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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每一个上班族一样,周一到周五渴望悠闲的周末时光,周末来临时却发现不得不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秋风起,白云飞。这个周六,教练重点给学员们示范讲解如何在考场上放平心态,一气呵成。
“硬性规则,固定口诀,只要你将速度控制到最慢,心清眼明,一般情况下都能过去。”郝教练在驾驶座上,熟练地操作着每一个动作,讲解着每一考点需记下的要领。光哥坐在副驾驶,彭路、闫主任、春妮还有一名新成员坐后排。
一圈转下来,郝教练要求每个学员独自上车操作,模拟考试,其他学员则坐在休息区,依次排队。
光哥压力颇大,搓着手心,朝女同志们滑稽一笑,接下来在几个女人视线的焦点里,顺利完成了这次模拟考试。下车的时候,光哥笑的更滑稽了。彭路第二个上去,春妮第三个,都很顺利。闫主任示意新成员先上,她最后一个。结果,闫主任看到大家都过了,心情一紧张,第一项倒库就压线了。
新成员凑到彭路耳边说:“你们闫主任多大年龄,看起来挺年轻”。
彭路友好的微笑:“她是我们的副主任,芳龄48”。
“天哪,比我还大两岁,保养的这么好。”新成员的眼神中流露出羡慕。
“你以前在哪辆车上呀?”春妮问新成员。
“哦,我是去年学的,第一次考试紧张没过,就没再来学,我家住农村,来回不方便,这次又预约了考试,准备练几天直接去考。”
彭路向新成员竖起了大拇指:“勇气可嘉。”
新成员笑得前仰后俯:“这有什么可嘉的,我家有个小工具车,我每天开着它拉玉米,拉庄稼,开了好多年,都是老司机了。”
“好多年?没被交警逮住过吗?你这可是无证驾驶呀!”彭路简直惊呆了。
“交警在城里呢,农村哪有什么交警。你看,你们闫主任曲线行驶压了好几次线了。”新成员用下巴往闫主任的方向指去。
前后两句话跨度太大,彭路还没回过神来。
“闫主任只记住慢了,其他全忘了。”李光说完,春妮下意识的朝郝教练望去。
郝教练摆摆手,意思是“NO,你们闫主任还不能参加考试。”
安旭开车行驶在市中心返回县城的高速上,后座载着老婆彭纹和儿子安业,副驾驶上载着钢琴陪练老师。路途奔波,儿子安业已然靠在彭纹肩上睡着了。然而这样的往返已经坚持了两年,尽管身心疲惫,同行的家庭却日渐增多。每逢周六,陪练老师都会跟着课程安排时间最早的孩子先到市里,再同最后一位上完课的孩子一起返回县城。
就在这一天,国庆找到了当地职工医院的白医生,白医生四十大几,两人并没有很深的交情,但白医生口碑极好,医德很高,又是同年龄段里少有的科班毕业。多年来国庆每次找白医生,内心都怀揣着对他医德医技的敬仰和信任。
这一次,国庆依旧坐在白医生的办公桌旁:“白医生,你看我这肝硬化多年来没有改善,有没有好点的药能帮助治疗,贵点也没关系,关键得有效果。”
白医生依旧给国庆开了治疗肝硬化的常用药物,叮嘱他“还是得从生活方式和饮食上注意,坚决不能喝酒,少盐少肉,多吃菜,锻炼身体,改善肥胖体质。
国庆拿着白医生开的药回家,刚出医院,碰到本家妹夫沈学文开着车,顺道搭了一段儿。
“学文兄弟,你这当领导的,把司机都省了,我不行,压根就不敢碰这玩意儿,怕……。”
“老哥,你有驾照没。现在的车都自动挡,握住方向盘加上油门就能跑。还是自己开更方便啊。”
“都说了怕这玩意儿,哪会有什么驾照。”
“那就不好办了,开车不难,难的是考驾照,以前好考,现在不行,实打实的往过考。”
“那太好了,就应该这样,连驾照都能糊弄,岂不是拿生命开玩笑。”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这开车上路和考驾照是两回事儿,考试那都是固定模式,教练把口诀教给你,然后耐着性子慢慢磨。有工作有家庭的一般没那闲工夫,再说拿上驾照不等于会开车,从驾校出来还得趁热打铁,抓紧上路练习,否则驾照拿回来闲置一段时间,手就生了。”
国庆边听边想着自己的女儿彭路。一开始完全不认为彭路能开得了车,更不支持她学驾照。但目前大形势好像都在学,万一彭路要是考过了,也要继续支持她上路练习,毕竟她还小,靠自己总比靠别人强。再说自个儿也奔六的人了,万一哪天腿脚不那么灵便了,靠女儿也比靠女婿好很多。
“那考完驾照开车上路还得练习多久呢?”国庆颇有兴趣地问。
“如果从驾校出来直接上路练习,悟性高的也就一两个星期,不过独自应对各种路况,包括高速,需要两年。”
国庆的目光里散发出期许的光芒:“文华老弟,我在前面的路口下车,你忙,就别专程送我了,走上一小段,正好活动筋骨。
“也好,国庆哥,您慢点下车,有事儿电话联系。”
和文华老弟挥手道别,国庆兴致高昂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脑海里已经在搜索单位里懂车的年轻司机。
到家楼下等电梯的功夫,国庆左手提着药,右手拇指在中止和食指上来回搓,这是他思考问题时惯有的动作。电梯终于落下来,小爱正搀扶着白韵莲准备下电梯。
“妈,你这是要去哪儿?”
“你那老同学刘洋的妈妈给我打电话,说家里没人,儿子儿媳都出差了,一个人孤单,约我过去陪她聊聊天。”
“虽不远,但天已经快黑了,你俩去回都要注意脚下的路,千万当心,不然这样,回的时候打电话,让彭路过去接你们一下。”
“她不给我添堵就不错了,你回吧。”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老母亲的话也深深刻进了国庆的大脑。本计划着和年轻司机探讨一下女孩子适合开什么车,兴致瞬间被浇灭。国庆和往常一样板着脸走进家门。然后习以为常的坐在餐桌旁享用粉蒲已为他盛好的晚餐。
米羹是国庆的最爱,配上刚炸好的油圪朵,能喝下三碗。
一碗下肚,粉蒲及时把刚盛出一会儿,温度正好的第二碗给国庆端上。国庆一改往常,眉头紧锁,筷子啪一声放在碗上:“说了多少次少放盐,少油炸,你就是记不住,病从口入病从口入,所有的毛病都是被你做的饭给吃出来的!”
国庆越骂越气,索性站了起来,指着厨房里的粉蒲质问:“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电梯叮咚一声开了门,彭路插上钥匙,家里的争吵声立刻形成条件反射,使她心跳加快。
“你以前一直都是这样吃的,今天犯什么神经了。”粉蒲怼了回去。
“爸,先不说饭做的好坏,我妈她没功劳也有苦劳,我在门口听你说她是故意的,这话太让人伤心了。”
国庆坐下来,强烈的绝望和孤寂未能冲淡隐忍已久的怒火:“对,你妈有的是苦劳,洗澡水要攒着抹灰,洗抹布的水要攒着拖地,涮拖布的水还要攒着冲厕所,卫生间全让她摆满了存脏水的脸盆。我用得着她给我省几个水钱吗,水费让她交过吗?一进卫生间就看着恶心!还有,偶尔买块肉回来从不敢奢望你妈能给做,她必定要放回冰箱里冷冻个一年半载,我没办法只好看着你妈那脸色自己动手,还是不行,人家摔锅扔瓢,外加骂我“一肚子吃完着急去死啊”。
彭路一听到水费就头大,这俩人一扯到钱上,就没完没了。彭路坐在沙发上无能为力地看着国庆和粉蒲吵架,从小到大,鬼知道她有多煎熬。
粉蒲不出所料像被突然惊醒和激怒的母狮,情绪立刻激动起来:“彭路上高中开始你就没交过工资,彭纹那时候小厂子办在家,只要一加班,所有工人的吃喝我一个人做。彭路大学毕业两年没有工作,学费、生活费,你管过么,家里油盐酱醋哪样不花钱,我不省这日子怎么过,你摸摸你的良心,我省下来的,有花在我自己身上的吗?”语调高涨,语音刺耳,语速之快,猝不及防。这番话犹如离弦的箭,彭纹和彭路谁在谁被刺。心脏滴着血,眼里含着泪,眼前是最亲的父母,脑海里是无尽的空洞和迷茫。
“我没管,难道这房子是你买的吗?彭路现在已经能养活自己了,油盐酱醋一个月能花几个钱,那橱柜里放的瓶瓶罐罐,不用看都知道是超市里最便宜的货。”
“嫌我买的不好,怎么没见你买过呀,你一天回来嫌这嫌那的,也没见你自己动手做过一顿饭,洗过一件衣服啊,我告诉你叶国庆,彭路大了,该找婆家了,我不想影响她谈对象,但我还是要警告你,警告你们,老天爷都看着呢,别太过分了……”
“你多嫌我妈,我知道,我也告诉你,我妈我管定了,压根就没人稀罕你管,不情不愿做个饭,我吃着比不吃还难受,你快别做了。”
“啪!粉蒲拿起玻璃锅盖毫无顾忌地将其砸向厨房地面,锅盖的封边条随着那一声惊恐中剧痛的哀鸣断裂开来,随之如被抛弃的陀螺般在地上打颤。”
“姐,爸和妈吵起来了,妈把锅盖摔了,你赶紧过来。”彭路向彭纹发出了救急短信。
刚下高速的彭纹收到短信,心跳突然加快,大脑像上紧发条的闹钟,紧到不知该如何回旋。钢琴老师正在认真地对安业今天的学习给与点评。睡醒的安业在见缝插针地和彭纹商量回家后可不可以看集动画片。安旭在匀速开着车,很愉悦地和钢琴老师交流着……
无助的彭路好想一走了之,她不想当国庆和粉蒲吵架的观众,但她更舍不得将这两个失去理性的亲人丢下,置之不理。
送走了钢琴老师,彭纹追着安旭赶快把安业送回家。
“安业,爸爸妈妈现在需要去爷爷奶奶家一趟,可能会晚一点回来,你自己上楼回家。八点半的时候如果爸爸妈妈还没有回来,你就自己洗漱。最迟九点我们会回来陪你休息的。”彭纹匆匆叮嘱儿子安业。
九岁的安业不解的问:“你们去爷爷奶奶家为什么不带上我呢?”
“妈妈改天会带你去,今天我们只谈大人的事情,你就听话,先回家,好吗?”
“算了,反正老奶奶也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不去就不去,不过你们要答应让我看两集动画片,我就自己回去。”
“行,中间记得休息眼睛,爸爸妈妈最迟九点回来。”
彭纹和安旭两人看着安业独自上楼,自家窗户亮起了灯,便赶忙朝景苑驶去。
门铃响了,彭路慌忙跑去开门,彭纹背负着沉重的责任踏进家门,安旭跟随其后。
“爸,妈,你们这是怎么了呀?”安旭向来和善,说话必带微笑,谁都很难对慈言悦目的人发起脾气来,何况是自家女婿。
彭纹直接坐在了彭路旁边,准备先问问彭路怎么回事儿。
国庆先开口了:“你妈她动不动就摔东西,你看锅盖都摔地上了。”国庆的面容语气基本平和,看起来气已经消了大半,没事人一样,说完坐回了餐凳上。
“妈,有事儿咱好好说,摔东西解决不了问题,摔坏了还得买。”安旭的话语里,总是棉柔且带着温度。
粉蒲却始终难以平静,情绪如海浪般一句比一句更急:“你刚进来你知道什么呀,天天好吃好喝给你爸他们供着,今晚上你奶奶出去了,他就好赖不分,摔筷子嫌饭不能吃了。表明了嫌我碍事儿,想撵我走了。”
“睁着眼睛说瞎话,彭路还在这儿呢,我就赤裸裸被诬陷了。当着孩子们的面都好意思编瞎话,还有什么道理可讲。”国庆说着又站了起来,面容顷刻间又变得狰狞。
“行了行了,你俩都别说了,消消气儿,年纪都不小了,别总带这么大劲儿。哪个气着了,都得靠另一个管,何必了。”彭纹上前让国庆坐下,又到厨房里捡起被摔坏的锅盖。
“你爸他恨不得我赶快死,靠他管我,简直天方夜谭!”粉蒲情绪的波澜完全不受任何人的控制,包括她自己。
“平时你妈除了盐啥都省,发起疯来别说锅盖,要不是楼上楼下有人,估计房子都被烧了。”
“爸,妈,说了不说了就先不说了,来,妈,您先坐下。”安旭连哄带拽将餐桌的椅子拉出让粉蒲坐了下来。
彭纹转身向沙发走过来,并给了彭路一个眼神,示意彭路看一看她的手机。彭路拿起彭纹刚刚放在沙发上的手机,一条未发信息:“爸妈因为什么吵架,谁不对?”
信息看完了,彭纹坐在旁边等彭路编辑好文字告诉她。彭路输入,删除,再输入,再删除。终于写好一句:“不是看到的这么简单,说不清谁对谁错。”
彭路将手机递给彭纹,彭纹看完像瞅废物一样给了彭路一个白眼。
彭纹来到厨房,也叫彭路一起过来坐下。
“安旭,你把饮水机拧开热壶水,给爸妈倒上。”彭纹尽可能的使每一位家人都平息下来。
“妈,你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以后有什么事儿咱说什么事儿,遇到什么问题咱解决什么问题,别再耍性子摔东西了。不管你俩因为什么吵架,摔东西这点你都不对。”
“你爸他这些年不摔了,年轻的时候,多少次听上你奶奶的挑拨离间回家张牙舞爪,你们忘了吗,那会儿日子穷,家里总共也就几样东西,哪样不是他摔坏的呀。”
如万丈深渊一般让人摸不着头绪,彭路一听粉蒲提起过去,内心世界便开始在一片黑暗混沌中自由落体,那种黑暗中深不见底的恐惧,不如上刑场来得痛快。
“以前的事过去了,不说了,咱就说今天晚上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吵起来的。”安旭及时打断了丈母娘粉蒲翻陈年旧账。
“我也纳闷呀,别说今天晚上,我日复一日,一日三餐,哪顿饭不是赶紧做合他们胃口的。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我自己,彭路孩子也不挑剔,之前一样样的饭你爸喝三碗,谁知道他今天哪根神经搭错了。”
“爸,我妈提到这儿我也得说说你了,哪顿饭做的不合适了可以和我妈沟通,我妈她确实不太会说话,但她也是一心一意为这个家付出的,你态度好些,她再给你做一份,甚至两份三份都是任劳任怨的。”彭纹心平气和地对国庆讲。
国庆先是低头沉默,后又抬头面对彭纹和安旭微笑:“做一份能凑合着吃就行,就个家常便饭,少放油盐,晚上别让我吃油炸的。现在人人都有健康意识了,搞不懂你妈为什么就不改变。”
粉蒲一听这话更来气了:“当着孩子们的面你冠冕堂皇,背过孩子们你就鸡蛋里挑骨头,淡了咸了油多油少你都嫌。”
安旭从饮水机里抽出热水壶,目光在餐桌上寻找国庆和粉蒲二人的水杯,彭路赶忙从茶几上拿来国庆的不锈钢保温杯,掀开滤网,加上国庆喜欢的普洱,放在了餐桌上。
安旭正准备倒水,又犹豫这个杯子冷的太慢,在家用不很合适。
“彭路,这杯子是出门用的,拿个口大的,玻璃的瓷的都行。”安旭吩咐彭路。
彭路从厨房拿来了粉蒲的瓷杯子:“我再去找,你先给妈倒上。”
彭路刚走进国庆的卧室,咚的一声闷响以及粉蒲高亢的发泄声“你压根就没安好心!”。彭路像受惊的猫一样又立刻跑了出来。
国庆的保温杯在那一瞬间,被粉蒲狠狠地砸在餐桌上,弹起在国庆一侧的墙壁上,墙壁的阻力,使杯子斜落在国庆的嘴唇上。
彭纹、安旭、彭路都傻眼了。
国庆本想老母亲也该回来了,不了了之吧,淡定的摸了下嘴唇,却看到手指上殷红的鲜血。
“天哪,爸,你嘴唇破了。”彭纹突然站起来,刷刷刷的抽出抽纸轻轻按在国庆嘴唇上:“妈,你太过分了,安旭,走,赶紧送爸去医院看看,那杯子那么重,伤得肯定不轻。”
国庆甩起胳膊抡开彭纹的手,“让开,我先去卫生间看看。”
彭路一时间又被这不受掌控的局面昏头胀脑,她也着实担心起国庆的嘴唇来。
国庆从卫生间里出来,像只被激怒的雄狮:“彭纹,安旭,你们谁都别再劝我一句,你妈说了一辈子离婚,今天我成全她,这婚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说完打开了家里最神秘的保险柜,拿出了户口本,结婚证。
“要不是为了俩女儿,这婚早跟你离了。当初要生个儿子,你还敢这样在家里耍横。”粉蒲气势不减,彭纹彭路一起将她拉到沙发边坐下。
国庆将刚拿出的证件往粉蒲面前一扔:“要真有个儿子,还有个人主持公道,容不下你这么嚣张。”
“爸,你们能不能都别冲动啊,大晚上的,咱先去医院看看吧。”
“别打岔,先离了再去看。”
“民政局的人也要星期一才上班啊,现在听话,先去医院。”
吱纽一声,门开了,国庆有意识地背对着大门在餐凳上坐下来,粉蒲一脸不屑面无表情倚着沙发。彭路知道那个称作她奶奶的人进来了,却一点都不想抬头看她一眼。
保姆小爱弯腰将拖鞋给白韵莲摆好,换下来的鞋放回鞋柜。白韵莲一边换鞋一边用余光横扫家里,她很诧异彭纹安旭都在,很快又下意识地将余光收回,卸下围脖帽子,示意小爱收拾起来。
“奶奶,回来啦,今晚你们出去散步了?”彭纹身为老大,总是身挑重任,周全全家。
“嗯,到点了,我该洗洗睡了。”说完极不耐烦地问彭纹:“你们是马上就回呢还是过会儿才回呀,小爱给我洗脚也就二十分钟。我需要说明一下这门外面那手柄松了,有点问题,你爸让尽量别提起手柄关门,所以从外面关只能硬碰,声音太响。我担心我睡了以后你们走时不注意把这门碰的老响,吵醒我。”
彭纹听着这话面容都气得打颤,数秒钟之后又恢复了平静,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了,她只求父母之间能平静就好。
彭路一听这话就忍不住要冒火,她真想站起来指着老家伙的鼻子说:“怕被吵醒你就别睡呀,你是不是觉得地球人都该围着你转啊。”然后拿起桌上的结婚证拍在老家伙脸上:“拜你所赐,这个家马上就散了,你明天是该散大步晒太阳呢,还是该哼着小曲儿陶醉在你才是主谋的这场戏里呢。”
彭路终究没有站起来,父母这里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老家伙又完全不是个善茬。
“哦,你先洗吧,我不耽误你睡觉。”彭纹声音低沉,作为一个亲孙女,一个从商好手,一个善良宽容的好人,在这个有着血缘亲情的老人面前,从没有尊严可言。
“国庆!”一声恶毒浑厚的声音响彻家里的每个角落。国庆真的就在这个时候抬起头转过身朝老母亲白韵莲望了一眼。又闭上眼睛无奈地转了回去。
“国庆!这就是你闺女,你听听人家怎么跟我说话呢,你长你短称呼都省略掉了,你瞧瞧人家什么态度。再瞧瞧你这彭路,从进来到现在跟我有句话没有。你们一个个脸黑的跟锅底似的,给谁看呢。我话可放这儿了,谁的脸我都不看,在家都三五不懂,少调失教,出去社会你们也难成气候。”
“你家儿子调教的好,一年家里派一个代表,拿巴掌大的猪头肉看你一回,还是看在他兄弟我爸很在乎这个事情而且我爸对他们也有用的份儿上。你软的欺,硬的怕,我伯父那一家有个理你的人吗!你怎么不朝他们吼去呀!”那一刻,彭路用尽全身力气,打着哆嗦将这些话爆发。
“妈,起来,我们走,我奶奶在这儿,我们永远都不得安宁。”彭路拉住粉蒲的手臂,粉蒲借助这一支点不再犹豫,起身去卧室收拾东西。
“嗨!彭路,我可告诉你,你妈也给我听着,我住我儿子家,说破天也是天经地义,还雇了人不用你们伺候我,就这你们都容不下,你们会遭雷劈的!”
彭路放下刚帮粉蒲拿起的衣服,准备冲出去和白韵莲叫板,粉蒲拉住彭路:“啥都别说了,妈听你的,跟你搬回丽苑旧房去。”
“我儿子娶媳妇就是让伺候我的,哪家的婆婆生儿子能连媳妇一起生出来呀,我要有那本事,还要你干嘛呀!”
彭纹看了安旭一眼,两个人同时无奈的摇头。彭纹又看了国庆一眼,国庆依旧背对着白韵莲沉默。彭纹心想,这辈子,也不指望叶国庆能在白韵莲面前为这个小家庭说句话了,何况今天粉蒲又无意伤到了国庆的嘴唇。
“妈,你先去睡。”国庆终于开口了。白韵莲斗志昂扬的激情一下子收了回去,比宝马的刹车还敏捷。
“可不是,被你们耽误的睡觉的点都过了。小爱,把洗脚水给我弄好。”
卧室里的小爱蹭的一下像兔子一样跑出来:“姑,我这就去。”
“安旭,你带爸去趟医院吧。”
安旭走到国庆身边:“爸,走,我先带你去医院。”
“不用了,你们也回吧,我待会儿自己去。”
“我开车送你快一点。”
“我可以自己打车,行了,回吧。”
安旭看着彭纹,两人无奈的对视。
“你去看看妈收拾好了没有,给她拿到车上去吧。”
安旭进到卧室吓了一跳,粉蒲站在高凳上从顶柜往下拿夏天的毛巾被和短袖衣物。安旭轻轻掩上门:“妈,你这是准备干啥呀,夏天都过去了,拿几件这两天穿的衣服得了,其他的放回去吧。”
“旭啊,妈已经伤透了,走了就不准备再回来了,你今天晚上就多等会儿,把妈所有的东西都搬过去。”粉蒲吃力地往下拉着衣物。
安旭用目光告诉彭路,叫粉蒲少拿点。
彭路回应:“劝过了,没用,没一个省心的。”
国庆起身,穿好外套,不言不语,开门离去。
“爸,安旭陪你一起。”彭纹话音未落,门已关上了。
彭纹推开卧室门:“安旭,你先去送爸,他刚走,你快点。”
安旭扭头拿起车钥匙,乘电梯下到楼下,国庆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
安旭发动车,追过去,缓慢地在国庆身旁停下:“爸,上车,我送你。”
“说了不用,回吧。”手一挥,头也不回,径自朝前走,安旭没有再跟上,他知道岳父国庆是个多要面子的人。
路口处,国庆顺利的拦下一辆出租。
安旭返回到家中,推开门的时候,白韵莲正好从卫生间大摇大摆,若无其事地出来,小爱赶忙跑进卧室铺好被子,白韵莲嘴里念叨着:“今天这时间被耽误的只敢捏三十下腿,明天早上早点起你再给我捏会儿。”
安旭朝白韵莲点头微笑,白韵莲像看陌生人一样扫了安旭一眼。
安旭坐在了彭纹身边,用理解和心疼的眼神看着彭纹。
“爸走啦?”彭纹问。
“嗯,打了个出租。”
“你和彭路把妈收拾好的东西一起拿到电梯上吧,今天晚上,妈住我们家,丽苑的房子,明天再收拾吧。”
“行,我们先拿着看。”
彭路和安旭将粉蒲整理好的大包小包全部放进了电梯。
“这些车里肯定放不下。要不拿一半,剩下的明天再说。”安旭看着满满一电梯的包袱发愁。
“哥,事已至此,怎么利索怎么来吧,千万别未完待续,更别自找着看那些冷血的面孔了。”彭路声音低的完全是在说悄悄话,她太知道卧室里面那只经久不衰的耳朵和她的主人有多厉害了。
“哥,你就先把这些东西塞到车上,后座副驾驶都塞满,应该差不多,我这里有丽苑的钥匙,你先送过去。接下来妈需要拿的东西如果不多,我们就打车去你家,如果多的话你就放下以后再回来接我们一趟。”
“怎么就还需要回来一趟呢,妈,平日里必须用的东西你拿上就好了,干嘛搞的跟搬家一样,这些枕巾、毛巾从我记事起就有,用不着就别来回搬了,你收拾这些东西干嘛呀!”彭纹很不理解的问粉蒲。
“这些都是我年轻时候单位发的,款式旧了些,但东西是顶真的,质量没的说。彭路结婚的时候,这些都可以拿出来用。”
彭纹听着这话,用寻求同伙的眼神瞅着身旁的彭路。她以为彭路会亲自反驳粉蒲的这种腐朽的观念。但是彭路没有。
“姐,随她吧。”
独自去医院的国庆,单独在家的安业,一车子拉不完的旧衣烂褥,依旧在没完没了收拾的粉蒲,彭纹已如坐针毡般烦躁却又无力说服和改变。
彭路认同彭纹的观点,但彭路也理解母亲粉蒲。彭路尽力地帮母亲粉蒲打包,她希望这个晚上能快点平静下来,早一点结束。
彭纹手机响起,安旭打来的:“这边东西都放下了,我现在过去接你们吧。”
“真拿妈没办法,人家还在收拾乱七八糟没用的东西。说了也不听。不行咱俩先回,安业一个人在家也不知道睡了没有。眼看十点了。”
“你别急,到了我上去接你,先挂了。”
“娃一个人在家你们怎么不早说呀,这儿基本也没什么了。”粉蒲把掀起的床板盖好,再次将床底另一侧的大抽屉一个个拉开,确认没有落下一块布。
“彭路,你先把这几个包袱拿到电梯口。稍等妈一下。”
“嗯!”彭路顺从地拿起包袱往电梯口放。
粉蒲三步并作两步,心急火燎来到卫生间,拿出一个塑料袋装上自己的毛巾牙缸和牙刷,一看抹脸油,用完了,扔掉。这几样东西就是粉蒲全部的洗漱用品。
安旭上来了,帮忙把所有东西放进了电梯,粉蒲也跟着进去了,彭路和彭纹路过白韵莲卧室的时候,清晰的听见里面鼾声起伏。
彭路停下脚步望着彭纹,彭纹干脆利索的来一句:“走!”彭路跟在其后,默默进了电梯。
电梯下落的过程中,彭路望着身旁的粉蒲,呼吸沉重,表情却异常坚定。彭路好担心母亲粉蒲,这种担心让彭路疲惫,也让彭路感觉多余。
彭路转动眼珠看看一旁的安旭和彭纹,彭纹仰头望着电梯顶上的灯,面容呆滞,却也悄悄看着粉蒲。姐妹俩目光不小心交集在一起,又迅速撤离。
所有的东西安置上车,粉蒲和彭纹勉强挤了进去。粉蒲望着车下的彭路:“妈下去陪你走上,让你姐他们先回去看看安业。”
“妈,别下去了,彭路都这么大了,她自己能照顾得了自己。”说完,又对着车门旁的彭路轻声说:“你就呆家,担点儿事儿,爸回来有需要的时候你也照顾照顾爸,你能干什么就帮他干点什么。努力让他消消气。回吧,有什么事你再给姐打电话。”
“嗯,行!”
车子走了,彭路流下两滴泪,无尽的孤独与无助笼罩着她,她很想知道父亲国庆现在怎么样了,她好想在此刻给予父亲国庆一丝温暖,拿着的手机却始终没能拨打出去,不知多少年了,国庆与粉蒲之间只讲对错不讲爱,而且错全在对方。彭路和彭纹总是被亲生父母申诉和撕扯,实在无力充当裁判,也真的扛不动百年老窖的旧事和新的矛盾重重叠加之后的重压。
初秋的夜晚,已然很冷,回吧,冻咳嗽了,只会雪上加霜,连烦恼都没有栖息之地了。
彭路转动钥匙,开门进屋,空气在安静中暗藏隐患。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怎样,又该如何度过。
躺下吧,此刻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终于可以单独住一间卧室了,可却没有彭路期待中的简单和美好。
“不行,得把卧室门打开,不然,爸爸回来会以为我睡了,爸爸现在需要心灵上的支撑。”
刚躺下的彭路慢慢起身打开了卧室门。
然后又一次躺下。
“妈妈刚才摔了锅盖,然后姐姐捡起来放哪儿了?如果放在厨台上,爸爸回来再次看见该没办法消气了。”
彭路又噌的起身,跑去厨房,那锅果然放在厨台上,破损的锅盖静静地盖在锅上,彭路赶忙将其移至橱柜里。又观察了餐桌,国庆未吃完的晚餐还放在餐桌上,彭路将稀饭倒掉,油圪朵放回冰箱。灶台上粉蒲做的饭确实是白韵莲和国庆最喜欢的晚餐,剩下了一半还没有彻底冰凉。可是此刻,两个多小时的时间,一切全变了。
彭路内心酸楚,仰头深呼吸,即将喷发的泪水靠意志强忍了回去。她深知此刻,流泪无用。
彭路终究坐在了沙发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还有对面楼里亮着灯的人家。每一个家庭都是那么的平静和谐,只有自己的家庭这般煎熬。
她起身驻足于窗前,努力踮起脚尖往院子里看,时间过的好慢,始终没有出现父亲国庆的身影。
彭纹和安旭带着粉蒲回家。彭纹一进门就冲儿子安业喊“都几点了你还不去刷牙洗脚,你居然还在这里看电视!”
“都几点了你们才回来,还好意思说我。”安业一边犟嘴,一边拿起遥控关掉电视,起身朝卫生间走去。
“不怨娃,你别跟娃吼,安业啊,你先刷牙,奶奶帮你准备洗脚水。”
“别别别,妈,你去看看彭纹给你准备哪条被子合适。安业交给我。”安旭夺过粉蒲手中的洗脚盆。
“我盖哪条被子都行,我无所谓。”
“那你去歇歇也行,安业洗漱完他就去睡了,我把这些东西整理整理,他洗完你就可以用卫生间了。”安旭平时心大,关键时候却总是很温暖。
“安业,奶奶从进门到现在大半天了你连句话都没有,你懂不懂礼貌啊。”彭纹撑着被子朝卫生间的儿子安业喊。
安业瞬间朝粉蒲露出坏坏的笑:“奶奶,你这次来我家住几天啊,别走了好不好。”
“奶奶就住这一晚上。明天走。”
“为什么啊,要回去给爷爷做饭呢?”
“赶紧洗完了去睡!”安旭及时打住了儿子安业刨根问底。
“没事儿,你要想见奶奶,奶奶就经常过来。”
说完,粉蒲鼻子眼眶酸红,安旭陪着洗漱完的安业进了卧室。
“妈,床单被子枕头都给你准备好了,你看还需要什么?”彭纹朝楞在卧室门边的粉蒲看过去。
粉蒲像受委屈又不服气的孩子一样抹了两把眼泪,然后故作坚强又略带任性地对彭纹说:“不需要任何东西了,你们该干嘛干嘛,我去洗漱,洗漱完我就去睡了。”
都说父母的家永远是子女的家,而子女的家永远不是父母的家。可多少年来粉蒲的生活,只有和女儿女婿在一起才能感受到亲情的温暖,回到女儿女婿的家中,方才感觉这里是唯一能够静心驻足的港湾。
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眺望于窗前的彭路回过头来,是国庆。
“爸,你回来了?”彭路很小心地问,亦小心地观察着国庆的脸色,尤其是国庆的嘴唇,忐忑地揣摩着国庆的心情。
“嗯,回来了。”国庆的眼神中,立刻流露出对彭路站在窗台边等待的理解,紧接着是无法掩盖的尴尬与沧桑。
尽管如此,好强固执的国庆依旧不放下作为父亲以及男人的面子,骨子里依旧支撑着如大山一般的庄重和威严。
彭路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国庆脱掉沉重的外套,再走到沙发上坐下来。彭路始终喉咙哽咽,终究欲言又止。
“你晚上吃饭了没有。”国庆先和彭路开口,目光平静而不失温度。
“吃了。”彭路立刻回应了国庆,眼泪也不听话的夺眶而出。这般简单的话语,这样慈祥的目光,唤醒了久违的父女深情。彭路早已觉察到自己的肚子真的饿了,但她不敢说错,她怕父亲国庆记恨母亲粉蒲,更怕父亲国庆在她面前抱怨母亲粉蒲。
“爸,你晚上没吃多少,你还想吃点什么吗,要不我出去给你买点可以用管子吸的粥。”彭路语句平稳,措辞谨慎,生怕触动国庆的痛点。
“不用买,不需要。”说着,国庆起身走到储物柜旁,打开柜门。
“这不,家里还有牛奶,咱俩一人喝一个。”国庆很利落的拿出两盒牛奶,双手捧着往厨房走。
这一刻彭路眼中的国庆,像极了孩子。
“爸,我来热吧。”彭路上前接过国庆手中的两盒牛奶。找了个小点的平底锅,接上水,将两盒牛奶直接放入其中,开火加热。
国庆坐在餐凳上不知所措地等着。不光是因为彭路从小到大很少干过家务,而是国庆独立高傲的家长风范,从未有过依靠彭路的习惯。
很快,牛奶热好了,彭路倒掉热水,小心地将管子包装袋撕开一半,用手指捏在包装袋外,将管子拉伸到最长。她懂得父亲国庆是个有品位的讲究人,注重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
“爸,温度正好,可以直接喝。”彭路将其中一盒牛奶递给国庆。
“好,你也喝吧。”
国庆抿住吸管又放开的瞬间,彭路清楚的看到两条黑红参血的缝合线。
“爸,你慢慢喝,把两个都喝了。”
国庆不语,小心适应着吸管,直到喝完。
“好了,爸已经饱了,不喝了。你喝完去睡吧。时间也不早了。”
“好的,爸,那你也早点睡。”
这个夜,彭纹躺在安旭的怀里,断断续续诉说着深入骨髓的童年伤痛。
“小时候,我经常挨我奶奶骂,骂的恶声毒语,她一骂我,爸就打我,不管她骂的对不对,只要奶奶不高兴,我和妈总有一个会遭殃。我上二年级的时候,我和爸妈还有彭路都还挤在奶奶房子外面的那间小屋子里,四口人,两张小床,一个很小的旧布沙发,一个低矮的小茶几,窗户边垒起个炉台可以烧火做饭,屋子好像也就十平米的样子,我还经常在炉子上写作业。有天放学回家,炉子上堆满了东西,我拿起作业准备去奶奶家做,妈劝我别去,担心奶奶找事儿。我觉得我写作业是正事儿,肯定不会有事儿,我没听妈的劝拿着作业就跑奶奶院子里了,奶奶问我什么事情,我说奶奶,我在您这儿写会儿作业,虽然那会儿小,但奶奶瞬间拉长的脸也足以使我内心不安。我当时想啊,还是别进屋子里了,我怕天黑之前写不完还得开灯,奶奶就真要找茬了,人家院子里有单独一间敞开的大厨房,没门,厨房里有个平时用来擀面和放菜的青石台面,我就把书本放在那上面开始写作业,而且是站着写,个子小,坐下便够不着。我刚写了三行生字,奶奶就叫我去倒污水桶,那会儿用的都是黑胶桶,本身桶就大还很重,里面装的还是烂菜剩饭和洗碗水。我压根就不敢说自己提不动,更不敢有不去倒的想法。我告诉奶奶等等作业写完我就去……”彭纹突然哽咽流泪。
安旭安静地帮彭纹拭去眼泪:“然后呢?”
彭纹捋了一下耳际的头发:“然后,然后奶奶突然像头母狮子一样怒吼:‘你这闺女了不得了,会顶嘴会犟了,我看你那妈把你教的都长不成个人,你回去问问你妈那腰后村的人都这个样子吗,她们村当孙子的是不是都这样和老子说话呀,让你倒个桶你都敢跟我顶嘴,你还写什么作业,别把老师和学校名声给坏了……’”
安旭苦笑:“我小时候在村里,条件相对你们城里更差,我奶奶吃的穿的都跟你奶奶没法比,但是很慈祥,偶尔有一点好吃的,自己也舍不得尝尝,一定要等到我们几个放假回家让我们吃,有次我奶奶给我攒了两颗橘子,等我回家拿给我的时候,已经坏掉了。”
安旭想起自己的奶奶,脸上挂起了幸福的、淡淡的微笑:“你奶奶数落完你,你委屈的提着比你还重的污水桶往垃圾堆走,是不是?”
“她骂了很久,只记得连我农村的爷爷奶奶也骂了,我不知哪来的勇气,默不作声的抵抗,那是唯一的一次抵抗。骂的过程中爸回来了。奶奶更是势气高涨,冲着爸吼道,‘国庆,你看看你这女儿,养的成问题了,连我都使唤不动,我就问问你,我这当老的以后还敢不敢使唤你闺女了!’爸居然二话不说,狠狠给了我两巴掌。要不是做作业那块儿台面挡着,那两巴掌会直接让我趴倒在地上。我不敢再有任何辩解和抵抗,滴答着两行泪,把那污水桶靠在一条腿上,硬是晃荡着挪到了灰渣点。”
“后来,我拿着作业哭着回了家,奶奶依旧不依不饶跟着出来,指着我的背和家门骂。妈妈闻声出来,抱着流泪都不敢出声的我问:‘怎么了?’这一问,爸也从奶奶家院子里出来了,爸从奶奶身边走过的时候奶奶使劲叫唤着;‘回去好好给我收拾这娘儿俩!’爸爸就真的拽住我和妈一起拉了回去。妈问爸‘孩子就去写个作业,这又怎么了?’爸对着我愤怒地训斥:‘以后犯懒病、犟嘴还要吃打,记住了吗?’妈当时没再多问,妈也不敢问,家里太小,还有彭路在,连个单独说话的空间都没有,直到晚上爸出去上厕所,我才有机会告诉妈是因为倒污水桶的事情。妈听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训我说:‘人家不待见你,以后你记住没事儿少往里面跑。’那个晚上,我和往常一样躺在爸的身后,听他熟睡的声音,悄悄的流泪。慢慢用枕巾擦拭眼泪的时候,妈在另一张床上呵斥我‘快睡觉!’我不知道自己泪流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第二天醒来的一幕让我一辈子也忘不掉……”
安旭怜惜地望着怀里的彭纹:“那么多年前的事儿了,能忘记就忘记,能不提就不提吧,免得伤心。”
“不遇事儿谁想提起,忘记又谈何容易,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早上,妈打开屋门,准备带我到院子里扎辫子,不足五平米的小院里,很显眼地躺着一小堆煤灰,堵在院门底缝边,那门什么样儿,你每年去贴对联也看到了,破木板做成的单扇小门,下面缝大的足够塞进去簸箕。妈的第一反应是邻居家小孩恶作剧,要么就是哪个要饭的或者疯子干的,妈赶紧叫爸出来看,爸出门打探了一番,然后直接去了奶奶家。回来之后只是叫妈清理干净,却只字未提。我们就很清楚是奶奶指使爷爷倒的了。”
“也有可能是你奶奶自己倒的呀?”安旭瞪大眼睛,很是惊讶,他很认真的听彭纹将往事讲完。
“我爷爷你了解的少,一辈子稀里糊涂,装聋作哑,却在该傻的时候变精,该精的时候变傻,他本质不坏,就是没脑袋,只要我奶奶发号施令,他便像可怜的小丑一样,雄赳赳气昂昂无条件执行。”
“呵,看来大家小家都是你奶奶一个人说了算呐,一个人当家也不是不行,关键是得正经当老的,得讲道理。刁难儿媳的婆婆不在少数,但是对亲孙女这样的还真不多见。哎,怎么说呢,人家怎么当老的是人家的事儿,人家好坏都是长辈,我们尽我们的心,做好我们自己,其他的也管不了那么多,顺其自然吧。”安旭给彭纹一个充满爱意且温和微笑。彭纹失控的心情顿时有了着落。
“你就是心太好,别人家当孙女婿的才不会去理这样的老人。”彭纹并非在抱怨,她的内心对安旭满是感激。感激安旭多年来对自己的理解和爱护,更感激他对自己原生家庭种种不和谐因素的积极妥善对待,以及发乎于心的真诚和宽容。
粉蒲躺在床上,紧闭双眼,依然停止不了杂乱如麻的思绪,她预感天亮以后必定会有新的麻烦,她的大脑里是坚决抗争到底的信念,却未曾想过究竟该怎么做,她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偏头痛又犯了,衣服口袋里翻出随身携带的去痛片,一颗不行,再来一颗,辗转反侧,直到筋疲力尽。
彭路这个晚上很孤独,孤独地听空气从耳边飞过的声音,孤独地和白韵莲同住一个屋檐,孤独的去理解国庆的孤独,却又感觉国庆遥不可及。她双手合十于胸口,祈祷老天给她平静的日子,她害怕每一个未知的明天。她从小就在这种敌对的亲情关系中战战兢兢长大,她脑海里浮现出九岁那年的一副画面,父亲国庆望着她的眼睛,坚定地告诉她永远都不会和母亲粉蒲离婚,一家人永远都不会分开。
那年一家人住在川上独家小院里。一个中午,吃着午饭国庆和粉蒲就吵了起来,彭路不记得为什么吵,只知道粉蒲提到了离婚,说彭纹姓彭,粉蒲要带走,而彭路姓叶,得跟着国庆。当时姐妹俩痛哭流涕求粉蒲别离婚,哭了很久才发现国庆不见了。
下午上学的时间到了,邻居家一个班的小男生来叫彭路一起上学,粉蒲嘱咐彭路:“别哭了,上课的时候认真听讲,别考虑爸爸妈妈的事情。晚上,妈妈会去学校接你。”
彭路和小男生相跟着走在路上,小男生兴高采烈,彭路却沉默不语。
小男生问她:“彭路,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呢,是因为你爸爸今天没有送咱俩吗?”
瞬间彭路的眼泪止不住的流:“我爸爸妈妈吵架了,我爸爸走了。”
小男生听后对彭路说:“我也很替你难过,但是我嘴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
“那如果是你爸爸妈妈吵架了,你会怎么办呢?”
“感觉太烦人了,有次他们吵架我直接走了,然后他们就顾不上吵架了,找了我半天。找到以后居然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不劝劝他俩别吵架,我告诉他们吵死一个少俩。他们就都没话说了。这招管用,要不你试试。”
“那多伤爸爸妈妈的心呀,我可不要。”
“彭路,你爸爸!”小男生满脸惊讶,凑到彭路身边低声说。
彭路抬起低垂的头,看到父亲国庆将摩托停在马路边等着她。她伤心地来到父亲国庆身边,国庆示意小男生一起上车,小男生摇摇头走了。国庆蹲下身来帮彭路擦拭掉泪水,注视着彭路的眼睛,一字一顿像许下诺言一样告诉彭路:“爸爸永远是你的爸爸,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爸爸先从家里出来,只是为了平息一场无谓的争吵,爸爸妈妈也永远都不会离婚。以后妈妈再问你们姐妹俩跟谁的时候,绝对不可以选择,更不能同意。一旦同意了,家就散了,我们永远都不能分开。”彭路使劲儿的点头。她好感谢父亲国庆的这一番话,她感受到了深沉而坚定的爱,“我们永远都不能分开”这句承诺给了彭路莫大的安全感,伴随彭路在一份踏实中体会到了童年的幸福。
可此刻,这些话国庆可否还记得?
缠绵思尽抽蚕茧,宛转心伤剥后蕉。如果白韵莲是一个正常的老人,如果国忠有十分之一国庆的孝心,如果国庆和粉蒲的脾气能稍微改一改,能用理性去思考一次亲情与爱。这个家该有多温馨……
“找个对象结婚,我就可以有一个全新的家庭环境,好像是个解脱的途径,但留下妈妈一个人,她又怎是奶奶和父亲的对手,我又怎能安心。明天妈妈就要搬丽苑住了,我要真定下来个对象,又该如何去和别人解释我分居的父母呢。”这些问题在彭路头顶不停的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