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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鹭很快就打听出了刘法严女儿的住处,只是原鹭没想到她到了城西郊区那个棚屋的时候,里面早就已经有人呆在那了。
其实是她跟着手机地图走得太心急,以至于没发现棚屋附近停着一辆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suv。
棚户外面是简陋搭建的灶头,煤气罐和炉灶都暴露在露天下,不远处是个垃圾回收站,堆得二十来米高的废弃塑料瓶和纸板远远望去就像一座色彩斑斓的高墙。而叠加的纸板堆上还有零星来回走动的拾荒人。
原鹭想过刘法严的居住环境会不太好,但是没想到疾病已经把这个家拖到了这个地步。据原鹭之前的了解,在刘法严的妻子还没患上乳腺癌之前他们经营着一个小早点铺,夫妻俩又是勤快爱干净的人,因此生意还算不错,至少刘法严和妻子已经付了c城卫星城边上的一套房子的首付。
因病返贫、因病致贫的例子在中国太常见了,高居不下了医药费以及难以报销的进口医药费,显然对于这类抗风险能力极低的家庭来说就是一场致命的打击。
她很能体会那种掉落到最底部的绝望,毕竟她就是从谷底走过来的。
站在残破的棚屋前,原鹭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她不想让自己曾经的那些痛苦的回忆传染给这个不幸的女孩。
屋子里传来隐约的哭声,原鹭的心跟着揪了一下。
她每向着棚屋走近一步,时光就好像在倒流一点,她仿佛就要看见当年那个躲在墙角饿得连哭声都只能跟蚊子吟似的自己。
屋子的门没有关,原鹭的手推开门的瞬间,立即警惕地大叫:“你在做什么?”
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影背对着她,她看不清男人在做什么,他的身形完全挡住了蜷缩在角落的女孩的身体。
孩子的哭声不断在耳边放大,心跳的声音开始在胸腔放大百倍。
男人回过身,原鹭和男人都愣了愣。
“俞维屋!?”原鹭清晰无误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显然俞维屋很久没有听过旁人那么不避讳地直呼其名讳了,眼神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变,很快就重新恢复淡淡的笑容:“原小姐怎么也在这?”
原鹭皱着眉打量着他,见他手里拿着一个塑料的水杯,水杯里还冒着热腾腾的白烟,似乎是想把水杯递给床上的女孩。
她把唇抿成一条直线,严肃地说:“我出现在哪似乎不用特地向俞总解释吧?反倒是俞总日理万机,怎么会出现在这,倒是让人万分生疑。”
乔正岐不让她知道这件事情背后牵扯的具体关系网,俞维屋这样的人物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说明他和刘法严的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原鹭不得不疑心。
俞维屋把手里的水杯递给女孩,轻声说:“还有点儿烫,你等凉了再喝。”
女孩睁着泪汪汪的大眼,怯怯地从床角一点点挪到床边,伸手接过俞维屋手里的水杯。
这样的小心翼翼让人看了实在心疼。
开春时节的倒春寒比十二月隆冬还厉害上几分,最容易得流感,女孩儿身上的旧棉袄破了好几个洞,里面的棉絮都已经掉出来了,床上的被子也已经脏的不能入目。
原鹭心里难受得紧,终于体会到了当初邓含去接她时看到她第一眼的感受。
落魄、难堪、孤独、心疼……现在的她情绪比当时的邓含还要复杂上几分。
俞维屋安抚地对着女孩说:“叔叔和姐姐先出去一会,你在这里等着,不要出去。”
女孩点了点头。
俞维屋给了原鹭一个眼神,原鹭紧跟着他的脚步走了出去。
他去车里拿东西,原鹭这才发现自己刚刚那么粗心没有看到棚屋附近停了辆扎眼的牧马人。
俞维屋拉开后备箱,上半身钻进后备箱里翻东西。
原鹭等在旁边,静静地斜着眼看他。
“过来帮我把东西搬一下。”俞维屋抬了两大箱的矿泉水出来,让原鹭把里面剩下的东西搬出来。
原鹭探出上半身去看,后备箱里面居然有一箱泡面一箱奶油夹心蛋糕还有一大袋零食。
“你可以选择轻的搬,剩下那袋重的一会我再来搬一趟。”
原鹭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上前从后备箱里搬了箱泡面出来,然后又把那箱蛋糕叠在了上面,跟在他身后,一起搬进棚屋里。
俞维屋放下两大箱的矿泉水就接着去拿剩下的那袋零食了。
他打开零食袋子在里面翻了翻,找出一筒一次性杯子,扯了两个出来,走到铁脚四方桌边,把热水瓶里的热水倒了两杯出来。
“喝点热水。”
原鹭接过水杯,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差不多比你早来十多分钟。”
原鹭把冰凉的手包在温热的杯壁取暖,看了眼床上的女孩,说:“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来这里,但从现在来看,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恶意。”
她之前的不善揣测在一点点被他的行为推翻,她没想过俞维屋居然会亲力亲为地搬水搬零食给女孩。
俞维屋笑了下,问:“你呢?为什么来这里?”
原鹭低下头看着水杯里不断蒸腾的热气,说:“来看看,想知道情况到底有多差。”
“你觉得差吗?”
原鹭顿了下,说:“比我差。”比那时的她差多了,至少她那时呆的地方还不是一阵风刮过就掀顶作响的棚户。
俞维屋的瞳仁微微缩了缩,对着她没头没脑的这三个字,不过问也不深究,平静地说:“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至少不会比现在差。”
他回应她的亦是猜不透的含糊话语。
原鹭喝了口热水,觉得四肢稍稍暖和了些,就去帮着把屋里收拾收拾。
“你叫什么?”
原鹭帮着女孩儿把脏被套拆下来,打算在屋里找一套新的被套帮她换上。
“刘鹿。”
原鹭愣了一会,“刘鹭?”
女孩点了点头。
俞维屋很轻地笑了一声,在一旁说:“呦呦鹿鸣的鹿,不是你的路鸟鹭。”
原鹭回过神来,才发现缘分这东西有时候真的很可怕。乔正岐不让她沾手,她偏不信这个邪,求着郑丘壑追了两几天的线索,中间换了三个线人知道了刘鹿的住址,原来她还和自己的名字一个发音,都叫lu。
拆下被套,她在屋子的简易储物箱里翻了翻,果然发现了两套干净的被罩。
俞维屋说:“我先把热水瓶给附近的人还回去,借来的。”
原鹭问:“热水是借来的?”
俞维屋:“试着打了打外面的煤气灶,没点上火,摇了摇煤气桶,好像没有煤气了,热水烧不上,我看刘鹿抖得厉害,就去附近人家借了点热水。”
原鹭迟缓地点了点头,心里对俞维屋瞬间改观了好多。现在的他一点也不像那个挂着一副谦谦君子皮囊,骨子里实际却不可一世的商业骄子。
这些平凡世俗的事,他做起来似乎得心应手的,并不像养尊处优惯了不知疾苦的人。她甚至开始觉得俞维屋会出现在这,也是完全因为那颗尚未泯灭仁慈的慈悲心。
原鹭手脚利落地把屋子里收拾了一番,等俞维屋回来的时候和他商量了下,想把刘鹿带去附近的宾馆帮她洗头洗澡,估计自从刘法严死了开始,刘鹿就没有梳洗过。
一个七岁大的孩子,家里又只有这么一个,平时都是父母手心里的宝贝,独立能力肯定不比当年已经快升高中的她。
俞维屋想了下,说:“行,不过要尽快送回来,这几天时不时有人来附近查哨。”
“查哨?”
俞维屋显然不想多说,只能拣几句说:“知道太多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刘鹿目前只能呆在这里,等风声过去了,我再试试看能不能把她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连俞维屋都要这么大费周折,原鹭总算明白了乔正岐为什么那样坚决不让她插手这件事,这背后隐藏的关系必然已经不是仅仅的“不简单”而已。
看来那些人不是要刘鹿死,而是要让刘鹿生不如死,方能解他们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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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维屋开车把原鹭和刘鹿送到了附近的一个宾馆,要了个房间,原鹭在浴室里帮刘鹿洗了三遍头,淋下来的水还有些黑。
等她帮刘鹿整个人都洗好,出来的时候房间的麻将桌子上多了七八份外卖。
“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每样叫了点,有饭有面有饺子馄饨还有糕点。”
原鹭让刘鹿先吃,自己则是站在她的身后帮她擦干头发,拿着梳子帮她开头发上的结。
俞维屋靠在窗户旁边,一直在打量原鹭。
原鹭说:“我以前一直觉得正阳集团每年一月十七号在学校前面发福利是在作秀,cstv每年那时候的报道多刻意啊,活跟收了几百万硬广的广告费似的。现在突然觉得即使是在作秀,或许也有那么点儿真心的成分。”
俞维屋的唇角露出很浅的笑:“作秀?算是吧,毕竟谁都不嫌名利多。”
他看着她的手指来回穿梭在刘鹿的湿发间,淡淡的问:“现在你又是从哪里看出那么点儿真心的?”
原鹭没预兆地抬头看了眼他,发现他也在看自己,装作自然地收回视线,缓缓说:“至少从今天来看,你可以算是一个好人。”
俞维屋笑了笑:“原来成为一个好人这么简单。”
原鹭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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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刘鹿送回棚屋的时候原鹭发现棚屋里多了个电饭锅和两个炒锅,还多了一个电磁炉。
显然是他们在宾馆的时候俞维屋让人买的。
他们要走了,刘鹿忍着眼睛里的泪水,把头用被子蒙起来,刚刚建立的依赖感因为分别让她更加没有安全感了。
原鹭很是无奈也很焦急,但她没有办法,看见刘鹿脸上隐忍的泪水的时候,她才真正明白乔正岐说的“上瘾”是一种什么滋味。面对这样柔弱心酸的泪水,你只会越陷越深,你身上的道德感、责任感以及个人的虚荣心,都不允许你自己就这么半途而废了。
既然开始援助,一旦援助中止,造成的二次伤害势必会加深给对方的伤痛。
原鹭隐隐觉得自己这次做错了,但是又好像没有错。
“你住哪?我送你。”俞维屋开了副驾位置的车门,让原鹭上去。
原鹭回过神来,说:“把我载到路口的公交站就可以,我坐公交回去。”
俞维屋看了看表:“你确定?五点多下班时间,公交回市区没意外的话堵三个小时算短。”
原鹭哀鸣一声:“又赶不上家里的晚饭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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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开到四环的时候差不多就堵住了,车流的速度堪比蚁行,原鹭坐着坐着也不知怎么就渐渐地滑了下去,歪在副驾上睡着了。
再次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全都黑了下来,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而车窗外霓虹闪烁,显然车还在路上行驶,不过现在路况已经好了许多,没有了太大的拥堵。
原鹭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看,八点多两分,路上已经开了快三个小时。
“醒了?”俞维屋的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整个人隐在阴暗里,身上有一种冷峻的气息。
原鹭不动声色地擦了擦嘴角,还好没把口水都睡出来,不然现在肯定要出洋相。
“嗯,现在到哪了?”
“快到了,大概再过十来分钟。”
两个人似乎一时找不到话题,尴尬的气氛笼罩了整个车厢,原鹭清了清喉咙问:“你不饿么?下午我跟着刘鹿吃了点,你一点儿没吃。”
“饿,但是先把你送到。”
原鹭的脸烫了烫,正常情况下难道不应该客套地说不饿么?他和她一样诚实,都喜欢直来直去,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很多时候都会让人出其不意。
车里又是一阵静寂无言。
这回俞维屋先打破沉寂,问:“你喜欢现在的工作?”
原鹭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也诚实地回答:“谈不上喜欢,但至少是我今后很长一段时间要从事的行业。”
“那就不要做。”
原鹭差点咬到舌头,什么叫不要做?
“你不是一只温驯的水鸟,你的性格更像是无拘束雄心勃勃的烈鹰,我在蒙古国的草原上见过,那种不被人类驯服宁愿撞喙流血而死的烈性,你的性格如果继续做下去,会给自己招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原鹭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从来没有一个人会用这种俯视者的姿态劝一个人不要从事一门行业,更何况他还是这个行业的门外汉。
“如果你是白敬惜,我会把话反过来说,这个行业非常适合你。”
原鹭暗暗翻了个白眼,他不知道女人之间最讨厌被男人拿来比较么?她是她自己,从来就不需要与哪一个女人相比,也不屑。
俞维屋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不愉悦,低低地笑着:“还真是像,就连不高兴了抿着嘴角的弧度都是一样。”
“像什么?”
像白敬惜?原鹭觉得这个人也太无礼了,明明看出了自己的不悦,还非得挑衅地当着老虎的面儿捋狮子嘴边的毛。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所以?”
“在那之前你要好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