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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无常 亲情永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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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往省城的路好远好远,彭路一路上都在努力调整心情,可那匆匆而过的一草一木,一不小心就惹她心酸流泪。老天,你有什么道理可讲!

    五个小事后,吴鹏和彭路到达省三院。

    揣着一颗无比忐忑且焦急的心,彭路和吴鹏乘坐电梯来到了病房。国庆那颗炯炯有神的眼睛望着刚进门的彭路:“你姐你妈都还没有吃饭,我们都在等着你俩。”

    那一双眼睛,望着彭路从出生到结婚,从来都充满着期待和惊喜。那一副面庞,已然不再年轻却依然威严端庄。瞬间绷不住酸楚的泪水,彭路赶忙走进了卫生间。

    转过头,国庆对同一病房的病友及病友家属说:“这是我家二女儿和女婿。今天,全家都到齐了。”

    彭路深呼吸后,重新站在国庆面前:“爸,你中午想吃点什么?”

    “我顶多喝半碗粥,走吧,出去晒晒太阳透透气。”国庆很利索的下了床。

    “叶国庆家属,这是你的住院清单,需要续费了。”护士交代。

    “好的好的,下午续费可以吗?”彭纹问。

    “今天一天都行。”护士转身进了另一间病房。

    “你哥昨天感冒了,今天他没来病房。下午你哥去续费,咱们先下去吃饭”。

    彭路搀着国庆,粉蒲和彭纹跟在其后。

    “病房里你看到的那位叔叔是肺癌,做了手术,那可是很可怕的大病。没办法,病房紧张,没得选,只能住这儿,可是爸一看见他吃饭就恶心难受。他一天吃的可真多呀,啥都能吃下。”国庆边走边和彭路说。

    “宝宝呢,你上来孩子怎么办?”国庆继续问彭路。

    “跟我婆婆回乡下了,我决定给她断奶了。”彭路回答国庆。

    “正常情况下,因该给孩子吃够一年母乳的。”

    走出医院大厅:“咦,吴鹏呢?”粉蒲疑惑的问。

    吴鹏气喘吁吁跟上来:“妈,我去续费了。”

    “单子都留着,爸谁的钱都不花,回去都给你们。”国庆感激的对吴鹏讲。“饭店我就不去了,你妈和你们出去吃,我跟你姐回旅店做点,中午就在旅店休息。病房里一整天开着灯,邻床的病人还总是在吃,我也没法睡。”

    饭后,彭路匆匆和粉蒲回到旅店,两间简陋的房间里,一间床上坐着国庆,一间床上躺着安旭。

    “彭路,你和吴鹏来啦?”安旭拖着很重的鼻音开口。

    “天哪,哥,你感冒怎么这么严重啊。”

    “谁知道呢,突然就感冒了。”

    “姐,爸今天还检查吗?”

    “检查全都结束了,不知道今天下午还用不用输液,明后两天医生放假,估计周一医生才能给方案开始治疗。”

    “那要不你和我哥回家一趟吧,回家好好洗个澡,睡个觉,下周一你们再上来。这里有我和妈,还有吴鹏呢。”彭路对正在洗碗的彭纹说。

    彭纹想了想:“确实也行,这两天也不干什么。”又低头擦碗,决定征求一下父亲国庆的意思。

    “国庆,你看呢,要不彭纹和安旭回去一趟,洗洗衣服洗洗澡再来,你说呢?”粉蒲替彭纹问出口。

    国庆的眼神流露出些许犹豫,但依旧爽快的说:“行,要回去就抓紧时间走,不然回去就天黑了,安旭一个人开长途可要当心。”

    “爸,你放心,需要跟医生沟通什么我和彭路也都可以。”吴鹏宽慰国庆。

    “爸,那我们收拾东西回去一趟,周日下午就来了,你放心,真有需要的时候我在电话里也可以和郑医生沟通。就两晚上,回去换些衣服就来了啊!”

    “好,你们回吧。”国庆给了彭纹一个肯定的眼神,目光中充满了理解。

    “彭纹的包还锁在病房柜子里,还有一条被子需要拿回去,要不我现在过去病房,拿上以后直接送到地下停车场。”粉蒲说着,便先走了。

    “妈,我帮你拿,吴鹏追了出去。”

    彭路到安旭的房间里帮忙收拾行李箱。安旭关上门问:“爸怎么跟你们到这里来了呢?”

    彭纹正好推门进来,安旭再次关上门。

    “爸说一看见同病房的那个病人吃饭他就恶心,而且病房里灯老亮着他也没法睡。”彭路对安旭讲。

    “顶层那间病房爸住着挺好,你姐非要转下来。不行再和医生说,还住以前那间家化病房。”安旭表示对彭纹的这一决定很不理解。

    “那里是舒服,可是一晚上六百还不报销,我是想把钱省下来给爸用最好的药。”

    “啥事情不能省,你非得在住院这事儿上省!以后不该花的少花就是了,你挣钱是为啥呀?”安旭一句句反问彭纹。

    “关键是咱现在手里没钱,钱都赔流金理财里了,如果最好的药能多维持爸几年,我们何必把钱浪费在病房上呢。”

    “你俩别说啦,小心爸听见了。我和吴鹏带了信用卡,也能先用着,真不行就把爸的钱用上,既然已经转到两人间了,就别来回转了,先问问医生还需要住多久再说,好吧。”彭路望着安旭和彭纹忧虑的脸。

    “别用信用卡,钱的事儿你们别管,我明天回去结几家帐,钱没有问题。”安旭清清嗓子,拉上了行李箱。

    “爸,您休息会儿,我们走了啊。”安旭戴上口罩和国庆告别。

    “爸,周日我们就来了,你踏实休息!”彭纹再次和国庆强调。

    “好,我知道了,路上注意安全!”国庆的目光里流露出对彭纹的依恋和不舍。

    彭路坐上床给国庆捶背,国庆反复对彭路说:“没想到会和肿瘤挂上钩,好可怕,这些天累坏了你哥你姐,他俩轮流捶背,哪个都没休息好。”

    “爸,放轻松点,你的肿瘤是良性的,会好的。”

    “幸亏是良性的,要是恶性的,那还了得?”

    “爸,你看宝宝这些天又长大了呢。”彭路掏出手机,岔开话题。

    “说断奶就断奶啦,不知道孩子晚上有没有哭。”

    “什么时候断都得哭两天,必经的过程。再说我上了班喂奶也不方便。”

    “咱俩光顾着说话了,也没去送送你姐,要不你给你姐打个电话,看她走了没有,没有的话爸出去送送。”

    彭路分别拨了彭纹和安旭的电话,都无法接通。

    “一定是还在地下停车场。”国庆突然从床上下来,火速穿好了鞋子:“跟爸去送送你姐。”

    从出门到医院的路上,风呼呼吹起了国庆的卷发。国庆走的飞快,彭路紧张的小跑跟在后面,都没能搀扶着他。彭路明白,国庆是担心他来不及目送安旭和彭纹回家。

    走进医院大门,国庆站在喷泉池边急切的望着一辆辆排队驶出的汽车,他望了好久。彭路有意站在风吹来的一侧,担心国庆感冒,却无意间发现,国庆的眼里,已噙满了泪水。

    等了好久也看不到彭纹的车子,国庆眼神渐渐变得失望,彭路疯狂的轮番拨打安旭和彭纹的电话,终于打通了。国庆的目光顿时又有了神采。虽然信号不好,但彭路听见彭纹说车子还在地下车库口堵着。

    安旭的车终于排在长长的队伍里开了出来。彭纹远远的看到迎风等候的国庆,不加思索的从副驾驶上跳了下来。

    “爸,没事的,我就回去两天,洗个澡换身衣服就来。”彭纹看到国庆眼中闪烁着泪花。

    国庆频频点头,有些哽咽:“快上车吧,后面的车在按喇叭。”

    彭纹的目光一刻不离国庆,直到车子越走越远。

    出乎预料的是,郑医生为了不耽误病人时间,周六早上主动到医院加班。和颜悦色与国庆商量:“我们开始化疗吧?”

    国庆像看到了救命天使,频频点头。

    化疗开始,国庆痛苦难耐,豆大的汗珠擦了又流。彭路看在眼里,心如刀绞,她最终没能阻止医生化疗,她不想使国庆期待的眼神变的灰暗,又无法面对国庆化疗时的痛不欲生。

    彭路努力的给国庆按腿按脚,尽量分散国庆的注意力。粉蒲一遍遍用毛巾为国庆擦试滚落的冷汗。化疗结束后,彭路给彭纹打电话,讲述了父亲国庆分秒煎熬的化疗过程。彭纹心急如焚,挂掉电话又坐上了开往省城的大巴。

    彭纹刚到就找郑医生询问了基因检测结果,靶向治疗的可能性。医生的回答是否定的。

    当晚凌晨一点半,国庆所有的液体输完,顿觉病情减轻,信心倍增。说想下地走走,还想喝些玉米面糊糊。

    “我会,我回去做。”吴鹏立刻奔回旅馆里做国庆想喝的玉米面糊糊。

    粉蒲给国庆换下湿透的衣裳拿去洗。

    彭路陪着国庆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走着。每一步都沉重而深刻,彭路一刻都不敢往后想,但她知道时间的脚步从不会停下。

    国庆经过护士站,有意识的测了体重,然后对着彭路说:“足足瘦了二十多斤。”

    彭路默默听着,她想父亲对自己的病是明白的。

    “爸,回去吃药吧,我给你带的那些药,都是增强免疫力的。”

    “好。”

    “很多颗大大小小的药粒从彭路手心放在了国庆手心。”

    一向事事都要搞的一清二楚的国庆此刻什么都不问,直接吃下了所有的药。

    彭纹一刻不停的盯着手机,偶尔出去打个电话。

    吴鹏端来了热乎乎的玉米面糊糊,国庆喝了整整一碗。

    “真舒服,好久没这么痛快的吃碗饭了!做的真不错,这就是爸想要的味道。今天不早了,你们回旅店早点休息,这儿留你妈一个人就够了。”国庆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回旅店后,彭纹失望的对彭路说:“爸没有基因突变,医生说吃靶向药也没用,但姐还是想试一试。爸住院期间,姐添加了一个微信群,群里每个人都是肺癌患者的亲属,相互交流可取的办法和经验。今天在朋友圈看到一个女孩说她给妈妈买的靶向药刚到,妈妈就去世了。姐改天联系她,把她的靶向药买回来让爸试试。”

    “行啊,可是她在哪儿,人家处理完母亲的后事再给我们邮寄的话,我们会不会等好多天。”

    “那没办法,只能尽量让人家快点,好多医生朋友我都联系过了,这药医生都不好搞到。”

    天亮以后,医生通知可以出院了,国庆坐在靠墙的沙发上讲:“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得了癌症,医生用一根很长的管子从我的喉咙直插到胃里给我治病。还梦见了果良,他用扁担挑着苹果来看我。我现在想啊,那根管子直插胃里应该是对症下药的意思。果良名字中的‘果’和我的‘国’谐音,所以梦里的果良代表着我自己,而‘良’指的是良性肿瘤,苹果则寓意平安吉祥。所以说这个梦一定是个好兆头。”国庆说着,目光捕捉过病房里每个人的神情。

    “这梦不错,病一定会好!”粉蒲为国庆鼓劲。

    国庆信心十足,与病房里另一位患者及家属握手道别,粉蒲和彭路站在国庆身后,微笑着鼻子就酸了,粉蒲跑进了卫生间,彭路走出病房胡乱的揉眼睛。

    “彭纹,给你伯父打个电话,告诉他爸中午到家,让他早点把你奶奶接回去。”

    五个小时的长途颠簸,终于到了家。粉蒲搀着国庆走出电梯进了家门。沙发上坐着白韵莲,还有叶国忠、曾华英和叶勇。国庆提起精神径直走进自己的卧室,啪的一声锁上了门:“你别出去了,我想休息会儿。”

    吴鹏从后备箱里一趟趟往楼上搬东西。白韵莲有种被忽视的挫败感,国忠花英也感到很意外。

    “不是,这啥意思呀,进来一句话都没跟我说,我就是等着想问问国庆啥情况。”白韵莲朝着彭纹急起来。

    “我妈一个人把这家都搅和乱了。”国庆躺下来,对陪在身边的粉蒲说。

    粉蒲瞪大了眼睛看着国庆,意外到以为自己听错了。

    “奶奶,我爸他身体虚弱,又坐了五个小时的车,累了,想安静的休息会儿。”彭纹忙着解释。

    “好人坐那么长时间车也累的想休息,何况是刚化疗完。去收拾你的东西走吧,过断时间他头发还会掉光呢。”曾花英一脸不屑嘟囔着白韵莲。

    “妈,你别多说话,收拾东西就是了。”叶勇回头看看彭路,很是不好意思。

    “什么,头发还会掉光,那还能长出来吧?”白韵莲似乎有些紧张。

    “没事儿的,奶奶,能长出来,我爸会好的。”彭路板着脸投给曾花英警告的目光。

    “我说你别等,你偏要等,一辈子了啥事儿都由着你,改天你也去化疗化疗试试,你就知道是咋回事了,别老问,我们也给你讲不清楚。”国忠埋怨起白韵莲。

    白韵莲瞬间拉长了脸,闭紧了嘴巴,一股劲儿的收拾东西。

    “太多了,叶勇那车哪能给你拉下这么多东西,把你必要的生活用品带上就行,储物箱里的衣服先摞在阳台上,随后让安旭给你送过去,人家车大能放下。”曾花英每一句谈吐都充斥着尖酸刻薄的气息。

    彭纹听着很不舒服,父亲国庆得这么大的病,曾花英没有一句体谅和关心也就罢了。几个储物箱还要指使安旭去送,安旭为父亲的事儿忙的焦头烂额,生意都无暇顾及了,这些闲人,头一回管奶奶就把自己当圣上下旨了。

    “要不这样,光拿这几天穿的衣服,天热了我再回来拿单衣,到时候顺便把厚的再送回来,你家也给我腾不出这么大地方。”白韵莲对曾花英说。

    “行行行,随你便。”曾花英不耐烦的讲。

    “吴鹏,伯父下楼和你一起拿东西吧。”国忠看着一趟趟来回跑的吴鹏,觉得吴鹏挺辛苦。

    “最后一点了,我一个人能行。”吴鹏说着又按电梯下去了。

    国忠将锅碗瓢盆统统提进了厨房:“剩下的伯父也不知道放哪儿合适,你们自己收拾吧。”

    接着叫花英和叶勇:“咱们这就走吧,走了好让国庆休息会儿。”

    “走走走,叶勇提着两大包东西,国忠抱着一箱衣服,花英跟在白韵莲身后,一起进了电梯。”

    “你们路上小心,奶奶,我们有空了就过去看你啊!”彭纹等电梯门关上,才合上了家门。

    “你给我做口稀饭吃吧。”国庆对身边的粉蒲说。

    “行,你想吃什么?”

    “酸菜拌汤。”

    “那你稍等会儿,元向家里今年有腌的酸菜,我让吴鹏过去拿一些回来。”

    “嗯。”

    “吴鹏,你骑车快,过去你元向哥家里要点酸菜回来,你爸想吃。”

    “好的,妈,我这就去。”

    彭路轻轻走进国庆卧室:“爸,医生说了,你这病应该多吃新鲜蔬菜水果,腌制品对身体不好,咱不吃,你听话好不好?”

    “好!”

    “那你再想个喜欢吃的,我让我妈给你做。”

    “不吃了,什么都不想吃。”国庆说。

    国庆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倔劲儿,彭路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就吃酸菜拌汤吧,少吃点也没事儿。”彭纹担心国庆不吃饭,赶忙拉出了彭路。

    接下来的日子,粉蒲每天做给国庆想吃的饭菜,彭路则搀着国庆在家附近晒太阳。

    国庆的体力一天不如一天,喉咙依然沙哑。总会和彭路提起她和彭纹已经过世的腰后爷爷奶奶,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依旧耿耿于怀。

    这天,彭路又搀扶着国庆散步,国庆用沙哑的声音对彭路讲:“你妈那老家,是个狼不吃的鬼地方,爸可不要去。爸费那么大劲儿给你城里爷爷奶奶找坟地,不光是为了他们,也是为了自己,为了你们。所以,将来爸下世的时候,你得成全爸的心愿。”

    “爸,你说啥呢,你这病能好。”彭路极力回避国庆的话题,不单是阻止国庆往坏处想。更因为彭路没有办法答应国庆,去更改并失信他当初对粉蒲的承诺。

    “一听化疗,谁不知道是咋回事呢!”国庆自言自语。

    彭路沉默。

    “这次生病住院,我没想到安旭和吴鹏对我这么好,像对待亲生父亲一样好,尤其是安旭,这么多年爸也没有好好待人家……”说到这里,国庆突然哽咽了。“可是无论啥事,人家总是和你姐有商有量,俩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相互不埋怨,不指责,也不拘小节。尽管你姐搞丢了一百多万,可安旭不但不生气,还能保持好的心态,宽慰你姐。人家俩这日子,只会越过越好,钱没了,也不过是小坎坷而已,不当回事,也就不是啥事儿了,用不了多久,安旭必定还能挣回来。我们做父母的,看到人家俩相互理解,相濡以沫的过日子,心里真高兴,真踏实。将来的日子里,我对待俩女婿也要像对待亲儿子一样,他们遇到困难的时候,我也要尽全力去关心和帮忙,要把关系处成真正分不开的父子关系。”国庆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中投射出一种对美好家庭生活的无限期待。

    而彭路,却不忍直视国庆的目光。此刻国庆憧憬的生活,何尝不是全家人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和谐美好。但是亲爱的父亲,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明白,让家人少一些心痛和无奈,多一些陪伴和温暖呢。

    初六是个好日子,粉蒲娘家的亲戚以及安旭和彭纹的几个好友不约而同的前来探望国庆。

    就在这个早上,粉蒲突然带着哭腔严肃的对国庆说:“不到说这个的时候!”然后眼里噙满了泪水,匆匆从国庆卧室走出。

    彭路上班后,安旭和彭纹带着国庆去做第二次化疗。一路上,国庆躺在后排一直枕在粉蒲的腿上。

    彭路和彭纹,一边为国庆的病百般焦虑,一边又感受着做梦都想要的家人团圆、平静和温暖。

    这次化疗之后,国庆的身体大不如前,国庆已无法独自散步,体重急剧下降。脾气变得浮躁起来。

    宝宝回家呆了两天,无忧无虑的在学步车里尽情跑,尽情笑。可每次国庆伸手想抱宝宝的时候,宝宝都会歇斯底里的哭,国庆一次次泪往心里流。几个月的宝宝总哭着面对身患绝症的国庆,哭声使得家里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绝望和无力。

    安旭和彭纹悄悄找人定做棺材,要了最好的柏木板,请了资深的木匠。

    每一个晚上,彭路都会准备一盆热水。感谢老天留有这样的机会,让自己坐在父亲面前为他洗脚,尽孝。

    第三次化疗的前两天,安旭和彭纹已借好了商务车,准备让国庆躺在车里前问省城化疗。

    可就在即将出发的前一晚,粉蒲在帮国庆洗澡的过程中,发现国庆的左腿突然不受控制,迈不了步。一丝不挂的国庆在卫生间里急眼了,恐惧的喊:“这是怎么回事?”

    守在卫生间门口的彭路不知国庆发生了什么,一时间顾不了那么多,直接打开门冲了进去。

    “你咋进来了!”国庆看到突然冲进来的彭路万分羞怯和紧张。

    粉蒲大汗淋漓的将国庆的一条胳膊搭上肩,搂紧国庆的腰:“你出去吧,妈不行再叫你。”

    彭路又慌忙关上了门。

    “该上路了!”国庆在卫生间里自嘲。

    “别瞎说,腿不能走了我也能伺候你,我什么苦都能吃,但是你自己不能放弃。”粉蒲用最后的精神稻草强撑着对国庆喊出这样的话。

    终于把国庆挪到凳子上坐下。粉蒲赶忙给国庆穿上了背心内裤,国庆哭的像个孩子。

    彭纹联系了郑医生,并照郑医生的嘱咐抓紧带国庆到县医院做了脑部核磁。结果又一次让家人沉重,肿瘤已经转移到了脑部,医生提醒彭纹随时注意意外情况。

    征得国庆同意后,彭纹立刻安排国庆住进了县肿瘤医院,靶向药终于寄回来了,彭纹第一时间给国庆服下。粉蒲又开始跟着国庆没日没夜呆在了医院。

    住进县肿瘤医院的第一天是个周日。因空病房不少,彭纹和安旭征得医生同意后,将国庆安排独自住进了两人间,然后忙着开车回家拉钢丝床。彭路则留在医院和粉蒲一起守着国庆。吴鹏跑去单位完善了周一的紧急工作并和领导了请了一天假。

    这个下午,输着液的国庆说要上厕所。彭路摆好了拖鞋,提起了液体,粉蒲异常吃力的将国庆从床上抬下来。可是国庆完全站不稳,粉蒲用力搂住国庆往卫生间挪,几秒钟的功夫,国庆和粉蒲脸上都滚下了豆大的汗珠。

    “你用力踢你爸的脚。”粉蒲声音在颤抖,她在用一米六的身高,一百一的体重支撑着只剩一百三十斤的国庆。

    彭路用力蹬国庆的左脚,可完全无济于事。粉蒲立在原地已浑身湿透,国庆支撑的疲惫不堪。粉蒲抿紧嘴唇,用超人的毅力艰难的将国庆挪到了墙边靠住,喘着粗气对彭路说:“把液体给妈,给你哥打电话。”

    彭路抖着手拨出了号码:“哥,你快来,我跟妈抱不动爸,爸要上厕所。”说着,彭路就哭了。

    彭纹抢过安旭手机:“还不赶紧去叫护士,去别的病房找人帮忙,我们就是飞过去,也来不及呀!”

    痛苦中的彭路瞬间被点醒,疯一样的跑出病房,大概因为星期天的缘故,唯一的值班护士一时间找不到进了哪间病房。荒凉的楼道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端着水杯的老头儿。

    “大叔,帮个忙吧,我爸腿不会动了,他需要上厕所。”彭路的眼泪不听使唤奔涌了下来。

    大叔若有顾虑,可还是跟着彭路走进了病房:“这样,我帮你们拿液体,你俩帮他前进。”

    “行,谢谢你啊!”粉蒲万分感激。

    粉蒲提醒国庆:“有知觉的那条腿要用力支撑,我喊一二,彭路就在下面推一下你的左腿。我们一起听口令配合好,加油!”

    国庆用力发出了一声:“嗯!”

    每一声“一二”中的艰难前进,都让蹲在国庆脚边的彭路倍感人间之难,绝望之深!

    国庆坐在马桶上的时候,羊毛衫已经完全湿透了。粉蒲来不及喘息,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接过液体,挂在了墙壁挂钩上,双臂伸过国庆腋下,国庆像孩子一样,死死靠在粉蒲怀里。

    彭路将卫生间门轻掩上,留给父亲国庆最后的尊严。一边不停的感谢大叔:“您稍等一下,再帮我和我妈把我父亲抬回床上去。”

    此时,正巧国庆的一位小时同学得空进来探望。他搂起国庆的腰,和粉蒲一样的动作,却比粉蒲得力很多。护士也正好进来送新液体,帮忙提起了吊瓶,粉蒲慌忙将床单整理平整,国庆终于在大家的帮助下稳稳躺上了床。护士很温暖的一遍遍叮嘱,“下次有困难直接叫我”。而国庆的这位小时同学,正好在这家医院里做保安。

    那一刻,彭路恨自己没用,楼道里遇见的大叔和父亲幼时的同学,烙在了彭路心里,彭路将一辈子铭记于心。

    彭纹和安旭赶到病房以后,粉蒲和彭路抓紧出门买回了坐便椅。

    次日一早,吴鹏乘大巴再次前往省肿瘤医院,拿回了国庆所有的病例资料。

    一周后,国庆的左腿突然恢复了知觉,动了起来,全家人含泪欣喜。

    “看来9291对爸有用,那就坚持吃。爸,你再动一动给我们看。”彭纹轻轻的掀起国庆的被子。

    国庆用力的将左腿抬的老高,像蹬自行车一样不停的动。

    “我们看到希望啦,彭路喜极而泣!”

    国忠带了三个包子来看国庆:“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带多了你也吃不下。”

    “我今天想吃鱼。”国庆说着,又动起了左腿。

    “好嘞,我去买。”彭纹一溜烟的跑去饭店。

    国忠望着国庆的左腿:“真神了,这真是个奇迹,美国人是用啥把这药做出来的。看来还是彭纹有主意!”

    不一会儿,彭纹拿回了香喷喷的鱼。

    “这会儿又不想吃了,怎么办?一会儿吃行吗?”国庆像个怕被责怪的孩子。

    “行,爸,你想吃的时候我再给你热。你要是想吃别的,尽管告诉我,摩托车放在楼下呢,买啥都是一会儿功夫,很方便。”

    “你今天骑着车呢?爸感觉想吃铁锅炖菜,可是买回来也不知道能吃多少。还把你折腾的来回跑。”国庆说着,又差点抽泣起来。

    “可以的爸,我不用跑,你常去的那家铁锅炖菜可以送餐上门的。我打个电话,他们一会儿就到。”

    “那你把鱼拿出去吧,爸闻着不舒服。”

    “我就先回了,过些天再来看你。你听彭纹的话,一定能好。”国忠起身出了门。

    彭纹端着鱼出门送国忠。

    国忠停下来,对彭纹说:“你奶奶这段时间又在家不得安生了,闹着要我带她来医院问你爸后事怎么办,你也知道她会怎么说。伯父斩钉截铁的告诉你奶奶:‘你要是能去照顾国庆,我可以带你去,但你想去挑事儿,这忙我可不帮。为了给国庆看病,粉蒲日夜守护,多久没睡个整觉。彭纹安旭不惜代价,放下生意,带国庆出去看病,还给国庆用最好的药。彭路的孩子刚几个月就断了奶。你去了啥忙也帮不上,还要乱指挥,你把国庆一家人心搅乱了,你能伺候国庆吗?你把国庆气的上不来气了你能付得起责任吗?你是当妈的,你儿子躺病床上,你有钱拿钱,有力出力,不出钱不出力也没人指责你,可你别唯恐天下不乱,没事找事。国庆有彭纹彭路俩闺女,后事人家姐妹俩会安排,其他人谁也做不了主。’说完啊,你奶奶好几天不理我,你爸惯着她,我可不惯她。”

    “伯父,你说的有道理,我们都忙着给我爸看病,无暇考虑这些问题。既然靶向药让我们看到了希望,我们就绝不放弃,我爸一定会好。”

    国忠点点头:“你留步,伯父走了。”脑海里又浮现出花英提醒自己的几句话:“你可不能由着你妈去管国庆往哪里埋,你就告诉她人家有俩闺女,这事儿谁也管不着。老房子虽然写过分纸,但是还没有盖章,而且上面也明确写了为你爸妈养老送终才能继承,否则继承人或者继承份额还可以更改。国庆毕竟是上门女婿,他这一走,给你妈养老送终的人可只剩下你了!”

    人来车往的马路边,国忠蹬着自行车,突觉前方似看不到出口的黑洞。

    晚上,叶勇带了水果来看望国庆。

    “叔,也不知道你想吃啥,给你带了些草莓和樱桃。”

    “我爸今天吃了铁锅炖菜呢。慢慢的病就会好起来!”彭路握着国庆的手,很有信心的对叶勇说。

    叶勇的目光从半信半疑到扑朔迷离,面容从拧巴的惊喜回到惊喜的拧巴:“听我爸说叔吃了美国的靶向药,药呢,给我看看吧。”

    彭纹正犹豫,彭路灵机一动:“叶勇哥,我姐只买了半个月的量,很珍贵的,怕跟乱七八糟的药一起放在病房我妈疏忽大意搞错了,我姐就把靶向药放家了,每天只拿一颗来亲自喂我爸。”

    “哦,也是,不过我听别人说可以买到仿版的,价格也很便宜,药效是一样的。”叶勇吞吞吐吐,脸色羞红。

    彭路弯下身子抱着躺在床上的国庆:“爸,没事啊,我姐还有厂子,你和我妈还有工资和两套房。你只要配合好好吃药,我们就一定能好。”

    “嗯!”国庆很努力的答应。

    “叶勇哥,听说你炒股挣了不少钱,准备换奔驰了?”彭路顺势引开了话题。

    “这两年炒股,不赔就是好的了,哪能挣那么多呢。再说了,哥就是挣了钱也不会换掉QQ车的,别看你哥那奔驰大,他那车能拉下的东西我那QQ都能拉。”

    彭路和彭纹对视一笑。

    “你们别笑,是真的,我那座位放平,还拉过冰箱呢。好处还不只这些,省油省钱,体积小钻空子方便,蹭一下一点都用不着心疼。奔驰换个保险杠大几千,我那车就二百。有段时间,我车后保险杠松动破烂,我是真想换了,可也不想自己掏二百块,于是计划着在路上找个结实的好车来个亲密接触,这样想着,还就真逮着好机会成功了呢。我跑在一辆路虎前面一下子急刹车,给他来了个措手不及,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人家的保险杠啥事儿没有,我的直接掉地上了,他二话不说,掏钱走人,我的目的也达到了。但凡我的车再稍微贵点,人家掏钱可就没那么痛快了。”

    “这不就是手机视频上那些碰瓷讹钱的吗?”粉蒲望着叶勇,一句直白的反问。

    叶勇瞬间无语,两只小眼睛瞪着粉蒲,只差翻白眼了。

    “我就是想找有意思的事儿聊聊,转移一下我叔的注意力,帮他减轻痛苦。”

    好景不长,国庆的腿只动了两天。药含在嘴里,很难咽下去,可想到女儿彭纹的良苦用心,想到这是活下来的唯一希望,还是努力的吞咽。

    “今天周末,一会儿彭纹来了以后她和彭路俩人陪你一会儿,我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换双鞋,好不好?”粉蒲凑在国庆耳边轻声的问。

    “去买身新的吧。”国庆皮包骨头的眼眶里流露出孩子般真诚的眼神。

    “我可没你会享受,啥东西都只选贵的,我选的衣服既便宜,又好看舒服。”粉蒲转过头去,突然想起年轻时候,国庆每次出差都会从大城市为她买回几身漂亮的衣服裙子,这些年冰封的爱情,居然在顷刻间融化,变成滚烫的泪水,滋润出宽容,滴落出释怀。

    粉蒲刚走,国庆摸摸脑袋,涩涩的,一些头发又新长了出来:“给爸剃头吧”。

    “行。”刚忙活着收回床单的彭纹回应国庆。顺便拿起了剃须刀。

    “疼,彭路之前给我剃过两次,她能掌握好。”国庆皱着眉头说。

    “行,那我来。”彭路接过剃须刀在国庆头上转了起来。

    “不行,还疼,估计刀片顿了。你们扶我去理发店剃头吧。”

    “爸,刀片顿了,我们可以再买个新的,只有这个才安全方便,你要出去我俩也抬不动呀。要不这样,我去理发店叫个师傅来给你剃头,怎么样,你稍等会儿。”彭路自以为想了个好办法。

    国庆忙说:“你不懂,没人愿意来医院剃头,来了也要比外面贵很多。”

    彭路似懂非懂,但很清楚自己说错话了。

    彭纹赶忙出去打电话给安旭:“回家把你最好用的剃须刀拿来,让爸用。”

    半个小时后,彭路用安旭拿来的新剃须刀为国庆剃光了头。

    “用毛巾多擦几遍,擦干净,爸还想剃剃胡子呢。”国庆满意的说。

    “好了,爸。”彭路将清洗干净的剃须刀递给国庆。

    “扶我起来,我要到卫生间照着镜子才能剃。”

    “爸,你腿动不了怎么到卫生间照镜子呢。”彭路下意识的与彭纹对视,感觉国庆在很认真的讲迷糊话。

    “你俩扶着我不就可以了么?”国庆的眼神依旧像无辜的孩子。

    “我俩扶不动你的。”彭路无奈的告诉国庆这个残酷的真相。

    国庆思考片刻:“那你打开手机相机自拍功能,对着我的脸,我就可以了。”

    “天哪,爸,你太牛了,我们都想不出这么好的办法。”彭路突然又为国庆的乐观与幽默感动。

    “呵呵,办法总比困难多,这句话不光适用于工作,也适用于随时随地的生活,哪怕是身体躺倒在病床上,精神和意志也不能因此而屈服!”国庆既在给自己打气,也在给俩女儿打气。

    彭路帮国庆举着手机,彭纹在一旁准备着热毛巾,俩人望着一边讲道理一边剃胡子的国庆,突然觉得父亲温暖又可爱。

    剃完了胡子,国庆已经体力不支,彭纹捧着国庆的脸小心的擦起来,国庆问:“你妈呢?”

    “爸,我妈回家一趟,一会儿就来呀。”

    没等彭纹说完,国庆已经睡着了。

    粉蒲返回病房的时候,国庆刚好醒来。国庆望着干净利落,换了身衣服的粉蒲,顿觉赏心悦目,美的落落大方。国庆转过头透过窗帘的缝隙望向窗外,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对眼前这个女人一见钟情,赴汤蹈火,义无反顾,甚至不惜放下男人的尊严,跳门槛做了上门女婿,以至于这一辈子的时光,全都输给了内心的不平衡。

    “国庆,转过头来呀,看我这双鞋,你猜猜多少钱?”粉蒲抬起右脚上的平底白色仿皮单鞋,等着从来不买便宜货的国庆判断出一个好价钱,很期待国庆的判断与鞋的实际价格之间巨大的差价,这不仅会让粉蒲感觉物超所值,从事实上自己赚了,也会打心底得意自己聪明过人。

    国庆瞟了一眼:“你能买什么好东西,顶多二十块,我还不了解你。”

    粉蒲显然失望落空,不过依然不忘强调:“你猜的不对,我这鞋十块钱。每次见到单位退休的老职工,她们都以为我这得以一百多呢。”

    “一百多也买不到啥好鞋,你舍不得穿千把块的,至少也买个三五百的呀。”

    “哼,三五百块我也不花,我这十块钱的就挺不错。”

    “你把死忘了吗?”

    粉蒲抬起头,惊讶的眼神望着床上的国庆:“邻居给了些桑椹汁,还说她家男人喝了桑椹汁病好了很多,我也喂你喝点吧。”

    “行!”国庆立刻答应了,“让彭路出去吃饭吧,回来再给你带点。让彭纹也回家吧,回去休息会儿,照顾好安业。”

    “今天怎么舍得让俩闺女走了呢?那彭纹你回吧,彭路跟你姐一块儿下去,想吃什么就去吃点什么,不用给妈带,妈在家把冰箱里冻的饺子煮着吃过了。”

    “丽苑的冰箱里吗,放了三个月了吧。”国庆问。

    “差不多吧,过年做的。”

    听粉蒲提起了过年,彭路和彭纹内心咯噔一下,担心国庆伤心。

    下楼后,彭纹发动了摩托,却迟迟不走。叮嘱彭路这段时间辛苦些,因为感觉父亲国庆的状况越来越差,彭纹必须得抓紧时间回乡下监督木匠做棺材了。

    正准备走,彭纹又迟疑了:“彭路,你说爸都病成这样了,每天花销这么大,叶勇看在眼里,还钱的事儿却只字不提,一分不拿,怎么想都说不过去啊。那天伯父来的时候,我本想提一提这事儿,又听伯父提起了奶奶,心想算了,平静为好,不能给奶奶出乱子的机会。我想伯父应该不知道叶勇有和爸借的钱,不过伯母肯定知道……

    国庆咳嗽,粉蒲拿起枕边的透明塑料盒接痰。黑红色的痰惊吓到了国庆自己:“是血吗?”

    “不是的不是的,是刚喂你的桑椹汁。”粉蒲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哦,不是就好。上次和你说的事儿我还是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我存的那些钱。”国庆顿时又泪眼汪汪。

    “亲戚们来看你那天,你不是叫几个年轻人写好了吗?”

    “写好了,是平分的,我现在想给彭纹多分点,我看病的钱都是彭纹出的。而且彭纹还搞丢了一百多万。”国庆盯着粉蒲,落下了一行泪。

    “她花的医药费给她除出去,那一百多万是她自己搞丢的,怨不得谁。该平分咱还平分,彭路还小,刚成家,她要有钱的话她也给你花,是不是这道理?”粉蒲平和的与国庆商量。

    “行,你认为应该平分,那就还平分吧。”国庆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又不停的搓动起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你这动作老让我感觉你在数钱,想啥呢?”粉蒲问。

    “输液输了好长日子了,感觉意义不大。我想回家休息两天,洗个澡干干净净的,担心臭了,连医生和护士都不愿意进来。”国庆向粉蒲投去期待的眼神。

    “我每天给你洗脸洗脚,擦拭身体,扶你起来刷牙,怎么会有味道,别胡思乱想。不过,回家洗个澡人就清爽了,就是不知道医生同不同意,一会儿彭路回来我去问问吧。”

    彭纹和安旭把刚做好的饭菜端上桌,手机便响了,一看是粉蒲打来的,彭纹慌忙放下手中的盘子接起电话:“妈,怎么了?”

    “你们吃过饭了吗?”

    “正准备吃呢。”

    “你爸想回家好好休息休息,也想回家洗个澡。妈刚问了医生,医生同意了。”

    “也行,家里舒服。我和安旭抓紧吃口饭就过去了。”

    “不着急,你们慢慢吃,把安业安顿好。”

    挂掉电话,彭纹和安旭狼吞虎咽拨拉了几口饭,给安业留了钥匙,并告诉他两点半的时候自己到楼下的辅导班做作业。

    国庆很期待的望着收拾衣物的粉蒲。

    彭路到护士站借来了轮椅,并通知吴鹏赶往医院。

    吴鹏先坐上车后排中间,彭路扶好车门,安旭抱腰粉蒲抱腿将国庆小心翼翼的放进车厢,吴鹏接住并支撑着国庆的上半身。接着粉蒲将国庆的双腿也交给安旭,安旭上半身弯进车厢里,与吴鹏一起以国庆的腰部与大腿为支点稳稳的将国庆抬起一点点挪正坐好,安旭撤出。彭路和彭纹一人从副驾驶向后排伸手扶着国庆,一人站在车外,上半身弯进后排支撑着国庆以防倒下。粉蒲迅速换下吴鹏,彭纹和粉蒲分别坐在了国庆的一左一右。安旭开车,吴鹏骑摩托跟在其后。这样分工明确,配合默契的操作已经是二次了,第一次是在来医院的时候,谁都没掌握窍门,国庆经受了好一番折腾。然而这回,效率明显高了很多。

    国庆靠在粉蒲的肩上,面色潮红,毫无表情,彭纹握着国庆的手,每一次咳嗽,粉蒲都会拿起准备好的小痰盂接着,彭纹则在一边用餐巾纸为国庆擦嘴巴。

    车子到了家楼下,下车又是全家合作的一次考验。

    “抓紧上楼吧,不想让同一单元进出的邻居们瞧见。”坐在轮椅上的国庆对粉蒲和孩子们说。

    可是电梯外的五步楼梯并没有想象中容易,本以为强壮的安旭和吴鹏两人直接抬着轮椅就可以上去,可国庆无力独自撑稳上半身导致了重心不稳,惊险中安旭和吴鹏赶忙放下了轮椅,全家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吴鹏决定背起国庆,可起身时,国庆喊疼,于是这一招又放弃了。最终彭纹彭路先将轮椅抬上电梯,安旭抬着国庆的上半身,吴鹏抬着腿,粉蒲托着国庆臀部才好不容易解决了五个台阶的难题。

    这个过程,又一次深深触痛了彭路的内心,她感激身边的吴鹏和安旭哥,瞬间对家里的这两位男人产生了敬意。她想放下月子之苦,释怀婚后的一切不如意。她决定用最真挚的爱和最真诚的心来对待自己的老公以及自己的婚姻。她甚至决心一定要要个二胎,否则日后自己或吴鹏病倒时,仅有的一个女儿又该如何面对。她不能理解,电梯为什么不设计为平地而起,多出的几个台阶,让多少家庭在最脆弱的时期平添了无助和绝望。

    回家的一天半里,床到沙发再到卫生间,粉蒲与吴鹏还有彭路三人合力,将国庆倒腾了好多回。累的时候,国庆想躺卧室床上好好休息。醒的时候,便想在客厅沙发上躺会儿,边看粉蒲忙碌,边说说话。粉蒲将几个靠枕分别垫在国庆的颈椎腰椎还有臀部作支撑,让其侧躺着可以轻松看到家人和电视。可是控制不好大小便的国庆总是没办法等到家人将他扶起就已经拉在了裤子上,沙发上还有床上。以至于精疲力竭的粉蒲不得不一次次重新将国庆转移至卫生间里清洗身体,还有沙发被褥也得一并清洗。

    拆换床单被褥时,一本工作笔记从国庆的枕头下浮出。彭路匆忙翻看,想从中找出关于家人和亲情的字眼,可是密密麻麻的每一页,都完完全全是工作的详细记录。

    原来担任第一书记后,国庆一如从前般严谨和认真。从后往前翻,突然发现,尾页上清晰的写了这样一段话:“倘若我能活到八十岁,必定到黑虎庙烧香还愿,并捐款2万元,倘若能我能活到八十五岁,捐款五万元。”

    一种无能为力的失落感如利剑一般直插彭路的头顶,如果这个世间真的有神话,如果寿命能相借,能抵消,彭路不惜生命的代价,也愿意换取父亲的长寿。

    周一的早上,安旭和彭纹又将国庆送往了医院。途经美丽的森林公园,粉蒲对身边的国庆说:“你这辈子,为咱县城的绿化事业做出了不小贡献呢。”

    国庆望向车窗外,眼之所及皆是过往。

    医生护士也心疼起了没日没夜操劳的粉蒲,多给了粉蒲几条床单用来备用。

    彭路人在单位,心却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切的等待下班,又担心时间过的太快,离别的脚步太过匆匆。极度矛盾中,几次冲动想请个长假,内心却坚信父亲国庆还能撑的久些,想把假期留在父亲最需要的时刻。

    这天中午,彭路打摩的飞奔向医院。彭路刚进病房,粉蒲就将食指竖于嘴前,盯着彭路:“嘘!你爸今天早上挺乖的,医生给开了止疼药,吃了之后,整整睡了三个小时呢。”

    “咳……咳……”国庆被痰给呛醒,粉蒲赶忙拿起痰盂。

    睁开眼睛吐痰的瞬间,国庆看到了彭路。

    紧接着闭上双眼,又进入了嗜睡状态。

    三分钟后,国庆闭着眼睛讲:“彭路,你监督并配合安旭,给我办理出国手续,要抓紧时间,现在就去。”

    口齿逻辑都很清晰,却又不切实际,彭路怀疑国庆在说梦话,又似乎不像梦话。

    粉蒲靠近国庆的脸:“你醒了吗?”

    国庆睁开眼:“我吩咐彭路去做事,你们听清楚了吗?”

    “爸,你现在腿不会动,你怎么出国呢?”

    国庆的梦瞬间被彭路的话击的粉碎,国庆沉默了片刻:“你和你哥搀扶着我,把轮椅也带上,问题就解决了。”

    “那把我也带上吧,我也想到美国去看看。”粉蒲开玩笑的对国庆讲。

    国庆很认真的思考着:“就是不知道目前的形式能不能带你。你可知道办理我一个人的手续都很不容易。”

    “看来怎么伺候你你都是个自私鬼,自己起来走吧,我才不稀罕跟你去。”说着,粉蒲躺到另一张病床上背对着国庆生起了闷气。

    一旁的彭路突然又不知所措起来:“爸,你惹我妈生气了谁伺候你呀?”

    “等我好了我好好伺候你妈。”国庆答非所问的回应彭路。

    “你躺床上动不了了才想起要伺候我妈,早干啥去了!”彭路略带埋怨的对国庆讲。

    国庆闭口不言,久久沉默,直到彭路离开病房去上班。国庆才开口对身边的粉蒲讲:“唉,彭路不懂,这人老了,就谁也离不开谁了。”

    彭纹安旭看着安业进了校门,便抓紧时间赶往腰后村。

    “今天漆匠去了吧,得交代他把‘暗八仙’、‘寿山福海’以及‘桃榴寿果’、‘古琴古画’都画的细致些。”彭纹坐在副驾驶上边百度边说。

    手机猝不及防的响起,白韵莲来电。

    “天哪,奶奶这是又要干嘛?”彭纹望着手机屏幕,心跳加速。

    “她肯定是要去看爸,你先想好怎么说再接。”安旭下意识的把车停在了路边。

    彭纹终于按下了接听键:“喂,奶奶。”

    “你们就不准备让我去看看你爸吗,我是他妈,你们怎么也该对我有个交代吧!”

    “不是,奶奶,都这个时候了,您还是张口就抱怨。我们全家人都在竭尽所能,争分夺秒,放下工作孩子给我爸看病,不知道您哪儿不满意,打个电话都不能好好说话。”

    “你们现在过来接我去看你爸!”白韵莲的语气稍微平缓了些。

    “奶奶,我们现在有事,在外面请医生吃着饭呢。”

    “你要是不来,我就给彭路和吴鹏打电话。”

    “奶奶,没说不去,你也得等我们送走医生再去不是?”

    “那赶快啊,我衣服穿好了,帽子也戴好了。”

    “掉头吧,真是啥时候都不能让人省心。”彭纹叹气。

    国忠打开门,看见彭纹和安旭进来,不好意思的解释:“叶勇车坏了,要你奶奶等等,她偏要给你们打电话。”

    “车坏了俩礼拜了也修不好吗,我看你们就是诚心不让我去!”白韵莲使足力气抱怨。

    “行了,彭纹和安旭都挺忙的,人家们既然来了,你就赶紧走吧,别废话了。”国忠有些不耐烦。

    白韵莲刚上车,便问彭纹:“你爸有没有交代他的后事怎么办?”

    “安旭,停车。”一个急刹车,车子停在了路边。

    “奶奶,你去可以,可咱说好了,一句泄气的话也不能讲,我们可都是攥成一股劲,给我爸用最好的药,不惜代价给他看病的。我们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病看好,他可是你亲儿子,你就不能念他点好吗?”

    “我当然希望他能好,我是说万一……”

    “没有万一,我爸活的好好的,压根就别往那里想。”彭纹坚决而果断。

    白韵莲顿时哑口无言。

    进去病房,白韵莲在距离国庆床尾一米处的凳子上坐下。

    “爸,我奶奶来看你了。”

    国庆用尽力气猛的抬起头望向脚头的老母亲:“妈,来啦?”

    白韵莲没有答应,而是将目光转向粉蒲小声的问:“国庆的头发是剃了吗?”

    “对,剃了,他一看到彭路就叫彭路给他剃头。”粉蒲说。

    气氛凝固了两分钟,病房里出奇的宁静。“我累了,你没啥事儿就让彭纹送你回吧。”国庆突然用尽力气对白韵莲讲。

    白韵莲继续静坐了几分钟,然后对彭纹说:“你爸想休息我就回吧,我坐这儿也没啥事儿。”

    这几分钟出奇的平静令彭纹和粉蒲无比惊讶,彭纹以为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会无法接受不足六十的儿子躺倒在病床,以至于难以承受这最后的母子相见,哭天喊地,声嘶力竭。粉蒲以为白韵莲会抓住国庆的手捧起国庆的头,心受重创,痛不欲生。

    可是白韵莲面对自己的骨肉,像是隔岸观火的外人,从进病房到走,都未曾接近国庆。

    “我妈走了?”国庆睁开眼问粉蒲。

    “走了,你安心睡觉,她还有你哥,你目前顾好自己就行,别多操心。”

    “不操心不操心,我妈根本就不用我操心,人家不光身体好,心也大的很,人家活到一百岁没问题的,我跟人家可没法比,我连七十也活不到。”

    “别瞎说,顶多就是好不利索,拄拐也好,坐轮椅也好,我做饭,你吃饱,咱俩挣的够咱俩花,不再去为孩子们操心了。”

    “行。”国庆眼神中依旧有期待。

    周五的中午,彭纹叫彭路回家一趟。姐妹俩一起按照国庆的嘱托打开了保险箱。多少年来,国庆开保险柜的时候从来没有人敢接近,保险柜里的东西,自然便是家里最神秘的物件。

    几个厚实的档案袋,封皮上都写清楚了袋子里的物件名称,彭纹和彭路一一掏出来过目:父母的结婚证、医保本、工作证、见义勇为证;父亲的知识青年下乡证、东方红学校毕业证;姐妹二人的准生证、小学到大学的毕业照以及毕业证;房产证、房产协议、分纸;还有粮票、几张一分钱、几个字钱,以及让彭纹和彭路拿在手中颤抖落泪的十万元借条,写借条的人正是叶勇。

    “爸把这么多钱借给叶勇又有何用,最终病了,除了自己的老婆孩子,还能靠得住谁。住进医院快仨月了,人家压根就不提还钱,咱也不必去评判人家的道德底线,这事儿还是怪咱爸,总防着家里人,相信外头人,好在还有欠条。”

    一张两年前的银行卡,包在白色复印纸里,打开后发现,这张纸是彭纹和彭路姑父的身份证复印件,彭纹隐约感觉不对:“爸告诉我保险柜里没有银行卡,他会不会把这张卡忘记了呢?”

    “那你下午过去医院一趟问问爸吧。”彭路说。

    “我从来都不想当爸的面去问关于钱的事儿,他健康的时候我都没主动要过他一分,病了,就更不想去问他钱的事情。他拢共就挣这三瓜俩枣,能走能跑的时候既怕妈知道,又不舍得给我们,一心就想着退休后周游世界呢。不过,哪怕他一分不挣,或者把自己挣的都花完,咱们做女儿的都会不遗余力的去尽孝,只是,悄无声息的借给叶勇这么多,躺在病床上才明白不值得。”

    “这张是什么,保险单,姐,你看一下。”

    “稍等,我给你哥打个电话,让他下午拿这张卡去银行问一下,先看看这里面有没有钱。没钱的话好说,有钱的话又是麻烦事儿。”

    彭纹接过保险单,粗略的一看:“那天亲戚朋友来看爸的时候,爸叫人给他代写了一份遗嘱,你还记得内容吗?”

    “不就是啥都给咱俩平分了吗?”彭路一脸惘然。

    “遗嘱上写了个理财保险,说的就是这。去省城的前一天爸还让我往这个卡上打了十万块现金,我当时都不知道用来干嘛,这下明白爸为啥除了六万块,一直没再自己拿钱看病了。原来爸把钱全都买了理财保险,按约定交足五年钱,十年头上取现分红,而现在正好五年,只是刚刚交完了所有本金。现在看来,爸的每一项计划,都是在为幸福晚年做准备。”

    这天晚上,彭路躺在病房的钢丝床上久久难眠,彭纹发来微信:“爸今天吃了多少,睡着了吗?”

    “姐,妈说爸只吃了止疼药,饭几乎没吃。妈还说,爸的左腿左脚微微肿起来了些,不是好兆头。”

    “那你和妈轮流睡,时刻注意着爸。”

    “知道了,姐,那张卡上有钱吗?”

    “有,不多,但是不知道密码,卡是姑父的名字。”

    “明天问问爸吧。”

    “行,不过姐估计爸也不一定能记得。唉,重要的是把爸照顾好,做好我们该做的,其他的,顺其自然吧。明天一早姐给爸炖点鱼汤送过去,妈也睡了吗?”

    “闭着眼睛呢,应该睡着了,妈白天太辛苦,夜里我一个人看着吧,反正明天也不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