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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层一层乳白色的冰锥密密麻麻倒刺在光滑的合金墙壁上，破损的输气管坍塌在地板上，喷洒着炽热的水蒸气。整个通道内，寒冷和炙热相交相融，原本坚硬无比的墙壁也在表面上铺满了细细的裂纹。
这是一段安静的有些可怕的甬道，除了喷气声音和那个男人粗粗的喘气，大概就没有什么可以引起警报的触发——遗憾的是，那个男人早就在闯入这里时，悄然破坏了警报器。
守备这里的十多个“白甲士兵”毫无生机地躺在地上，手中拿的电磁脉冲枪从手柄处被一切两半，整齐的断口丝毫看不出这是一柄水果刀所带来的。而“白甲士兵”的背部盔甲都在脊椎处被撕开一个小口子，不细看，是看不出来他们都是被一刀切断神经中枢而丧失了行动能力，很难想像，到底一个人类要拥有多么强大的爆发力和对身体构造的精确了解才能完成。
“你还是人类吗？”他说。
那人持着刀，双目凌厉，死死盯着眼前的那扇厚重铁门。光滑的表面倒映他狰狞的面目，两道深紫色的血痂触目惊心地横在他的鼻梁上，他的眼中，布满血丝。
“我早已不是。”他咧嘴，手指摁向门旁的密码盘。
但他的左半脑好似不允许他这么做，沾满鲜血右手僵硬地定在半空中。
“倘若在以前，你不会做这样的事。”他浅浅一笑，原本肃杀的脸上竟有着纯白无暇的天使光辉。
“现在，不是以前。”他的嘴角立即垮下来，又恢复到令人望而生寒的表情。
他的眼中，仿佛透漏着两种无以言表的意蕴，若非要说明，那便是：
左眼天堂，右眼地狱。
他喝下了那杯金黄色的粘稠液体，甜甜的，涩涩的。它是在一个月前，突然出现在那个名叫“生”的人体休眠室，第41号舱，也就是属于他的休眠舱内。从那之后，他的脑海里就突然蹦现出两种相互矛盾的意识，时而遵循他的意志，时而引导他，就像三种不一样的灵魂，共同维持着一个世界的平衡。
如果他的身躯是一界，那么他们也可称之为——神。
或许作为神，才能以绝对的力量践踏一只，两只，无数只人类，因为人类才是生命的蝼蚁。
“神是无权被任何人类剥脱自由的。”地狱的意识说，“他们要抓你，为你缠上厚厚的绷带，用锋利的尖刀残忍的破开你的腹腔，头骨，在你身上进行各种实验。”
“他们是不会这么做的，为了生存，为了大义，你不会走出那一步的，对吗？”天堂意识说。
他知道“他们”是谁，这个巨大的，悬浮在太空中的半球形基地的操控者和守卫者。若不是他先前能每六个月拥有一次上天文观测台的机会，能够用红蓝两种颜色的蜡笔画下璀璨的星云，凭借基地的重力系统，他恐怕会怀疑人类根本就没有逃离出那个破损的蓝色星球。
“可是他们要惩罚你，根据《星际逃离暂时国际法》第四章第三条，凡是非经过‘执掌者’或‘护卫队’授予的生杀令，且不属于自卫行为或超出自卫行为范围，以各种方法故意杀害‘逃离公民’者，判处死刑。”
是的，他杀人了，两名。他想起那件事，鼻尖渗出许些汗滴。
那是七天前发生的事。天堂意识和地狱意识为了餐盘里多出来一只死掉的蟑螂而要不要去后厨干一架的事吵起来时发生的。那晚的餐厅静的可怕，他喝掉了一杯橙汁后，空领着一个的小喽啰坐在了他的身前。空是一副标准的东方人面孔，靠着一双丹凤眼在基地里吸引了不少女性和一名有着深褐色长发的“女执掌者”喜爱。空自视甚高，桀骜自居，却唯独看不惯他的那副冷峻无言的姿态。
本来像正常套路一样，空骂他，激怒他，他会同他争吵，甚至会动手，而空会仗着二人之力揍翻他后，飘然而去，就像一名翩翩公子，拿着今天本大侠又杀了某某某左道邪魔为资本继续向姑娘们卖弄。
但是，那天不正常。
空揍完他后，他的地狱意识突然爆发出威力，夺得了精神主权。他能感觉到每一块肌肉里，每一个细胞里都澎湃着力量。这是怒火。这是疯狂。这是杀戮。
他当然不会在餐厅里杀了空。他是在卫生间里，拿着一柄餐厅供应的水果刀——这座基地唯一没有被禁止使用的“武器”，一刀斩断了空的脊髓中枢。他把空重新放入休眠舱内，因为空不能动，但还是会有生命迹象，却因为不能吃喝汲取营养，从而造成空在休眠舱内慢慢死亡的假象。他用同种办法杀死了那个小喽啰。
空完全死亡，是六天后，也就是昨天发生的事。他自以为做的很完美，可他或许从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叫DNA检验的技术。护卫队从空的衣服里发现了他的毛发。
于是，他被通缉了。
“当然，在这之前，他们不会马上弄死你，他们只会在一点一点榨取你的剩余价值后，抛弃你。”地狱意识继续说。
“对于我之前的失误，我感到万分抱歉。”天堂意识说，“但一步走错，步步便错，你不能只为自己，还要为了别人。你可知道，你现在做的事，会毁掉这座基地里的所有人类。”
“去他的大义。”地狱意识的话好像一把锐利无比的手术刀，虽然很痛，却一层层剥开了，显露了他心底最诚实于自己身体的欲望。
“这只是个威胁，威胁他们不敢杀你！威胁他们给你准备一艘装有生命维持系统的逃生艇，离开这个万恶的地方。你是神，是你自由之身。”
他表情狰狞又纠结，颤巍巍的手依然落在了密码盘上。
>这是他从那名女执掌者嘴里拷问出来的密码，她声嘶力竭的惊吼和不可思议的眼神让他的内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他看不惯她高傲的嘴脸，看不惯她垂在腰间的长发，看不惯她纵容空的那副样子。若他是魔，那么她，就是指引凡人堕入魔渊的指引人。可惜，天堂的意识命令他放下了手中的刀。
他已无力再杀人，他只想找一个安生的地方，哪里山清水秀，春和景明，没有令人难以下咽的营养餐和伤劳经骨的工作，没事任何人的欺辱霸凌！
可那只是梦想，是虚妄，是梦幻泡沫，却唯独不是真实。
门开了。这是一个大约只有四五平米的小防震舱，若不是她惧死而和盘托出了基地连接控制中枢的位置，他恐怕一辈子也找不到它。防震舱的中心贯穿着一道蓝色光柱，控制台借助磁力，一动不动地悬浮在光柱中央。控制台上光滑无比，澄澈似水，仿佛能映出藏在他心底深处的另外两个灵魂。
“守住它，把持它，待她来时，威胁她，她若不愿，摁下它，毁灭它。”地狱意识如同一名谆谆教导的牧师，要用毕生的力量引领世间迷途的羔羊。
“我是你心中的善，我知你所想，知你所愿。放下仇恨，放下间隙，难道你会为了私欲，断掉人类的传承？”
“这只是威慑！威慑！你逃走后一切万安，人类继续血脉繁衍，你乐得逍遥！”
矛盾的思想不停冲刷他的思维，他仿佛觉得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节都要被生生扯断。
“抓住他！不！射杀他！不留活口！”歇斯底里的女声从他背后传来，原本闯进来后封锁的铁门终于被摧毁，零散倒飞的碎屑以极快的速度擦过他后颈的皮肤，洞穿了他的左耳，可他纹丝未动，毫不在意这些伤痛，因为他又感觉到了，那股不可思议的力量重新出现在体内。
“威胁她，快！”地狱意识狠狠压过天堂意识，发出咆哮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旋。
“不。”他冷静地说。身后的白甲士兵已经调制好电磁脉冲枪，只待一声令下，分解烘碎他的肉躯。
“是你选择了恶，还是恶选择了你。”他丢掉刀，跨进光柱范围内。
“我的答案是，我选择了恶。”
“杀！”女执掌者下令，数道肉眼不可见的特殊频电磁波携带茫茫能量选择了他。
不过那已经晚了。
他触点控制台，布下分解的指令。这原本是为了逃生才创造的设定，可现在却用来毁灭希望于未来。他仿佛能看见，十八块基地在没有启动隔离层便自动分解的状况。寒冷，辐射，真空，任何一样都能轻易杀死人类。
隔离舱渐渐扩大，后退，一层一层如同寒冰，像地狱一般，隔离空间向他袭来，他能够感受到，电磁伤害突然距离自己越来越远。黑暗的舱内天空缓缓裂开一条缝，他闭上眼，等待安静的黑暗侵袭……
一片光明的羽毛在他眼前缓缓落下，他睁开眼，纯净的钢化玻璃折射弯曲着光印在他的脸上，他迷迷糊糊地扭头，身旁浸满金黄色粘稠液体的密闭舱内，一段铝片镶嵌在他目光能及的壁上。铝片刻着一段数字：>一道模糊的人影走过来打开玻璃，他看见，那人深褐色的长发能垂在腰间。
她微笑着看着他，说：
“欢迎回来，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