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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后,很快进入了二月下旬。一个周六的早上,吴鹏接到国庆电话,早早的开车同国庆前往市医院就诊。
恰巧这天,天命前来探望粉蒲,粉蒲为这个表姐夫做了一桌好饭。吃饭过程中,粉蒲不自觉的提出,希望天命能帮忙再算一算自己和国庆的婚姻。
天命掐指一算:“放心,还是离不了。不过有些话我想对彭路说。”
“但说无妨,姨父。”
“你爸这人吃软不吃硬,你和吴鹏应该经常过去看看你爸,给你爸说点儿暖心窝的话,也和你爸讲一讲你们刚结婚的难处。如此一来,你爸自然会给你们提供经济上的帮助。”
“不会的,姨父,我爸的钱我爸自己花就是了,他主动给的我可以要,但我决不会开口和我爸要钱。本来出嫁的闺女,经济生活就该依靠自己的老公,何况我爸妈给我买了房,我姐还让我有车开,我自己也有收入。如果依然需要我爸给我提供钱,那我找老公做什么。”
“姨父不是这个意思,你没听明白,你爸身边一定有专挑好听话讲,欺骗他钱财的人。与其被别人哄骗走,不如给你呀。你爸他哥家是不是有个儿子呀?”
“嗯,有个,以前都不来往,这几年觉得我爸有用,走的近了些。”
“你们跟你爸离的远,就给人家走近的机会了!所以呢,听姨父的劝没错。对了,你家吴鹏今天怎么没在?”
“一早国庆就给吴鹏打电话,让吴鹏开车跟他去市里体检了。他那人,一点小痛小痒看的比天还大,对自己格外重视,不像我,糊里糊涂瞎活。”粉蒲急着抢话。
“没事儿,姨父,我爸就是最近胃有些不舒服,他想去看就去看看吧。自己知道珍重自己多好,至少不让我和我姐多操心。不像我妈,成天到晚念叨着不舒服,就是不去医院看,我跟我姐急死也没办法。”
吴鹏给国庆挂了内科门诊,国庆和医生详细描述了症状:晚上失眠,早上头晕,全天恶心,食欲不佳,胃的疼痛反射在背部,需靠皮锤捶击打嗝后才有所缓解。并表示想做一个无痛胃镜。
医生给国庆开了一些胃药,并告知国庆无痛胃镜需要提前预约,麻醉师星期天休息。
于是国庆果断决定做普通胃镜。
胃镜显示一切正常,医生建议回家吃一段时间药观察情况。
三天后,国庆又给吴鹏打电话,感觉吃药没效果,想再去见一次医生。
彭路抢过电话:“爸,那药已经开上了,怎么也得吃一星期再看呀,才三天你就着急,再换一堆药的话,也还是得多吃几天才能看到效果呀。频繁的换药或者换医生是见不到效果的。”
“那行吧,那就再吃两天。两天之后要是还不见好转就立刻再去找医生。”国庆挂掉了电话。
两天之后,吴鹏开着车又和国庆奔向了市里,找到了同一位医生。这次医生推断可能是内分泌紊乱,给换了一堆药,并叮嘱至少要吃够十天才能见到效果。
吴鹏帮国庆取了药,载着国庆匆匆返程。
“你爸从来也不生病,偶尔不舒服一回,也想让你去看看他,妈给你看着孩子,你过去看看他吧。”粉蒲对彭路说。
彭路风驰电掣般跑到景苑家,国庆和吴鹏也是刚刚进门。
茶几上放着一塑料袋药。
“这么多?”彭路问。
“嗯,医生说得吃十天才能看到效果。”国庆用皮锤有节奏的捶着后背。每捶几下,便能打出一个响嗝。
“爸,我来给你捶吧。”彭路坐在了国庆身边帮国庆捶起背来。
“不行,你掌握不住,还是我自己来。”国庆又拿起了皮锤。
“话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不过还是得找对了医生,对症下药才能药到病除。”一旁悠哉悠哉的白韵莲吃着坚果说。
“今年虚岁六十,到了这个坎上,多多少少要有个小病小灾,也很正常,听医生的就是了。我这身体应该问题不大,可是彭纹一百多万打了水漂,实在是个难以承受的挫折,好在安旭没有因为这个事情和彭纹争吵。哎!俩孩子辛辛苦苦做点生意不容易,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真是气死人呐!”国庆捶着后背说。
“你听谁说的?”彭路惊讶的问国庆。
“单位同事都知道了,你姐赔的比谁都多,前几天我特地给你姐打了个电话,事已至此,我也没敢多问。”
一旁的白韵莲完全是在听别人家的事,事不关己,悠然自得。
隔日清晨,国庆讲话突然沙哑,自认为做胃镜用的管子伤到了声带,便自己出门买回了一盒咽喉片。
六天后,国庆依旧夜不能寐,他独自找到县里一个知名的老中医。
老中医给国庆把了脉,开了一些中草药,并在国庆腹部埋了线。胸有成竹的对国庆说:“不是多大问题,喝几天药自然就好!”
一瞬间,国庆感觉吃了颗定心丸,为遇到良医而感到无比幸运。
当天傍晚,安旭因生意上的事情需要找国庆指点迷津,下班后买了些好吃的直接开车来到了景苑家里。这一来,才知道国庆已病了好多天了。
国庆指着茶几上的一堆药,用严重沙哑的声音告诉安旭:“这些药我再坚持吃四天,若仍无效果,直接扔掉。中药两天后开始喝,以防好了之后不知道哪个医生的药起到了效果。”
一辈子讲话掷地有声的国庆此刻突然声音嘶哑,安旭不由地心生怜惜,懊悔自己没有常常来看望岳父,愧疚自己没能亲自陪岳父去看医生。
“爸,咱这里两三回都没有确定病因,不如我回去和彭纹商量一下,尽快腾出时间陪你到外面大医院看看。找清楚了病因咱才能踏实治疗。”安旭对国庆说。
“既然你们提出来到外面去看,不如就直接到北京的大医院,吴鹏说网上挂号都要排到两个星期之后,住院估计更紧张。我先联系一下我的老同学,看看他们能不能帮得上忙。不先找好关系,去了也是干着急住不进去呀。”国庆对安旭说。
“行,我回去问几个医生朋友,兴许他们能给介绍一个北京的医生。”安旭说。
当天晚上,彭纹打给彭路电话:“听你哥说爸生病了,还挺严重,声音都哑了。吴鹏跟爸去了两趟市医院也没检查出病因。你哥说他想带爸出去看看。”
“姐,声音嘶哑是因为做胃镜时管子损伤了声带。至于失眠我觉得这么大人可能都这样,妈不也失眠吗。睡不好,自然就会头晕恶心,食欲不佳。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爸想出去看看,咱就带他出去看看吧。去了大医院,他也就放心了。”
接下来的几天,安旭询问了几位医生朋友,以及曾陪家属到北京看过病的邻居。大家纷纷劝安旭,像你爸爸这样没什么大病的,就是到了北京,医生也不会同意你住院,北京那医院里,住的都是需要救命的病人。
一位医生朋友劝说安旭,省一院的医疗水平足够过硬,你先去检查病因,检查出来,有必要去北京的话再去也不迟。你爸爸有医保,办个转院,到了省里医保那一部分直接就报了,方便的很。
与此同时,国庆也给自己常年在北京的几个老同学打了电话。回话几乎是一样的:“在没有确定你需要手术之前,北京的医院是很难住进去的。可以先在省级医院做检查,然后再选择下一步在哪里治疗。”
国庆一辈子没住过院,医保本子从来没用过,并不清楚省内省外的报销比例具体什么情况。听安旭这样一说,也同意先到省医院去检查。
正好,彭纹的中学班级群里有位就职于省一院的老同学,虽多年没有交集,彭纹还是联系了这位同学请求帮忙。
老同学正在美国进修,虽远隔千里,还是很有诚意的给予了帮助。首先帮彭纹联系了自己所就职的省一院,且回复彭纹,目前没有床位,不过可以先住在附近的宾馆挂门诊号做检查。等个三五天,一有出院的就可以给彭纹父亲安排住下。
彭纹和安旭沟通之后,立即告知了父亲国庆,并决定第二天一早出发。
出发前一晚,彭路独自跑到景苑,想帮国庆整理必要的生活用品。国庆表示,已经准备好了,都在床头柜上的背包里。
那是平日里国庆参加驴友团活动时的双肩背包,天蓝色。彭路很好奇需要换洗的背心内裤,秋衣秋裤,加上一身西装外套还有洗漱用品,这么多必要的东西是如何装进去的。
彭路走进国庆的卧室,打开背包,两个烤干的泡沫面大馒头映入彭路的眼帘。使彭路可笑又不解。再往下,才是背心内裤,牙刷牙膏和毛巾。
“爸,你带干馍馍干嘛呢,替换的羊毛衫或者秋衣秋裤总得拿一身吧。”彭路顺手拿出了装着干馍馍的塑料袋。
“你别动,这馍馍让路上吃,衣服也不用拿那么多,去几天就回来了。”国庆又显现出惯有的固执。
出发当天,国庆抱着准备好的蓝色背包上了大女儿彭纹的车。彭路站在车下,看到自己心目中一直高大的父亲此时却像个可怜的孩子,父亲的身边究竟缺少了谁?是一个有着血缘关系,可以放心依靠的儿子,还是一个相伴左右,可以给予体贴和温暖的妻子呢?总之这两个,父亲都没有。望着远去的车,抬头望向窗户,那个让国庆无限感恩,满心骄傲的高寿老母白韵莲,此刻,依旧在看着电视,吃着坚果,喝着茶水。
回到丽苑,粉蒲也在匆忙收拾东西:“午饭妈给你做好了,到点放进微波炉里热一下。妈还得早点过去你姐家给安业准备午餐。下午安业上学后妈还可以回来给你看会儿孩子。”
“妈,我爸喜欢吃干馍馍吗?他居然在包里放了两块干馍馍。难道他最近真的什么都吃不下,又怀念起干馍馍了?”
“他那人就是不左就右,少有正常的时候,妈走了啊!”
第一天晚上,彭纹给彭路发微信:“在一家环境不错的酒店住下了,爸住隔壁,晚上和爸在外面吃了烤鱼。明天到医院找医生给爸做检查。”
第二天下午,彭纹发来语音:“呆会儿我把老师布置的作业截图给你发过去,今天在群里被老师批评了。昨晚安业的作业有一项没有完成,不行你和吴鹏带着孩子也住姐那儿,这样你每天晚上可以给安业检查检查作业。”
第三天下午,彭纹发回作业的同时,开心的告知彭路,爸下午刚刚住进了病房,医生让做了个喉镜,结果还没出来,昨天一些常规检查也没什么,基本都正常。
第四天,彭路只等来彭纹发回的作业。
安业睡后,彭路发给彭纹几条微信询问情况,可彭纹始终没有回。
凌晨12点,彭路隐约听见吴鹏的手机铃声响了几秒。紧接着,吴鹏又拨了过去。
“喂,姐,什么事?”
“彭路和妈睡了吗?”彭纹的声音在颤抖。
“睡了,妈和安业睡在大卧室,彭路和孩子睡了一间,我一个人睡在小卧室呢。姐,怎么了,你慢慢说。”吴鹏低声细语和彭纹对话。
“今天,一个查房的老医生,发现爸的脖子下,有肿块,建议爸去拍个胸片。结果一出来,医生说,爸得了肺癌,并且八成是,晚期。医生建议我们尽快转去肿瘤医院,这个事实,千万不能让爸知道。”彭纹已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被震惊到的吴鹏愣愣的等彭纹调整心情。
“我不忍心告诉彭路,担心她承受不了,可是这个时候,你们也有知情权。明天你再和彭路说,先告诉她可能是肺癌,不确定,让她有个,接受的过程。”彭纹抽泣着。
“姐,也有可能医生诊断错了呢!”吴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总之,不论医生下什么结论,我们都要想尽一切办法救治爸爸。你一定要提醒彭路冷静,我从下午知道结果到现在,没有让爸看到我流一滴眼泪。我跟爸说,没事儿,就是脖子上长了几个,良性的肿瘤,需要转到,肿瘤医院去。”
“姐,现在你们在哪儿呢?”吴鹏问。
“在肿瘤医院附近的一家破旅馆先住下了,隔音也不好,所以我只能出来外面给你打电话。肿瘤医院也没床位,住不进去。我那中学同学给了我一个肿瘤医院郑医生的电话,让我有什么情况直接联系郑医生。我已经联系过了,急也没用,只有等。”
“姐,我们也上去一起陪着爸吧。”吴鹏说。
“千万别,至少这几天先不用来,全都来了,爸肯定会多想的。再说现在都还没住进医院去,爸住进医院以后,妈先来。明早我再打电话告诉妈,你切记一定要帮彭路控制好情绪。姐跟你先说到这儿,你哥一个人陪在爸身边,他在给爸捶背,我出来也没告诉爸。”
彭纹回到旅馆房间,国庆对正帮自己捶着背的安旭讲:“以为只是普通的小病,没想到竟然和肿瘤挂起钩来,太可怕了。”说着,国庆的眼睛望向刚进门的彭纹。
彭纹的眼睛受到惊吓立刻挪向了安旭。
“没事儿的,爸,良性的都能治愈,住进去医生说怎么治咱就怎么治……”安旭赶忙开口打消了彭纹的慌张。
“幸亏是良性的,我自己怎么就没发现这脖子上长了这么多肿块,还以为做胃镜的管子损伤了声带,原来是肿瘤压迫到声带了。看样子三天五天是回不去了,你歇歇,爸自己来,这么晚了,你们休息好才有精力给爸找医生看病。”
“我来吧,爸。”彭纹坐在国庆身后捶了起来。隔壁房间的电视声音突然调大了分贝。国庆疲倦的目光中瞬间夹杂进去更多的忍耐。
“爸,我们开车找家舒适的酒店吧,你睡舒服点。带您出来看病,不能让您住这样的地方。”安旭尊敬诚恳的对国庆说。
国庆侧过身子看着彭纹:“爸已经折腾你们好几天了,这大半夜的,钱都付给旅店了。”
刹那间,彭纹看到了国庆内心的无助和渴盼,一辈子刚强果敢,又独断专行的国庆,此刻在女儿女婿面前,却像个迟疑不前的孩子。
“爸,穿上鞋,咱走吧。”彭纹弯腰给国庆穿上了皮鞋。
这一刻,国庆坚硬的心田滑过一丝温暖而酸楚的细流,来不及自责和懊悔,已然中年的彭纹在国庆面前直起了腰身,国庆匆忙起身却低垂了眼睑。
“房费就不必跟人家多说了,我去退掉钥匙,把车开过来。”安旭收拾好东西先出了门。
彭纹陪着国庆上了车。
彭路屏住呼吸,仔细听隔壁卧室吴鹏的声音,似乎已经挂掉了电话。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彭路急切的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彭路给熟睡中的宝宝盖好了被子,轻轻的关上门,来到了吴鹏卧室。
“刚才是姐给你打电话了,对吗,她说什么了,你快告诉我。今晚我发的微信姐一条都没回。我给安旭哥打电话,他说忙,随后再说。”
“是姐给我打的电话,姐说爸今天拍了个胸片,医生说肺部好像有个点点,看不清楚,需要转到省三院做进一步的检查才能确诊。”吴鹏眼皮打架,脑子却在急速思考。
“肺部有个点点是什么意思呢?你跟我说的清楚一点好不好。”彭路听的一头雾水。
“医生都没有明确,我又怎么知道,去睡吧,耐心等医生的最后结论。”
“那点点需要怎么治呢,为什么要转去省三院,就转到省一院相应的科室多方便。现在爸是在省一院还是省三院呢?”
“不清楚,姐没说。姐光说今天跟爸做检查太累了,看到你微信的时候已经太晚,怕影响孩子休息,所以打电话告我一声。”
“如果真的只有这几句话,用不了这么长时间的,我不傻。”
“听话,去睡吧,太晚了,天亮以后有了结果再说。”
彭路问不出真相,只好自己在手机上查。“肺部点点”,网上的解释是“考虑结核钙化”。也有很多人问,肺部白点是癌症吗?这让彭路的心瞬间绷紧。再查“省三院”,才知道省三院就是省肿瘤医院。彭路的手开始颤抖,她在搜索栏里输入“肺部肿瘤”四个字,文章的解释让彭路的精神世界瞬间崩塌了。
彭路重新跑进吴鹏的卧室:“爸是不是得了肺癌,我在手机上查了肺癌的症状,和爸目前的反应基本相似,手机上还说,像爸这种出现明显症状的说明已经转移,是晚期了。”
吴鹏慌忙坐起来:“大半夜的,你别乱猜了,咱等医生的结果行吗?”
“你睡吧!”一种生死边缘的绝望与恐惧凶猛的向彭路袭来,彭路无助的回到女儿身边,边查阅手机,边擦拭不断挡住视线的泪水。“肺癌能否治愈”,“肺癌还能活多久”,“如何有效延长肺癌患者的生命”,“肺癌患者奇迹生存的实例”“国内治疗肺癌的最新技术”……
彭路不停的深呼吸,用尽力气擦拭不听话的泪水,然后拨出了彭纹的电话,她迫不及待的想把刚刚看到的每一线希望全都第一时间告知彭纹。却在第二次传来连续“嘟”的声音时,恍然看到此刻已是凌晨三点半。顷刻间,彭路又赶忙挂掉了电话。还有三个小时天就亮了,想到安旭和彭纹在父亲身边亲历亲为那么辛苦,彭路又不忍心在大半夜添乱了。
彭路真的希望是自己多想了,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刚刚睡着一会儿的国庆听见彭纹手机的声音,又睁开了眼睛。看到彭纹依旧坐在身旁:“你咋不去睡会儿,谁给你打电话呢”国庆问。
“哦,爸,我省一院那位同学她不是在美国进修学习吗,估计人家这会儿正好有时间关心一下我们,电话拨通了才想起时差,所以又挂了吧。”彭纹这样和国庆解释。
“从咱照城走出来的学子能到美国去进修,真不简单。距离太远,咱也没办法请人家吃个饭表示感谢,等人家回来,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国庆说着,起身拿皮锤捶起了后背。
“爸,我来给你捶。”彭纹扣下手机给国庆捶起了背。
“安旭睡着了吗,这几天辛苦他了。”十多年来,国庆第一次关心安旭。
“爸,他睡着了。”国庆简单的一句关心,彭纹的内心奔涌起难以平息的浪潮。
恍惚间,彭纹觉察到国庆的脸暗淡黑紫,目光无神。刹那间内心又惊慌失措起来。
“爸,皮锤给你,我去趟洗手间。”
关上卫生间的门,深知这个点打扰医生很不合适,彭纹还是不顾一切给郑医生发了短信:“郑医生,我和我父亲住在酒店,他现在面色变黑,眼神无光,我内心十分焦急,求求你想想办法,把我父亲安排进医院吧,我带他出来看病,万万没有想到这么严重,还一直让他住在酒店里等,希望你能理解做子女的心。”
凌晨五点,郑医生打来电话:“普通病房实在没有,顶层有间家化病房,设施全,舒适度高,但相应的价格也贵,每天六百,你们要不要住。”
“住,住,我们这就过去,谢谢郑医生。”
天还未亮,三个人已经在这个夜里进行了两次辗转。
护士给国庆输上了液体,安下心来的国庆终于睡着了。
“刚来那一晚,咱俩还高高兴兴的吃烤鱼,谁也没注意到爸根本吃不下,也没问爸究竟想吃点什么。爸一住进省一院的病房里,咱俩晚上就出去酒店睡了,和爸一个病房的人告诉我爸整晚上几乎就没睡,我都没当回事儿。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宣判了呢?”彭纹靠在安旭的背上默默流泪。安旭背对着彭纹,低垂着头坐在楼道长椅上。
“彭路估计已经知道了,昨晚给我响了两声电话,我不敢给她回,我怕听到她哭。一会儿天亮了,我亲自告诉妈。你拿爸的身份证医保卡抓紧办理住院手续。还有,你去和郑医生沟通,要给爸用最好的药,要想尽一切办法给爸治疗。顺便问问郑医生,爸的病,到了北京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如果有,咱就抓紧带爸到北京去。对了,你去医院门口的小卖铺,找个信封来,取点现金,给了医生,?才能让医生尽心尽力给爸想最好的治疗办法”
“事情我都知道怎么办,你想好怎么跟妈说,今天你就陪在爸身边照顾他,其他的全都交给我,放心吧。”安旭揉一揉疲惫的双眼,温和的对彭纹说。
“你太累了,先进病房休息一会儿吧,我去找餐厅,办张饭卡,顺便买个不锈钢饭盆,让给爸打饭用。”
“刚过六点,你先下楼给妈打电话吧。”安旭站起身,摸摸彭纹的短发。
彭纹摸摸口袋里的手机,起身要走,手机疯狂的响了起来。赶忙切换静音,“是彭路,我下楼跟她说。”
“喂,彭路,爸刚住进省三院,这是咱省里最好的肿瘤医院。”彭纹没等话说完,瞬间哽咽了。
“姐,医生怎么说,确诊了吗?”彭纹的抽泣让彭路难以撑住最后一丝希望,绝望的眼泪倾泻而出。
“肺部肿瘤,已经有转移。转移到什么程度还需做进一步的检查,哭没有用,我们得接受事实。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多给爸陪伴,让他开心。”
最后一丝幻影瞬间破碎,彭路彻底崩溃,嚎啕大哭,一时间完全忘记了身边的宝宝。
彭纹劝彭路:“换谁都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但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相互鼓励,彼此支撑度过难关。你听姐的话,先在家调整好心情,确保见到爸不会情绪激动,再来也不迟。今天早上五点多爸刚住进医院,连续几个晚上没睡好。住进来可能心里踏实了,很快就睡着了。”
“嗯,姐,我听你的。可是我想让爸去北京,到了那儿一定有好的办法。”
“出来看病没有你想象的容易,你可以先在网上查一查,看看北京有什么先进的治疗技术。八点你哥就可以见到医生,我们先听听医生怎么说,你也可以把网上查到的好办法发过来,我们一一咨询医生,如果北京真的有更好的办法,我们当然要去。你在家照顾好宝宝和安业,我一会儿给妈打电话,妈先来。姐这些天深切体会到,我们做子女的再怎么尽心,也填补不了爸心灵的空缺,做不到夫妻之间的无微不至。人在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另一半。”
彭路的大脑里昏天黑地,她擤了把鼻涕,用尚存的一丝意识含混不清的对彭纹说:“我知道了。”
彭路一下子晕倒在床上,压到了小宝宝的腿,惊吓中的宝宝嚎啕大哭,彭路听见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个吵闹的孩子……
“彭路,彭路,你压到宝宝了!”吴鹏将彭路拉了起来。
粉蒲悄悄的起床,希望安业再多睡一会儿,就在粉蒲轻轻拉上门的刹那,手机响了,彭路赶忙接听,担心吵到孩子们。
“喂,彭纹,我正准备给孩子做饭呢,这么早给妈打电话,什么事儿呀?”
“妈,我爸是肺癌,晚期。”彭纹想好了一大堆话,可这一句之后,再也说不上来。彭纹已经做好了顶天立地的准备,精神的支架却在这一刻轰然坍塌,汉子一般的彭纹此刻终究忍不住心口剧烈的痛,任泪如雨下。
粉蒲呆若木鸡般拿着手机,矗立在原地,与她争吵了一辈子的男人,此刻却惹她抹起了眼泪。
许久,电话那头,彭纹带着抽泣说:“妈,你来吧,坐直达省城的大巴,快到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安旭顾得上就过去接你,顾不上你就打个车过来。”
“你们不用接妈,妈收拾好就去车站,到了自己打车。”
挂掉电话,粉蒲坚定的走进厨房,用最快的速度给安业做了碗拌汤,然后推开彭路卧室的门:“吴鹏,送妈回丽苑,彭路,妈要去省城照顾你爸,你跟吴鹏自己做饭,照顾好俩孩子。”
“妈,我爸是晚期!”稍稍平息一些的彭路突然又嚎啕大哭起来。
“别哭,别吓着孩子。”粉蒲语气严厉,动作迅速,她打开了行李箱,收拾起彭纹和安旭的换洗内衣。
“吴鹏,孩子交给彭路,你去叫安业起床,然后送妈过去景苑,我得给你爸拿几件衣服。”
“妈,我不能接受!”彭路哭的撕心裂肺。
粉蒲拿抽纸擦掉彭路的眼泪和鼻涕。一边擦着,一边忍不住抿紧了嘴巴,一半眼泪咽回去,一半眼泪流出来。
小宝宝有感应似的哇哇大哭起来,彭路已深陷绝望的泥潭,毫无心思来顾及身边的宝宝。
粉蒲冲好奶粉,抱起孩子喂。小宝宝喝饱便很理解此刻彭路的伤心,不哭不闹躺在床上玩手指。
粉蒲拿钥匙打开了景苑家门,正在独自包饺子的白韵莲问:“你过来有什么事儿?”
“给国庆拿衣服。”粉蒲说着便匆匆走进了国庆的卧室。
“他需要长时间住院吗,检查出来什么病了?”
“还没有,就是要住院检查,所以才需要拿些衣服。”
“你这拿上衣服,是要上去省里陪他看病吗?”
“对。”
“国庆出去几天也没给我打个电话,原来是还没检查出来啥情况呀,那你收拾吧。吴鹏也跟你一起去吗?”
“他只帮我拿衣服,然后把我送到车站,他不去。”
“哦,那你到了以后能找到国庆住的医院吧。”
“打个车直接过去就行,收拾好了,我该走了。”粉蒲合上了行李箱。
“你走吧,到了告诉国庆,有了结果给我打个电话。”
粉蒲坐上了通往省里的大巴,车子穿越隧道,跨过田野,一路疾驰。粉蒲靠在车窗边,窗外景物飞速倒退,不禁忆起二十岁那年,与国庆结婚时的情景,想来人生如白驹过隙,三十五个春秋眨眼间已从指尖滑过。一滴泪落下,仿佛电视剧的片尾曲伴着拍摄花絮,即将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
粉蒲抹掉眼泪,那些算命的都说国庆能活到八十有余,自己觉得人生煎熬从来也没有信心能活得比国庆久。这突如其来的病魔,莫非老天也看不下去国庆在家里的嚣张跋扈?往事一幕幕,争吵、冷战以及白韵莲的煽风点火,挑拨离间便是三十多年婚姻里硝烟四起的主旋律。如今,国庆已时日不多,好好坏坏,夫妻一场,剩下的日子,努力平静些吧,好让国庆在幸福中离去,让女儿们在悲伤中感受到一丝慰藉。
等候在医院门口的安旭从出租车上帮粉蒲拿下了行李。俩人一起乘电梯去往住院部顶层,粉蒲长呼一口气,安旭仔细观察着粉蒲的脸,生怕粉蒲见到国庆会撒一肚子怨气。
国庆知道粉蒲马上就到,故意侧躺闭上了双眼。一副绝不低头的姿态。
“妈,你来了!”彭纹突然热泪盈眶。
粉蒲二话不说,拿起盆接满了热水放在床边地板上:“别吵到你爸,等他醒了,妈给他洗洗脚,你们也都辛苦了,妈来了,你们就休息会儿吧。”
“哎呦,哎呦呦。”国庆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安旭赶忙扶起国庆,捶起了背。
“你告诉妈捶哪儿,妈来。”
粉蒲用心用力给国庆捶着,国庆并没有排斥。
“好些了。”国庆说。
“我把你袜子脱掉,洗洗脚吧。”粉蒲熟练的脱掉了国庆的袜子。
国庆如孩子般幸福的将双脚伸进盆里。双脚的温暖,顷刻间遍及全身,出来这么多天,国庆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温度。
“叶国庆家属!”医生叫到。
“我是。”粉蒲回应医生。
“跟我来。”医生领着粉蒲来到办公室:“你丈夫在做骨髓穿刺之前,需要亲属签字。”
“好的,我签。”
回到病房,国庆终于开口了:“医生叫你做什么呢?”
“你做检查需要签字。”粉蒲说。
“哦,医生叫你签什么,你就签什么,不敢犹豫,排队的人太多了。”国庆打开了话匣。
“我知道了。洗完脚舒服的话,我再给你洗洗头吧,一看就好多天没洗了。我把门窗关好,洗完用热风给你吹干,你看行不?”
“不可以的妈,万一感冒了怎么办?”彭纹双眼投射出坚决制止的紧张光芒。
“安旭刚出去干啥了,叫他别冷不丁的开门进来就行,应该问题不大,关键是怎么洗,到卫生间弯下腰估计恶心的不行。”国庆看看彭纹,又看看粉蒲。
“这张床这么宽,你横躺下,我把这个凳子放在盆下,你仰面把头放进盆里,这样正好,和你在理发店里洗得一样舒服。”粉蒲说着,将盆放在凳子上比当着给国庆看。
“可以呀,那就开始洗吧。”
彭纹赶忙给出去买饭的安旭打电话:“你给妈买些不容易凉的饭,买回来先在楼道等一等,别进来,妈要给爸洗头呢。”
“不敢洗头,别感冒了!”安旭刚说一半,彭纹已经挂掉了电话。
就这样,粉蒲先后给国庆换了四盆水,用了二十多分钟才把头洗干净并吹干。
“妈,安旭把饭放在楼道,估计已经凉了,医生让安旭下搂给我爸拿药了。”
“没事,凉了也能吃。”粉蒲端着一杯热水,轻轻的关上了门,坐在楼道里,吃起了炒饼丝。
好多天了,国庆从未像今天这样清爽舒坦。国庆踏实安心的躺在床上,彭纹听到微微的鼾声,轻轻的为国庆拉起了窗帘。
彭路抱着宝宝给吴鹏打电话:“准备给安业做什么菜呀,家里有西兰花和土豆。”
“你先把电饭锅线插上,我早上已经把大米和水都放好了。我下班回去做,来得及。”
彭路把宝宝放在小推车上,360度旋转电饭锅,终于找到了电插口,准确无误的插好了。宝宝在小推车里好奇的看着,不哭不闹。彭路又赶忙拿出两颗土豆清洗去皮。这些动作对于几乎没有干过家务且笨手笨脚的彭路来说,简直不知所措,手忙脚乱。还好,两颗土豆完好去皮,并没有伤到手。看看表,离安业放学还有二十分钟,彭路一边看着宝宝,一边慌忙的拿起刀,试着切起土豆来。几刀下去,胳膊酸溜溜的痛,土豆也太厚了,宝宝伸着两手哼唧着要抱抱,彭路又不得已放下菜刀,洗手抱起了孩子。
“宝贝,你看妈妈拨蒜吧,大蒜切好后放置十五分钟,可以杀死癌细胞的,妈妈昨晚在手机上看到的。”说着彭路再次把宝宝放进了小推车里,果皮篓放在小推车旁,蹲下来一边拨一边陪宝宝聊天。
安业进门,喊到:“姑姑,我饿了。”
“稍等,你姑父回来马上给你炒菜。”
“那你不能先炒吗?”
彭路被这句反问羞红了脸,在下一辈人面前,彭路真的不好意思说自己不会做饭。
“那你帮姑姑看会儿宝宝,姑姑现在就去做。”
吴鹏进门,带回了现成的红烧茄子:“来,这个让安业先吃着,我给他盛米饭去。”
吴鹏掀开了电饭锅,米还是米,水也还是水。“彭路,你怎么没按煮饭键呢?”
彭路望着一锅还没煮的生米饭,愧疚至极:“老公,这是我第一次用电饭煲,下一次我就知道怎么用了,你带安业到附近饭店吃口吧,这个恐怕来不及了。”
“不用,姑姑,我看会儿电视,先吃块儿面包垫垫就行了,你做好了叫我。”
下午,宝宝睡着了,彭路赶忙扫地洗碗,准备晚餐食材。安业回来后,彭路检查作业,洗袜子内裤外加喂奶。安业睡后,吴鹏抱着宝宝,彭路终于可以给彭纹打个电话。
“姐,爸今天做了什么检查,都怎么样呢?”
“医生说肝脏上也有转移。”
彭路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姐,我今天在手机上看到的,肺也可以移植,要不我们也试试看,如果肺移植了,肝脏上的肿瘤再做手术切除掉,淋巴上的也做手术切除掉,爸不就有救了吗?”
“你简直在异想天开,就算真有这项技术,也得有合适的肺才能移植,医生说爸只有三四月的时间,等不及的。”
“万一等得及呢,你得把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和医生提出来呀,我愿意把我的肺割一半给爸用。”
“行了,你跟孩子早点睡吧。”彭纹听傻妹妹这样说,一股心酸涌上心头。
彭路不理解,彭纹为啥要挂掉自己的电话,彭路是认真的,她真的听说过肺割去一半的老人十多年后还健在的。她只是觉得这个想法暂时不能让吴鹏知道而已。可是彭纹为什么也不认真考虑呢。
彭路再次拨通了彭纹的电话。
“你别想没用的,早点和孩子们睡吧。”彭纹严厉的对彭路说。
“姐,我还没说完。我还有在网上看到的其他办法,比放疗化疗要好得多。叫生物免疫治疗,就是把体内的好细胞取出来培养增值,然后再放回去对抗癌细胞。”
“好的,这个办法一会儿就打电话问问医生。”
“还有还有,姐,还有一种叫靶向治疗,就是打靶的靶。网上说这种药物只会杀死癌细胞,不会伤害好细胞,你也可以问问医生。”
“这个应该能行,医院楼道的宣传栏里也有看到。姐记下来了,一会儿一起问问医生。”
“好的,姐,那你们休息吧。”
“幸好妈来了,我跟你哥晚上还能睡会儿。这个星期爸每天早上都有安排的各种检查,检查完输上液体,到晚上两三点才能完。我跟妈轮流给爸捶背,你哥跑上跑下忙不完的事儿。姐决定明天问问医生下面有没有人出院,有的话把爸转到下面病房去,钱省下来用最好的药,妈来了之后,爸精神也不错,姐不相信医生给爸断定的期限,我们要做好长期抗癌的准备。”
“嗯,爸一定能战胜病魔,我们一起加油!”
姐妹俩挂了电话,各自抹起了眼泪。
宝宝睡着后,彭路第二次试着添加国庆微信,第一次应该是在两年前,国庆并没有同意。而这一次,国庆很快便通过了。
“爸,睡了吗?”两行泪不听使唤的落下来。
“还没有,晚上还是不停的要起来,背还是疼,每捶一一阵子,才能睡一会儿。”
彭路擦掉泪,努力的看清楚父亲国庆发来的文字。恨不得替父亲承受肉体的痛苦,感觉自己真的好没用。
“爸,我也想去陪陪你。”
“不可以,这里已经有三个人,够了。好好照顾孩子,至少要给孩子吃一年的母乳。”
彭路知道耿直的父亲纵使内心千般苦,和自己还有姐姐彭纹讲话时也很少用修饰词语,更不喜欢儿女情长的煽情字眼。
“爸,我爱你!”长大之后再也没对父亲讲出过这句话。此刻,彭路只怕压在心底,变成遗憾。
国庆没有再回复,彭路也没有再打扰。
夜,那么长,彭路想象着后背疼是怎样一种难受,父亲国庆睡不着,自己又怎么能睡着呢。彭路也想起了母亲,几天了,不知老失眠的妈妈有没有时间睡会儿觉。
天亮之后,彭路给粉蒲打过去电话:“妈,你可不敢没日没夜的操劳,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每天晚上能睡会儿吗?”
“有时候也能眯会儿,可你爸一看见我合眼就叫我起来给他捶背。不过妈发现你爸突然知道心疼你姐了,每次你姐睡着后,你爸不仅不舍得打扰,还会提醒妈和你哥都安静下来。”
“我爸他终于知道我姐不容易了……”彭路竟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活了大半辈子了,临走呢才醒悟过来!”粉蒲正准备接着说,一股道不尽的酸楚堵在了喉咙里。
彭路急忙转移话题:“妈,昨晚我在手机上看到了一篇不错的抗癌文章,里面有讲如何通过物理方式有效杀死癌细胞。比如每天要晒十五分钟的太阳,比如双手不停的摩擦背部,使背部温度升高,因为癌细胞在高温中会死亡。呆会儿我把文章发在你手机上,你照着文章里写的方法去做,咱也一定能创造奇迹。”
“昨晚你姐打电话问医生了,就是你在网上找的那些治疗方法,医生好像不建议你姐做,不过你姐一早又去等在医生门口了,现在还没回来。”
“那妈,我爸在你旁边吗?”
“离得远,他听不见,你哥在排队,你爸坐在过道椅子上等。每天检查的时候你爸他都会看楼道里的宣传栏,这医院里哪哪都写的是早发现早治疗,还有卖假药的闯进病房发广告,广告上卖的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医生护士一发现就全都收走了,说是骗人的。你爸他那么聪明一个人,这会儿装起傻来,医生每次叫我签字,你爸也不多问我签得啥。昨天下午好好的竟跟我开口说叶勇有借他的钱。还有你爸插队时候认的那干兄弟也有借他的。”
“那就都要回来治病呀,借了多少?”
“你爸说他那干兄弟还有五千块没还。至于叶勇,你爸只说了半句话,他不说,妈也不想问,问了担心他对自己的病情起疑心。你爸知道你姐的钱全部赔在流金理财里了,也知道你姐给他用的药,还有住的这大病房,大多数费用都不能报销。”
“妈,你说的对,我爸他心里肯定都有数。再说我爸现在需要的是救命钱,叶勇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但凡是个人都会主动还钱的,他们私下里会解决,咱们就不操这心了。至于那没还完的五千块,人家既然一直在还,肯定是真没有,咱也没必要追人家,要回来也不够干啥,你说呢。”
“妈也这样想。你姐多次叮嘱妈别提钱的事儿,担心你爸过分忧虑自己的病情,影响心情和恢复。妈来的时候,带了两万现金,前天刚给医院交了一万了。你爸他也知道。”
“妈,你还不了解我爸,他不会打无准备之杖的,他自己肯定带了钱。实在不够的话,我的信用卡也能透支好几万,你们一定得跟我说啊。”
“不用你掏钱,你挣的那俩,能顾得住自己就行。你爸确实有拿的,在他卡里,一个挺吉利的数字,六万,交给你姐了。你姐压根没舍得动,全都自己垫上了。妈跟你就说到这儿,医生喊你爸名字了,先挂了啊!”
“好。”彭路挂掉电话,匆忙抱起孩子喂奶,孩子总是推开**来回摇头,彭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奶水越来越少且颜色变青。彭路傻傻的看了好一会儿怀中的孩子,才突然意识清醒,放下孩子去冲奶粉。
彭纹从医生办公室出来,面无血色,目光无望,楼道里匆忙的医生,紧张的家属,还有放弃治疗匆匆推出医院的病人……刹那间仿佛如虚像一般,在视线里若隐若现……
彭纹猛冲进楼道一侧的公共卫生间,关起门来,任泪水倾泻。
顷刻,彭纹拿出手机,编辑短信,发送给了妹妹彭路。然后迅速抹干泪痕,整理好心情,回病房打水,下搂买饭。
刚冲好奶粉,短信提示音响了,彭路拿起手机,看到彭纹发来的几条短信:
“爸得的是低分化的肺腺癌,医生说任何办法都只会是徒劳,不建议我们倾家荡产做没有意义的努力。刚住进来的时候,你哥就试图给过郑医生一次红包,但他坚决不收,说谁的父母得了这样的病做孩子的都很煎熬,他能理解,不收红包也会全力以赴。可见,郑医生的人品和医德值得信任。”
“最终郑医生同意让爸做一个基因检测,但是他说希望不大,女性基因突变率高于男性,而且9291靶向药一颗近三千元。即使吃了有用,也只是延长几个月的生命,因为用药半年后很可能产生耐药性。”
“这个时候,还好你哥放下生意自始自终陪在姐身边,还好有你这样一个妹妹和姐一起分担哀愁,无论何时,你都是姐最亲的妹妹,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有你真好!”
泪水滴落在手机上,奶瓶上,地上。彭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文字来回复彭纹。她甚至不知道如女汉子一般的彭纹也会有绝望和凌乱的时候。她不相信父亲走投无路,没有希望。她也从未遇见过彭纹如此脆弱的一面,她心中钢铁坚强的父亲怎么会挺不过去,从不认输的彭纹又怎么会没有办法呢?自己真他妈无能,出钱没有,出力又有个拖油瓶,找关系举目无望,连身边的公婆都一丁点用处没有,当初要是找个门当户对的,叫一声爸妈至少也有人说句宽心的话,帮忙出出主意,起码能多一线希望,少走些弯路。可自己咋就偏偏这么没用,干啥啥不行,连三餐都给安业做不好呢。
“姐,我除了能在家照顾安业,默默为爸祈祷之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可是咱们不能坐以待毙。爸的生活热情,求生欲望那么强烈,他一定可以靠不屈的意念创造奇迹。”
“快中午了,我就不用回病房了,和你们一起到餐厅吃了再回吧。”国庆对身边的粉蒲和安旭说。
“也行,爸,我打电话跟彭纹说一声。”
餐厅里就餐的人密密麻麻却出奇的安静,只有窗口里卖饭的厨师偶尔吆喝几声,上百张面孔,却难以看到一抹微笑。
“怎么还有二十多岁的孩子也住肿瘤医院的?”国庆望着不远处一位身穿病号服的年轻小伙子感叹到。
粉蒲想说点什么,看到把饭端过来的的彭纹,又把话咽了回去。
“一个人在病房,总想不通咋就得上了这病,看到这些拄拐的,做轮椅的,还有这么年轻的孩子,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充满信心去战胜病魔了,至少我能走能跑能思考,没躺床上变成无用之人。”国庆的目光从彭纹和安旭脸前滑过,最终盯在了粉蒲脸颊上。
“你说我这样想有没有道理?”国庆问粉蒲。
“这样想就对了!”粉蒲放下筷子对国庆的态度表示肯定。
“爸,好多病人的家属放下了工作就没有办法交上医药费,拿起了工作就没有办法给予生病的亲人陪伴。你虽然病了,但是工资可以使你踏实看病,正好我妈也退休,能全身心陪伴照顾你。我和安旭是生意人,能挣钱,还自由。所以你看,尽管是遇到了些小病小灾,但我们既不用担心钱,也不用发愁病床前人手不够,我们依然是幸运的。你不是一直都想去美国看看吗?等你病好了,我和安旭给你和我妈报个团,你带着我妈一起去吧。”
“再等等吧,明年就退休了。”国庆很郑重的对彭纹说。
“你慢慢吃,不着急,我们等你。”粉蒲吃完,国庆的饭几乎没动。
“不行,吃不下去。刚才看你们吃的香我不好意思说,真是饭到嘴边就恶心。走回吧。”
“我正好拿着饭盆,我再去给你买碗粥,回去慢慢喝。”彭纹匆匆朝卖玉米粥的窗口跑过去。
“喝绿茶、吃蔬菜水果;补充维生素A,维生素C,维生素E;药品保健品有硒维康、灵芝孢子粉、西黄丸等;每天坚持晒太阳,最好能练习气功。”彭路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笔,边查边记。
记好之后拍照发给彭纹,这是国庆离开家的第十六天。
“爸的体重一共掉了二十斤,相对刚来医院的时候又少了八斤。今天楼下有个床位,就把爸转下来了,两人间病房,费用报一部分,姐想把钱省下来给爸用最好的药,姐也不知道不让你们来对不对。等到这个星期五检查结果就都出来了,医生会开出相应的化疗药物给爸化疗,进口的化疗药物痛苦相对小些。我和你哥已经跟医生沟通过了,给爸用进口的。”
“化疗”这个名词,听起来好可怕,彭路并不真正了解。她立刻在手机上百度,才恍然明白化疗就是往身体里输入毒药,杀死癌细胞的同时也杀死了好细胞。并得知,很多癌症晚期病人,选择化疗后,病情会急速恶化,大大降低了后期生活质量。
彭路颤抖着手回拨了彭纹的电话:“姐,现在说话方便吗?”
“方便,姐在医院附近租了两间房,买了锅碗瓢盆,也买了米面油,纯净水,爸这几天就想喝点小米粥和玉米面糊糊,租房以后我就亲自给爸做饭了。对了,你去姐单位帮姐续一个月的假吧,三个月也行。”
“姐,我打电话是要告诉你千万不可以给爸化疗。你翻开手机看看,化疗不仅增加痛苦,还会降低生活质量,缩短生存时间。”
“不能光看网上,不化疗怎么办,眼睁睁看着爸不救吗,你不在医院里,感受不到医院的氛围以及爸病情的严重。三天前医生当着爸的面提到了化疗,爸不但没有排斥还很积极的点头表示愿意配合医生治疗。这么多天了,一直在检查,爸自己也很着急,好不容易等到可以化疗治疗了,爸满心希望和期待,我们不可以在这个时候说不治了,这会打击爸抗击病魔的信心的。”
彭路自知大事面前自己做不了主,多余的说服不仅起不了作用,还有可能伤到姐妹和气。彭路在沉默中心急如焚:“你确定是星期五化疗吗?”彭路问彭纹。
“星期五检查结果能全部出来,医生会诊后出化疗方案,也很有可能是下个星期一,医生周末休息两天。”
“好的,我知道了。”
彭路挂掉电话,给孩子喂饱奶。然后一个人推着孩子一家药店一家药店问。西黄丸买上了,硒维康买上了,灵芝孢子粉每家药店都没有,其中一家老板承诺,可以从省城往回发货。彭路感谢之后离开了。
晚上,彭路翻着日历,明天农历二十三,算命老头说过“初一十五二十三,干啥啥不成。”想必这样的日子,也不适合启程到省三院陪伴父亲,那就后天吧,周五出发。
吴鹏完全支持彭路的决定,他通知自己妈妈周四早上来接孩子,并告诉彭路:“两天前我找你们单位领导把假期给你续到了四月中旬。
彭路不甚感激,因机构改革,领导变动,自己都还没有见过新的领导。彭路突然想起彭纹也有交待帮忙请假。
次日,彭路等来了彭纹家婆婆,交代清楚了安业的作息时间,安排好了帮忙检查作业的邻居。接着收拾好奶粉玩具衣物,把宝宝交给了自家婆婆。然后走进彭纹单位,写好了假条,交给了唯一还在上班的领导。吴鹏也和领导请了休假。并从信用卡里提出两万元现金。
等一切就绪,彭路打电话给彭纹:“姐,孩子们都安顿妥了,明天一早,我和吴鹏就去看爸。”
“今早接近中午的时候叶勇刚来过了。你们要来也行,可是宝宝怎么办,你抱她一起来还是?”
“我决定给孩子断奶,已经让我婆婆抱走了。”彭路坚定的对彭纹说。
“你既然决定了,姐就不多说什么了,今天叶勇来的时候,姐专门提前交代他不可透露爸的病情。可他还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像演戏一样,很虚伪的那种。他哭,爸也痛心一起哭。一开始他说自己是专程开车上来看爸的,还想留下照顾爸。后来接了个电话,又说一早坐朋友顺车上来的,朋友办完事就要回去,不好意思让他朋友等,于是匆匆忙忙走了。可是爸感动的不行,人都走了还一遍遍念叨:‘叶勇可是专门开车来看我的,伺候我可不是人家的事儿,人家能主动说出来,咱都应该心存感激’。唉,姐不想去评价人家叶勇,人家无论为什么来,怎么来,来了都比没来强。咱就光说咱爸,到现在怎么还糊涂,倘若无利可图,人家什么时候看过他呢。只有咱俩亲生女儿会抛开所有包容他,不惜代价救治他,陪伴他。可是在爸眼里,反而把外人看的更重要些。咱做女儿的怎么为爸付出都是应该的,但是爸却总是让我们心凉。”
“姐,今天这日子,本就不是个好兆头。算了,反正这也是迷信。你和妈需要带什么东西发在我手机上,我今晚一并收拾好。”
深夜里,彭路被奶水胀痛,不得不起床挤出**。想到宝宝此刻找不到妈妈,吃不到母乳,嚎啕大哭的模样,彭路又一番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宝宝,你一定能理解妈妈,你和妈妈一样,希望爷爷能好好活着,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