,外面的暴风雨终于也下来了,闪电和滚雷哗哗打下来,夹杂着男人的怒吼声,苏澈分明什么也听不清,可是又好像什么都听清楚了,劈头盖脸的疼痛中,分明有一些什么破碎了,可另外一些却在破碎中越发坚韧起来,这些东西支撑着他,让他不至于在疼痛中丢脸地倒下去。
恍惚有错杂的脚步声在一片惊呼声中杂沓而来,身上忽地一轻,高高举起的拐杖被人七手八脚地拦住了,哐哐的暴雨倾盆似的砸下来,依稀还夹杂着小孩子的哭叫声,苏澈心想这是小哲在哭,这般阵仗大概要把这孩子给吓坏了,这孩子在他跟前长了这两年,他心里对他自然有一番疼爱之情,苏澈模模糊糊地就想,临了临了竟然要这么吓他一场,这可真是不大好呵。
疼痛带来了一阵晕眩,苏澈堪堪把目光投在那个暴怒的男人身上,他双眼通红,要吃人似的,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可是也都无所谓啦,易先生浑身哆嗦着气得不清,被人七手八脚地围住了,他情绪激动,胸口大力地起伏着,腿上有伤的人,脚下一个踉跄险要站不稳,在闹哄哄的劝架声中被人哄架到了沙发上,苏澈扶了扶额头,周遭的映像在一种周身牵扯的晕眩中慢慢由模糊转为清晰,他终于看清男人痛恨到厌恶的眼神——其实,早该想到的。
倾盆暴雨哐哐地冲击着耳膜,所有其他人的声音好像只是一片嘈杂的背景,唯有男人的声音清楚而凄厉。
“——滚!马上给我滚!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苏澈也心知今天就是他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他只是有一点伤心有一点好笑,还有别的说不出来的情绪,所有的感觉汇集到一起,最后只支撑起一个念头——原来这就是结果。
苏澈觉得,挺丢脸的。
周围闹哄哄的,外面大雨倾盆,苏澈往那雨水的世界里走去,他尽量保持清醒,可是身体不由自主地就有些发抖,后头好像有人喊他,这叫声挺熟悉,苏澈仔细地想了一想,辨认出这是老管家在叫他——叫他做什么呢,他已经够丢脸啦。
苏澈没去管他,倾盆的大雨在出檐处砸出大大的水花,苏澈一秒钟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无遮无掩得他淌进了这个水世界里,雨水哗哗地浇在身上,浇出周身火辣辣的痛楚来,视线也被大雨冲刷得模糊,身上好像着火了似的,忽然就又觉着冷又觉着热,突然有人抓住了他,一低头手上就多了一把伞,苏澈眯眼定睛一瞧,啊,老管家追来了,他来给他送伞么?苏澈摇摇头,没要他的伞,把伞推还给他,他定下心想了一想,转身朝车库的方向走去,他不能这样子去搭车,再说这边也并没有计程车可以搭。
老管家踩着水花一路紧跟着他,苏澈不明白他这是做什么,见他去摸车老管家还慌忙来拦他,嘴里还说着些什么,苏澈一个字都没有听清,而且也完全没有意义,他神色迟缓地看一眼老管家,忽然发现他这么大年纪了还被浇湿了半边身子,回头要生病了,看吧,这就是自作主张来追他的下场,其实何必呢。
老管家是拦不住他的,苏澈终于还是上了车,车窗外印出老管家担忧的脸,苏澈想要对他笑一笑宽宽他老人家的心,可是又恐怕自己会笑得很难看,最后自己笑还是没笑自己也闹不清了。
雨水哗哗地浇在前面的车窗上,苏澈发现雨刷到了这种时候也无大用,最奇怪的是,这样的鬼天气里路上竟然还跑着许许多多的落汤鸡和落汤车,到处是鸣鸣的喇叭声,整个世界都在茫茫的雨水里摸索,是混混沌沌的一片。
身上的衣裳浸着雨水紧紧地裹在身上,让他觉得很不舒服,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他想自己是要生病了,不过他已经从那个地方出来了,那个地方的人和事再也影响不到他啦——从某个意义上来讲,这已经足够了——不过这是哪里呢,他茫然四顾,可是没有认出来,接下来要到什么地方去的,也并不知道。
只有身上的疼痛慢慢叫嚣起来了,苏澈发现自己有点开不动了,身上难受得紧,他不能再开了,再开下去怕要出事,他难受得把车子停靠了下来。
雨水在外面哗哗作响,把他和其他一切世界区隔开来,苏澈觉得有些冷,双手环臂地搓了搓,身上又冷又热,脑子也有点发僵,跟不上趟儿了,雨刷还在前面尽职尽责地挥舞着两只手臂,苏澈目光迟缓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后知后觉地开始奇怪起来——就这么结束了吗,这一切。
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到了这一步。
说起来,也怪虎头蛇尾的。
苏澈慢慢地伏在前面的方向盘上,忽然就痛痛快快地落了一时泪。
落完泪把脸一抹,脑子倒有点清醒了,这样不是办法,他得找人帮忙,这种时候也就经纪人管用了,花哥那边闹哄哄的,背景有点乱,好像是在跟人一起吃饭的样子,花哥拿着电话说你等等,这才走远两步寻了个清净点的地方说话,“什么事儿啊?”
苏澈道:“你出来接我吧,我身上不大舒服。”
花哥瞅一眼外头的倾盆大雨,只当苏澈心血来潮跟他玩儿呢,嘴一咧笑了,“你是跟人打赌赌输了拿我开涮呢还是怎么的,拿我来逗闷子……”
苏澈难受得闭了闭眼睛,打断他的话,“易先生跟我翻脸了,把我打了一顿,把我赶出来了。”
花哥听他不像开玩笑,这才唬了一跳,惊道:“真的假的?——不是,这怎么回事儿啊?你现在在哪儿啊?”
苏澈老实道:“我也不知道。”
花哥:“……”
苏澈隔着雨窗努力辨别了一下外面的路牌标识,跟电话里说了,花哥说他马上过来,电话一挂上苏澈就有一种要撑不住的感觉,浑身烧得慌,冷一阵热一阵的,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就感觉有人在外面砰砰地拍车窗,苏澈睁眼看见花哥在车窗上放大的脸,雨还是哗哗的,似乎就没有个尽头,苏澈换到了花哥的车上。
花哥一见他这脸色儿就吓了一跳,再一摸他,皮肤都是滚烫的,花哥一路心急火燎地赶过来,本来还想着先了解了解是怎么个情况,一见这架势,当机立断道:“你发烧了你知不知道,得先去打吊针去。”
苏澈知道倒是知道的,努力保持了一点清醒地说:“不去医院……被人知道就麻烦了,我睡一觉就好了,买点药吧我得吃点药。”
花哥操一声,嗡嗡地发动了车子,苏澈只觉得身上软得要撑不住,阖上眼皮就晕晕欲睡。花哥开着车在旁边担忧地叫他:“你可别睡着啊。”
苏澈勉强睁眼看看他,“我们去哪里?”
“你这样还能去哪,上我那地方去,我让人来给你打针。”
苏澈已经没有任何力气过问任何事情,随他安排吧。
苏澈这一烧就烧了两天,这场烧来得凶猛,退得倒也利索,一来针没落下,身上也一遍一遍地用药酒擦过,二来年轻人,毕竟底子好,被打痛的地方疼还是疼的,不过高烧一退,身上便好得七七八八了,这天苏澈闻着厨房里传来的米粥味儿就醒过来了。
这两天除了打葡萄糖就是偶尔喝点米粥了,据说是这个好消化,对病人好,其他的病人消化不动,不过苏澈挺怀疑更深刻的原因是他的经纪人除了这个就不会别的了。烧退了胃口也好,花哥已经厨房卧室卧室厨房的连着给苏澈盛了三碗汤了,当苏澈第四次把空碗递给花哥示意还要的时候,花哥怒了,一怒之下直接粗放地把整个电饭煲给端过来了,苏澈一看就乐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花哥本来怒视苏澈,怒视着怒视着不怒视了,唉地叹了一口气,走过去用手背一推苏澈,不大会安慰人地说:“哎,你没事儿吧?”
苏澈把笑出来的眼泪一擦,乐道:“我这是高兴的,难得你这么贤妻良母,又是给我擦药酒又是给我做米粥的,哎,我可得抓住机会好好地受用受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来,再给我添碗汤。”
花哥:“……”干活的人还得被人调侃,还能不能行了!
等喝饱了米粥收拾了碗筷——当然是花哥收拾的——苏澈不忘给他的经纪人提了一个小小的建议,譬如说以后就不要光米粥米粥的啦,可以到饭店里订几个菜来的嘛,不然让人嘴里能淡出鸟来,花哥憋屈地听了,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难得这烧也退了,他精神头也好,该问的是时候问了,花哥逮了个话头顺势就问道:“哎,你前两天到底怎么搞的啊?突然就那样了,吓我一跳。”
苏澈当即打了个哈欠,本来就是在床上吃的饭,顺势就往被窝里一躺,薄毯往头上一蒙,顿时就睡意浓浓道:“哎呀,吃饱了就犯困,不行了撑不住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出去的时候别忘了把灯关上。”
不出三五秒钟,果然就真跟睡过去了似的——身为演员,装困装睡那叫一个驾轻就熟。
花哥:“……”怎么不睡死你丫的!
这个时候,别墅里的空气已经压抑了好几天了,谁也不知道苏澈怎么就得罪了易先生,让主人家发了这样大的火下了这样重的手,连累得大家都得赔上三分小心,生怕哪件事一个没做好就撞到枪口上去。日落时分,易先生房间里早早地就亮了灯,不过除了端送饭菜茶水,其余时间绝没有哪个人吃饱了撑着的敢来瞎晃悠。
易先生也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忽然发现房间里有人的时候,也不知道老管家进来多久了,以及进来做什么,并且身上乏力,也懒怠去问,易先生只抬起眼皮瞅了一瞅他,还是老管家察言观色地道:“要不要出来房间走上一走,这两天竟窝在床上了,对养伤倒不利。”
易先生不想说话。
“前两天是怎么了,忽然就发那么大的火,什么事情不能慢慢地说呢。”老管家观他神色,慢慢腾腾地提到了之前的事,
易先生不吱声。
老管家忖度着又道:“倒不是别的,只是那天这么大的雨,不是平常时候,他那样开车出去也不知道安不安全啊。”这种时候,敢当着易先生面提起苏澈的,别墅上上下下也就老管家一个了。
易先生一开始只似听非听的,可是终于也慢慢领会了老管家的意思,这让他烦躁起来,一挥手不耐烦道:“有什么安不安全的!我看他皮实得很,一点皮肉伤罢了,哪里就要得了他的命!”
老管家也不好再说什么,暗叹一口气。
易先生自我平静了一下,说:“以后别再提他。”
老管家瞅他一眼,唉,不提就不提吧,想一想问道:“你这两天吃的都不多,一会儿加餐宵夜吧?本来就刚动完手术,不多吃点怎么能行呢。你想吃点什么,我让厨房准备去。”
易先生只觉得一种说不出来的疲惫,摇摇头道:“不要宵夜,你出去吧。”
老管家还欲再劝,可是易先生已经阖上眼睛,摆明了是拒绝的意思,老管家也知道他心情不好,只得暗自叹气地带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