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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头七,咱们给爸烧纸前先去看看奶奶吧。咱们也都为人父母了,应该体谅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的苦。爸在的时候,奶奶确实不是个省油的灯,现在爸不在了,想到奶奶孤苦伶仃,却也挺让人心疼的。”彭纹边准备白衣白鞋,边对彭路讲。
“姐,明天正好也是爸的生日,爸都没坚持到生日就走了,我定了蛋糕,明天给爸带去吧。奶奶那儿,我跟你去,不过心里依然觉得要翻山越岭,需要先征服自己。”
“奶奶那人明白的很,爸不在了,她不会再用以前的态度来对待我们了,她还要为自己的将来留后路呢。”彭纹安慰彭路。
四人一早买好了东西来到伯父七乙口的家楼下,彭纹拨通了白韵莲的电话。
“喂,奶奶,你在家呢吧,我和彭路过来看看你。”彭纹边走边说,吴鹏和安旭提着东西跟在其后。
“我早就死了,我哪里还有家,我住在荒山野地呢!”哐啷一声,白韵莲把手机摔在了茶几上。
“又不知道犯啥神经了,接起电话就恶声毒语,说自己住在荒山野地呢。”彭纹停住脚步,对身后的三个人讲。
“那我们回吧,晾她一段时间,我们来的太早了。”彭路表示想撤。
“等等,我给伯父打个电话,他现在是家里主事儿的男人,再说伯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说着,彭纹又拨通了国忠的电话:“喂,伯父,你在家吗?”
“今天正好有事儿出来了。”
“伯父,是这样,我们几个现在在你家楼下,想上去看看奶奶,可她接起电话就朝我嚷嚷,我也不知道还敢不敢上去,所以先给你打个电话。”
“呃,伯父现在在酒店,今天同学聚会呢。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我能理解你奶奶此刻的心情,毕竟下葬你爸的事儿你们没有事先征求你奶奶的意见。就这样吧,人多,电话里伯父也听不太清楚。”
彭纹听着电话那边传来的嘟嘟声,顷刻色变,无奈的说:“伯父的话全变了,他这人没什么主见,在家里被伯母拿捏久了,既当不了家也做不了主,我们也不指望他了。咱们既然来了,就上去吧,不过彭路你记住,爸葬腰后这件事儿,奶奶无论说多难听的话我们都忍着,别跟她针尖对麦芒,爸毕竟是人家儿子,人家有怨气也正常。”
四个人战战兢兢提着大包小包上了楼。
曾花英刚给了开了门,卧室里的臭骂声就劈头盖脸的砸出来:“你们一个个什么东西,眼里还有我这个当老的吗,我还没死呢,你们问都不问就把我儿子给葬腰后去了,以后我想给我儿子烧张纸都去不到坟地。”白韵莲坐在卧室床边往腿上提着雪纺大宽裤,一边往客厅投来象征权力且杀伤力极强的眼神。
“奶奶,我们姐妹俩陪着我妈给我爸治病,送终,也很不容易,我们一直都在全力以赴。您是亲妈,心疼儿子我能理解,可我俩也是亲闺女,那是我们亲爸,我们的心也一样痛啊。我爸一走,我妈也累的浑身毛病,家里乱的一团糟也无心收拾。昨晚我妈交代我们凑空过来看看您,今天头七,我们计划着早点起,看完您再去烧纸,可这刚进门,就被您莫名其妙的骂了。奶奶,我爸走了,我俩也还是您的亲孙女呀,我们没爸了,您就一点怜惜之心都没有吗?”提到国庆,彭纹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白韵莲从卧室来到客厅沙发坐下,余光扫过彭纹彭路,依旧面不改色,毫不动容。
“都可怜,都可怜。你奶奶黑发人送白发人,你们做小辈的更应该多些理解,毕竟是人家亲儿子。”曾花英说。
“你爸费那么大劲儿选坟地,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他闭眼后能安葬在那里吗,他也一定跟你们表明过自己的意思,你们不会不知道。”白韵莲接着吼。
听到这里,彭路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不过彭路明白,白韵莲虽有苦楚,却更是以此为借口来打压她和彭纹,以一贯的行事风格来宣告她依然是家里的王。
“奶奶,我爸从来没跟我这样说过,我在我爸临终前问过他,回腰后,行吗,我爸答应我行。您也去医院看过我爸,他有交代您后事吗,这后事就是交代给后人去办的。给我爸养老送终,就是我和彭路的事儿,您说对不对。”
“去医院的路上,你就交代我不能说泄气话,你说你爸吃了最好的药就能好,我哪儿还敢说呀!”白韵莲只知道彭路是个冲脾气,从来都不知道彭纹能在她面前逻辑清晰,一口气讲这么多话,彭路反倒闭口不言了。
“奶奶,我爸已经安葬了,就让他入土为安吧,我们现在争论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您年龄大了,享受好生活,想吃什么想穿什么想去哪儿看看随时给我们打电话,我们也都有能力赡养你,这不好吗?”
“我脚下都没人了,你跟我说争论这些没意义?”白韵莲下意识的观察了曾花英的脸色。
曾花英与白韵莲的目光会集之后迅速离开,走进了卫生间。
“奶奶,我不希望我们争论这个话题,是不想让我爸的灵魂得不到安息。伯父去医院看望我爸时,叶勇哥去医院时,从来没有人跟我转达过您在这件事情上的意见。包括我爸去世的当天,您打电话让我给您买药,也没跟我提过此事。为什么我爸下葬以后,我们带着一片孝心来看您,您才表明您的意思呢。”
卫生间的门没有关,曾花英显然听的很清楚,白韵莲朝卫生间的方向瞅去,一时无语。
彭纹紧接着说:“奶奶,我也是妈妈,我也有儿子,我能理解您的心情。我爸这一走,咱们谁心里都难以承受,咱们应该彼此安慰,相互温暖才对。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还得赶着去给我爸烧纸,您保重好自己,过几天我们再来看您。”
“你们开一辆车来的吧?”白韵莲显然已被彭纹折服。
“不,开了两辆车,您有东西需要带给我爸吗,我们的车应该还能放的下。”彭纹诚恳的问。
“我就是问问,你们既然一起干嘛要开两辆车呢。”白韵莲找话给自己台阶下。
“不是一起走的吧?”花英起身相送,顺势插话。
“伯母,主要是拿的东西多,一辆车放不下。”彭纹回应。
“有啥可拿的,呵呵,都去吧。”曾花英的笑声里有几分嘲弄,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四个人在地头换上白衣,一位坐在轮椅上晒太阳的老人,静静的望着安旭和吴鹏拿着水果、蛋糕、元宝、鲜花等祭祀用品走下坟地,又默默看着彭纹和彭路跪在地头。
“如果爸能活着,哪怕一直坐在轮椅上也好,留点时间让我们多尽些孝心,也让爸的心平静下来,好好体味和珍惜亲情。老天就是这样不公平,爸才刚刚明白这些就走了。让我最最不解和寒心的是,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看到奶奶流一滴眼泪。”彭纹跪在路口,边烧土纸,边对身旁的彭路说。
下午,国忠回家。花英和白韵莲似乎正在商量着要事,被突然进门的国忠给打断了,接着两位女人回屋关上了卧室门。国忠并不好奇也没多想,没有话语权的国忠憋屈习惯了,也挺享受简单,直接走进厨房做饭去了。
晚上,白韵莲埋怨国忠出去一天也没记得给她交话费。
国忠当即反驳“县长一个月也打不了二百块话费,你啥业务没有,谁能供得起你,二百块都够我半年零花了。你那手机不还能接吗,等下个月有活动了再说,给你换个套餐。”
“唉,国庆真是把我给坑了,我指着他给我养老送终呢,结果他半路把我撂下先走了。”白韵莲当着国忠的面唉声叹气。
“不对不对,怎么叫国庆把你坑了呢,分明是你把我和国庆给坑了。你没跟我俩商量就把我们生下来,凑合养到我们会吃饭走路就不咋管了,我们十几岁就完全靠自己活。成家以后我终于跟你分开了,国庆还跟你住的近,两口子还得接着管你,国庆条件好了买上新房还得让你先住。他这一走,我又不得不养你,你说你胡乱养我们十几年,我们就得养你几十年,到底谁把谁给坑了。”
白韵莲满肚子恼火,跟国忠讲不出道理,也没法好好说话。花英也在一旁暗自窃喜,白韵莲只好独自回卧室静静呆着。
彭路每天下班打开门的时候,都会看到粉蒲在翻看着国庆的照片发呆。
每一个晚上,彭路都会紧紧抱着对父亲国庆的思念,含泪而睡,睡眠很浅很浅,夜夜都在和父亲拥抱痛哭,不忍离别。渐渐的,彭路开始期待深夜,恐惧天亮。
腰后老房院子里,枯瘦嶙峋的国庆靠在屋檐下的墙角抱着宝宝浠宁。
“爸,我来抱吧,您等身体恢复了再抱孩子。”
国庆不语,却并不松手,他想用尽所有的力气,多抱会儿孙女浠宁……
手机闹铃打断了父女相见,彭路关掉闹钟,赶忙闭上眼睛,只为和父亲多呆一会儿。可国庆连声招呼都没打就消失了,泪水浸透了枕巾,一旁的吴鹏依旧在鼾声四起。
早饭,和从前一样,一张桌子三个人,气氛却冷清凄惶。粉蒲憔悴的面容中,疲惫的眼睛空洞无神。
见吴鹏和彭路即将吃完上班,粉蒲终于开口了:“昨晚梦见你爸了,他还是生病时的模样……”
“哦……”彭路本想告诉粉蒲自己也梦到了,却不忍平添粉蒲的悲伤。
“在一个洞口,你爸要我背着他进去,我背着背着,越走越黑,只记得你爸说:‘少一个章,没盖章’。然后我就醒了。”粉蒲含混不清讲着梦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妈,我们先走了。”
路上,彭路暗自在心底想,那天和彭纹打开保险柜的时候,看到过父亲存放于其中的祖房分纸,最后一句写着盖章有效,可分纸从头到尾并没有盖章。莫非,父亲是担心分纸起不到原本的效力,或是遗憾生前没有把这件事情处理妥当,担心给我们造成麻烦……
办公室新移交的档案堆积如山,每一份彭路都要定睛看好多遍,才能勉强记下内容。前一秒刚按内容分类,后一秒又忘了按保管年限分,彭路使劲儿的拍拍头,提醒自己:“撑住,精神不能分裂,不能游离,更不能垮掉,还有妈妈以及幼小的孩子,责任未尽,多难你也得撑住。”
“叶姐,领导现在需要几个项目档案,我给你发手机上,你赶快找出来我去拿。”一帆打电话说。
刚挂掉电话,古城复兴项目部的一位同事又打来电话:“彭路,我和几个同事刚刚去你奶奶家测量房屋,正好你奶奶的大儿媳在家,家庭成员这一栏里她只写了你伯父一个人的名字。我多了句嘴,让她把你爸的名字也写上,她就把我们几个连轰带骂赶出来了。唉,本想替你说句话,结果还挨骂了,你要是想补偿我顿大餐我绝不反对。”
“那我奶奶呢,她自己会写字儿,用不着我伯母给她写呀,我伯母不写我爸名字我奶奶没说啥吗?”
“哦,对了,你奶奶拿出了房产证给我们看,房本上是你奶奶的名,你奶奶说只要她睁着眼,谁都不给,全都是她一个人的。”
“这话说的对。”彭路拿着手机说。
“忘了问你,彭路,你这伯母是干啥工作的呀,忒泼了!现在不过是先摸个底,离拆迁还早呢,她至于吗!”
“退休教师。”
“哎呀妈呀,这样的人也配当老师呀。”
见一帆推门进来,彭路赶忙和电话那头解释,然后挂掉了电话。
“一帆,有事儿吗?”
“档案找出来了吗?”
彭路突然想起了一帆要的档案,赶忙对照微信查找。
“叶姐,你看起来好疲惫,眼神也不太对,我真心心疼,但又爱莫能助,真的希望你能坚强起来。”
“一帆,我们每天都把大量的精力花费在令人焦头烂额的工作上,回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疏于对亲人的陪伴和沟通,这是一种本末倒置的人生理念和生活状态。我爸生病之后,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唯有对家人的爱和陪伴,才是每一个凡夫俗子生命中最重要且最有意义的事。”
“我没有经历过,体会不到你现在的感受。但你还有妈妈和女儿,就算为了她们,你也得让自己好好生活。你开心了,你爸爸在天上才能安心,你说呢。”
“我知道,道理我都懂,但我需要时间。这些是你要的档案,做个登记吧。”
一帆刚走,彭路又接起电话:“喂,姐。”
“伯母五分钟前给我打电话说要找我谈谈,我跟她说爸刚走,人情往来上的好多事情都还没有处理完,有什么事儿先在电话里说。结果五分钟后她又来电话说她和伯父俩人都去过我单位了,我没在。姐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伯母根本不是个善茬,防不住她要找啥事儿。”彭纹一头乱麻,语无伦次。
“伯父居然也跟着她一起去你单位吗,他们要谈什么问题,现在走了没?”彭路问。
“哦,他们只说要见我,没说要谈什么。我告诉他们我在外单位报表,他们说那就去丽苑找妈谈。不行,妈那直肠子根本就不是伯母的对手,我们现在都得回去。”
“行,我去请假。”
二十分钟后,彭路喘着粗气跑回了家。粉蒲在院子里择豆角,一边坐着国忠,一边站着曾花英。
“伯父,你们来啦,屋里坐吧。”彭路客气的说。
“屋里坐吧,我这豆角也择完了”,粉蒲起身。
“这才十一点,你就下班了吗?”花英一脸阴笑问彭路。
“没呢,知道你们要来,特地请假回来陪你们坐坐。”
话音刚落,彭纹风风火火开门进来:“伯父,什么事儿呀这么急。”
“是这样,今天早上起床后你伯母提出一个问题,她说我俩也都是往七十数的人了,你爸这一走,眼下我们还能伺候的动你奶奶,可万一我们哪天伺候不动了,这个重担就完全落在叶勇一个人身上了。伯父想啊,叶家就叶勇一个孙子,他不管谁管,这就是叶勇的责任对不对。”
“伯父,你想和我们谈啥,我和彭路都在,你直说。”
即刻,安旭和吴鹏也同时进了家门。
“这阵势,是要打架吗?我俩皱巴巴的老人,可打不过你们四个,要是打架,我先趴下认输。”曾花英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伯母,伯父刚刚一番话我完全听不明白,你这样一说我更茫然了。你们今天这么急匆匆来,又是单位又是家里的,到底是要表达什么意思,都是一家人,直说无妨?”彭纹心似明镜,却并不主动引出话题。
国忠和花英一时语塞,一分钟的尴尬过后,曾花英支支吾吾讲:“你爸这走的仓促,也不知道后事有没有跟你们说清楚,反正对你奶奶没有交代一句话。”
“人临终之际,都会首先考虑到自己的孩子,至于我奶奶,我爸也想过了,奶奶她有自己的房子,我们会给她办理抚恤金,加上各项老年人补贴,她一年下来也不少领钱,足够她花的,生活上其他方面的需要,我们随时都可以管,我们会辅助伯父替我爸爸尽孝。”
“意思是你爸已经把财产给你们做了分配?”曾花英更深一步试探。
“是的。”彭纹简明扼要的回答。
“怎么分配的呀,你家这两套房哪套是你的呢?”曾花英刨根问底。
“丽苑这套给我了。”彭纹如实回答。
“那彭路呢?”曾花英终究问出了重点。
“景苑的房子、奶奶门外那小屋以及我爸继承奶奶的祖业部分。”彭纹镇定的等待曾花英的反应。
“你爸继承的是哪部分?”曾花英心知肚明阴阳怪气的问。
“伯父,写分纸到现在也有二十多年了,那时候我还小,不清楚你们大人的事儿,不过写分纸的时候你和我爸一定都在场吧。”彭纹把目光转到了国忠身上。
“对,都在场,房子是分过的,伯父这人对你们公公正正,是啥说啥,绝不昧良心。当年,你爸你妈结婚后没地方住,于是你爸就找相关部门批地办证,把你奶奶门外的厕所和煤池修成了两间房。分家那年,老房子还只有土地证,几年后政策要求统一办理房产证,你爸为了省事儿,就把他外边那两间和你奶奶的房子办成一份房产证登记在了你奶奶名下。现在虽然你爸不在了,但是伯父对你俩,还说和你爸在时一样的话,就你爸一个兄弟,伯父绝不会独吞。”
“分纸上是咋写的?”曾花英望着茶几问。
“我爸都走了,我们也没心情去细看分纸上咋写的。上一辈人决定好的事儿,我们照章行事便是。”彭纹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扫过国忠和花英的脸。
国忠低着头,悄悄抬起眼捕捉曾花英的脸色。然后将目光转移,望着彭纹说:“是这样,当时你奶奶写分纸的时候,留了一手,最后写着分纸盖章有效,但是没盖章,还强调了我和你爸都对她养老送终的前提下才享有各自的继承部分,如有一方不对她尽赡养义务,她则有权收回自己的房产。”
“伯父,你这话的意思是?”彭纹并没有多讲。可一旁的粉蒲面容改色,有些按耐不住了。
“伯父也没啥意思,就是分纸上有这么一说。”
彭纹用眼神将粉蒲按住,亲自说:“我爸活着的时候,他对爷爷奶奶所尽的孝心无需我说,人尽皆知,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我爸现在走了,我俩作为孙女,也还是愿意替我爸尽孝,辅助伯父您赡养奶奶,如果有天伯父干不动了,不用伯父说,我会和彭路接替我爸的责任,传承我爸的孝心,义不容辞的照顾好奶奶。绝不会像你们所说的那样,赡养奶奶的重担由叶勇哥一人来扛。我的生意能有今天的模样,靠的是诚信、人品。所以伯父,你大可以放心,无论奶奶对我如何,既然我爸走在前面,我对奶奶就有一份责任。”
“彭纹,你说的这话真好,格局高,不愧生意做的大,伯父心服口服。”国忠竖起了大拇指。
一旁的曾花英皮笑肉不笑:“你既然要替你爸尽孝,那我们今天就说说怎么照顾你奶奶吧,是按月轮流照顾呢,还是按季度轮流赡养?”
“国庆养活妈整整七年了,这人刚走,坟地还没放凉呢,你们就来问我妈怎么办。好,要谈这个问题也行,你们把亲戚们约齐了,大家坐下来都给个意见。”忍了半晌的粉蒲终究还是站起来爆发了。
“妈,你冷静冷静,我们来谈,你别管了。”彭路起身将粉蒲拉进了卧室。
国忠和花英的脸色瞬时很不好看。
“伯父,明天我爸才二七,就我个人而言,内心里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总觉得我爸还在,不忍心注销他的个人信息,更别说我妈和彭纹她们该有多痛苦。我爸就你一个哥,相信你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吧,单就照顾奶奶这个问题,这个时候你们既找单位又找家,找完彭纹又找我妈,未免不合时宜,小题大做了些!至于奶奶的房子,人家睁着眼,就一直是人家的,是不是这个道理。”安旭棉软的微笑使花英针尖一般的内心一时间找不到麦芒,国忠徘徊不定的心也在顷刻间找到了出口。
“安旭,你说的这话有水平,你奶奶睁着眼那就是人家的。事实上拢共几间破房,别说你跟彭纹不在乎,就伯父这挣一辈子死工资的也不惦记,一家人,和气最重要。伯父今天也把话给你们说透,你爸虽走了,房子还按他在来分,二一添作五怎么样,伯父说的都是真心话,但凡一句有假,让雷给劈死。”国忠直起身子指着天,像发誓一样虔诚。
花英始终低头倾听,没多说一句话。
“好啦,伯父伯母就不打扰你们了,我们回吧。”直到出门,彭纹和安旭一直在和国忠寒暄告别,花英始终没抬头说一句话。
当晚,叶勇找到彭纹,诚恳的请求彭纹将借条期限更改,多宽限几年,并把利息免去。
“哥,我们是一家人,手头没有慢慢还也无妨,这些都可以坐下来商量,利息也无关紧要。做人,亲情比钱重要,做生意,道德比利益重要,这是我一贯坚持的原则。无论大人之间有什么恩怨,过去的都过去了,希望今后我们之间能有一个正常的亲人关系。”
欠条改好了,叶勇告别时特地叮嘱彭纹这笔钱不要让国忠知道。
次日上午,安旭和吴鹏带着姐妹两人给国庆烧二七纸。
临近中午,四人一起回丽苑。刚一进门,鞋子都没换好,粉蒲就从厨房跑出来:“我一直觉得你伯父是个好人,可背后干的都不是人事儿,想钱想疯了,太不要脸了!”
四人慌张换鞋,连安旭也皱起了眉头:“妈,咱别骂人家,骂了也光我们能听见,人家又听不见,你只说事儿就好,说吧,又怎么了。”
“刚刚你爸单位打来电话,说你伯父伯母去单位要丧葬费、抚恤金了,你爸单位的人不认识他们,他们也提供不了任何关系证明,所以就让他俩走了。这俩人咋这么不要脸啊,我们自己都还没去,他们算哪根葱,真不嫌害臊。”
“还有这事儿啊。”安旭深思了片刻,感觉曾花英总是出其不意,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简单。
“人家们豁得出去老脸,我们还担心爸的同事看笑话呢。单位人议论起来,必定会说爸刚走,哥嫂就急着来要钱了。”彭纹也在饭桌旁朝安旭和彭路嘀咕。
“下午,我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再说吧,先吃饭。”安旭说。
“姐,古城复兴项目组有个我之前的同事,昨天早上打电话说他和几个工作人员到奶奶家去摸底量房,伯母在家庭成员一栏里只写了伯父一个人的名字。我那同事多了句嘴,就被伯母给轰出来了。”
彭路话音刚落,彭纹眨眼示意别再多说。粉蒲端来了最后一盘菜,一家人开始吃饭了。
“让你爸看看他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他把人家们看得比他自己家人还重,人家们压根就当他是个傻子。”粉蒲带着满腔怨气,彭纹彭路默默听着。
饭后,彭纹把彭路叫到二楼,告诉彭路:“叶勇昨晚重新写了张欠条,可是现在想来,我答应叶勇有些草率了。伯母这些天的举动,意思已经很明了了,不想让爸继承奶奶的房子,想独吞呢”。
“姐,她们能找你单位,能找妈,还能撇过我们亲自去爸单位,毫无道德底线可言,我们还对叶勇仁慈什么呢。你可别忘了,爸生病之后这钱叶勇只字未提,一分没还,我们就是再好说话,也不能让他们觉得没爸的闺女怎么拿捏都行,不为自己争什么,也要为爸争这口气。”彭路强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也意识到我昨天考虑欠妥了,可是已经同意人家这样打欠条了,再反悔,姐就失信于人家了。”彭纹感觉自己走错了这一步,骑虎难下。
“姐,说起来确实是一家人,但人家做的每一件事儿都没把爸当亲人,我们还敢相信他什么呢。改天去叶勇公司把爸的理财取出来,咱给别人完任务,别人还领咱个人情呢。存他这儿,他这人品也不靠谱。”
“那下午咱俩先去景苑把爸当时和证券公司签的合同拿出来。”彭纹提到。
“好的,姐。”
彭纹和彭路第二次打开了保险柜,找到了国庆与证券公司签订的理财合同。
投资者姓名:叶国庆。
风险承受能力为:稳健。
投资品种为:债券、货币市场基金、债券基金等固定收益投资品种。
投资期限为:一年。
这一切都符合叶国庆保守稳妥的理财风格。
“你说咱爸都干点什么事儿呀,既给人家借钱,又给人家完任务,还给人家做保险的朋友也完任务。唯独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才活明白了几天。现在好了,一辈子挣的几个钱让别人一清二楚,搞的咱俩如此被动。”
彭路默默听着彭纹抱怨,没发出只言片语。
姐妹俩拿着合同以及叶国庆的银行卡来到了证券公司。一查卡上余额只有三千余块,立即要求柜员打印所有流水。柜员回复只有本人才能打印,彭路解释,叶国庆是我们的父亲,半个月前已去世……
叶勇闻声从办公室出来,对彭纹和彭路的到来倍感惊讶,伴随惊讶的是无从解释的不知所措以及有同事在场的极度尴尬。
“你俩过来啦?”叶勇面肌抖动,内心忐忑,“需要查什么你们尽管查,但实际上你们查的是我的钱,不是你爸的。不过无所谓,你们尽管查,查完之后我们去外边找个地方详细聊。”叶勇故作镇定,却欲盖弥彰。
“我们要打印流水。”彭路淡淡的说。
“哦,自助机上就可以,密码我来告诉你们。”叶勇显的很主动。
“不用,我爸对我们都交代清楚了,自助机上已经看过了,只能显示出三个月的流水,我们现在要打印全部。”
叶勇瞬间慌张起来:“你爸他,怎么跟你们说的?算了,细节一会儿出去聊,小刘,你先给他们打印一下流水。”
“按规定,你们得提供卡主死亡证明,以及你们与其关系证明才可以打印。不过,看在叶勇的面子上,就给你们免去繁琐手续了。”柜员小刘说。
十多分钟过后,“一般两年的流水也就几页,这都十多页了怎么才打印了一年的呢。”柜员小刘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操作。
半小时后,柜员小刘交给彭纹和彭路厚厚一沓流水明细。
“我的天,这是谁的神操作能把十五万的理财变为股票炒成三千块。”彭纹一手拿着合同,一手翻着明细。
“彭纹,公司里有些话不方便讲,我们出去说。”叶勇垦请彭纹另找地方。
走出公司大门,彭纹先开口了:“叶勇哥,我爸说的很清楚,他买的是保本理财,合同也在这里。我爸不会炒股,也从不碰股票,所以这高频率的进出操作,显然是你在我爸不知情的情况下,蓄意所为。”
“你爸是知道的,呃,不……”叶勇刚开了个头,彭纹手机响了。
“喂,妈,我在外面有点事……”
彭纹话未讲完,电话那头的粉蒲已开始破口大骂:“那曾花英就是个丧门神,根本就不是人做的……”
“妈,你光说怎么回事。”彭纹下意识的离叶勇远了些。
“法院刚刚给我打电话,白韵莲把咱仨人告上了法庭,叫我去拿传票,我正走在路上。这从头到尾都是曾花英和叶勇俩人的馊主意,你奶奶她再坏也想不出到法院去告咱们……”
“好了,好了,你等着我跟你一起去。”
彭纹匆匆挂掉电话,头也不回的甩下一句:“我有事儿,先走了。”
叶勇沉默了片刻,顿时多了七分洒脱:“既然你姐走了,我就跟你说一下情况吧,你回去之后转达你姐就是,也省的我跟你们一个一个解释。”
彭路没有对叶勇的态度表示任何不满和反驳,只是心底默默的想,你胡编乱造的解释我也懒的记下,更不用说转达。让录音机听你编吧,回去给彭纹听个原版岂不更好。
“起初你爸是说要买保本理财来着,可你也知道,保本的收益小,然后我又和你爸商量着把这钱用来炒股,挣了算你爸的,输了就算我的,你爸不是很放心,正好又赶上股市低迷,我炒了一段时间确实赔了些……”叶勇的目光开始迷离,声音不由地颤抖起来。
“后来我想,我得对你爸有个交代,于是我就找了两个朋友,一人借了十万,一人借了五万,还给你爸了。所以说,这个账户虽是你爸的名,但里面的钱早已跟你爸没关系了,包括那剩下的三千多,也我的钱,不是你爸的。”
叶勇游离的目光来回的划过彭路的脸,本以为彭路会做出激烈的反驳,可彭路只是低头翻来覆去摸着手机。
叶勇忐忑的心又稍稍放松了警惕:“平日里,你们都觉得哥挺忙乎的,事实上,挣的供不住赔,赔了也不想跟你伯父伯母讲,不想让他们操心。只有你嫂子知道哥过的什么日子,她跟着我,没享福,还老担惊受怕,没有安全感。可是没办法,入了这一行,哪个能不碰股票,都是用家里人的名字开户炒股。说来也挺后悔,这事儿一开始我们经理也知道,说我胆子太大,劝过我,早知道听经理的话……,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未得到一句回应的叶勇自说自话起来,却不自觉的露出了原形。
“总之,你回去跟你姐说清楚,事情就是这么回事,你爸的钱我已经还给你爸了,我是在用我的钱炒股,不知你听明白了没有。”叶勇望着一言不发的彭路,越发惊慌起来。
彭路抬起目光,盯着叶勇许久。
“你,你,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说。”叶勇语无伦次的问。
“你借我爸那十万,不是我姐一个人的钱,我和我妈都有份,我姐同意延长你还款时间,我和我妈不同意,我姐同意你省去利息,我和我妈还是不同意。”不谙世事的彭路此刻如有神灵指导,把握住了能使叶勇更改欠条的最佳时机。
“不,我就是信任你姐,信任你们姐妹俩的关系,所以才把欠条改成她的名,这刚改你们又不认了,我以为你俩关系挺好,没想到你跟你姐也要争这几个钱。彭路呀,我劝你心胸放宽些,你姐挣得多,她怎么可能跟你计较这些小钱。”叶勇停顿了几秒,以为彭路会罢休。
彭路淡定的盯着叶勇的眼睛,本就心虚的叶勇内心更加凌乱了。
“再说了,我改成你的你姐又不同意咋办,你们姐妹俩都商量不妥,这不是叫我为难么。”叶勇终究没有沉得住气。
粉蒲和彭纹两人在法院签字画押,领回了三份传票。曾花英为原告白韵莲的委托诉讼代理人。
诉状中写道,叶国庆死后,粉蒲和彭纹彭路三人霸占了所有遗产,白韵莲作为第一继承人,请求法院依法予以分割叶国庆生前理财保险、两套房屋及屋内家具家电、斯柯达轿车,以及死后丧葬费、抚恤金、公积金……
国庆离去的阴霾仍充斥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此刻又收到法院传票,屋漏偏逢连夜雨,母女三人转眼间被曾花英逼向了倒悬之危。
以婆婆之名,被妯娌告上法庭的粉蒲怒发冲冠,一时间拿着手机给亲戚一通乱拨,恨不得将国忠与曾花英的所作所为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来评评理。
“妈,你别一遇事儿就先通知这个通知那个,没多大用,就算找亲戚,也不能你这样跟小孩告状似的。我料到了他们想独吞我奶奶的祖房,却万万没想到他们会对我爸的理财保险也动起了念头,更想不到的是,他们会把我们告到法院,既然撕破脸了,那就谁也不认谁了。”彭纹对粉蒲说。
“人家们自始至终就没认过你,你才看清楚呀,你怎么那么傻。”粉蒲边哭边喊。
“行了,你先把自己平静下来,有事儿我们就得面对,我跟安旭三十多的人了,完全能把这事儿扛下来,你该吃吃,该喝喝,啥都别管,事情总会解决的。”
“人家都把我欺负到法院去了,你叫我怎么能吃的下,怎么能不管?”粉蒲扯着嗓子朝彭纹发泄。
“那你不吃不喝问题就解决了吗……”彭纹说到一半,手机响了。
“姐,叶勇哥给你打的欠条在哪儿?”彭路拿着手机背对着叶勇。
“就在我包里。”
“我还在叶勇公司楼下,你拿着欠条过来。”
“行。”为不引起粉蒲注意,彭纹没在电话里多问,告诉粉蒲说要出去一趟,便拎起包走人。
彭路转身面对叶勇:“我姐马上到,现在我给我妈打电话,这次仨人都在,咱们一锤定音。”
“咋地,彭路,那欠条上我都按上手印了,你们说改就改,这是对我的不尊重,我感觉你们在侮辱我。”叶勇虽急,却底气不足,并不强硬。
“叶勇哥,要不这样,你也给伯父打个电话,让他也做个见证人,我想我爸对你的恩情不光应该只你一个人心里有数,毕竟现在钱还没还。”彭路戳中了叶勇的软肋。
“他那么大人了,你把他气着你能负得起责任吗。也别叫你妈过来,我又不是不认,这点钱就别让老人参与了。你姐不是要过来吗,这次你们姐妹俩可商量好,我就是再好说话,也不能再被你们玩弄一次。”
彭纹在证券公司附近的文具店前停下摩托,买了新的印泥和纸笔,一并装进了包里。
“你姐还真过来了。”叶勇朝正在停车的彭纹望去。
彭纹一脸春风朝叶勇走来:“叶勇哥,真不好意思,本想着把欠条给彭路看一下就行,结果彭路有不同意见。也确实是我疏忽了,应该提早问下彭路意见的。”
“我以为你们姐妹俩关系不错,你能做得了主,看来你的面子在彭路面前也不好使。”叶勇故意用挑拨的语言来打压姐妹俩的气势。
“关系一直都挺好,只是我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情,考虑欠妥。”彭纹依然一张笑脸。
“叶勇哥,我一直都很尊重我姐的意见,我同意延迟还款期限,利息也可以省去……”
“那你还要我来回改什么欠条。”叶勇有些沉不住气,反问起彭路。
“但是体现在欠条上的,除了名字都不可以改,还款日期还按你和我爸约定的写,也就是说还有三个多月就到期了,利息也得写上。”
“再三个月我肯定还不了,当时你爸答应过我还不了就慢慢还,那是欠条上先写了一年的期限。谁知一年还不到,你爸就出这事儿了,要不然也不至于跟你们在这儿废话。”言语间,叶勇又开始怨天尤人。
“叶勇哥,想不到你如此忘恩负义,我爸住院期间你分文未还,走后你又立刻过河拆桥。”彭路不客气的对叶勇撂出这句话。
“恩情还在,我记着,但是现在你割了我脑袋我也拿不出这么多钱。算了,彭路,你说吧,你要我怎么写我就怎么写,你满意为止。行吧!”叶勇不耐烦的讲。
“除了名字改成我姐的,其他一个字都不能动。”
彭纹边往外掏纸笔,边说:“按彭路说的写吧,就写彭路的名字。”
“别,那就写我妈的名字。”彭路说。
“说好了不让老人参与,你俩快决定写谁的。”叶勇拿起笔问。
“写彭路的吧。”彭纹说。
叶勇望向彭路征求意见。
“行,那就写我。”
三个人来到彭纹摩托车旁,将纸放在摩托车上,写好了欠条。彭纹又掏出印泥,要求叶勇按上手印。
叶勇将食指按上了印台,抬起后停顿了片刻,对彭纹说:“那十五万我已经和彭路讲清楚了,虽是用你爸的名开的户,但里面钱是我自己的,跟你爸没关系。彭路已经听明白了,我没必要再和你讲一遍吧。”
“叶勇哥,你非要这样说的话……”彭纹的脸色瞬间严肃了起来。
彭路下意识的拉紧彭纹的衣袖,并抢话说:“那十五万随后说,此刻我们先把这件事了了。”
叶勇自知心虚,又见势不妙,看看已印红的手指,无奈的按在了欠条上。
“这下你们放心了吧,你哥我从来都揣着良心好好做人。换做别人,你爸一走肯定不会给你俩还钱,我认是因为我人品正,更因为叔对我不薄,我不能昧了良心。”叶勇像极了要为自己高歌一曲的大善人。
“叶勇哥,刚刚我走,是因为接到法院电话,拿传票去了。起诉状上写着,奶奶要分割我爸的遗产,包括房子、家具家电、车还有保险。唯独没有写证券公司的理财。”彭纹说着打开了包。
正准备拿出传票,又合上了包:“算了,你不需要我拿给你看,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清楚。你妈是委托代理人。”
彭纹的话如雷炸耳,一时间,彭路像被雷电击中的木偶,昏头胀脑,眼前发黑。
叶勇俩眼珠子比一休转的还快,脸上泛起一丝快感,只差没有笑出声来。稍作掩饰之后,叶勇开口了:“你们又不是不了解奶奶,奶奶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奶奶一声令下,家里谁能劝得了,又有谁敢不听呢。”
“叶勇哥,一个星期前,伯父伯母到我单位找过我,接着又到家里找我妈,这也是奶奶让他俩去的吗。只怕奶奶人在屋檐下,身不由已了。”彭纹看似镇定,身体已明显在颤抖。
“你这话说的,硬生生把咱兄妹间的关系推了好远。要不这样,我回去尽量帮你们劝劝奶奶,虽然这难度很大,可谁让咱们是一家人呢。哦,对了,彭路呀,你回头把那卡上留的三千多块给我取出来,不给我也行,就当我先还你的一部分。”
彭路如梦初醒:“走吧,姐,别再多说什么了。”
“叶勇哥,不用你帮我们劝奶奶,我们虽没经历过打过官司,但我们经历过生死离别。我爸都走了,钱又算得了什么,谁有什么企图,法官心里会有杆秤的。你倒是应该清楚,把我们告上法庭,对你又有什么好处。”说完,彭纹发动摩托,带好彭路,头也不回的离去。
“奶奶做的事情,你们怎么能把帐算在我头上呢?”叶勇对着彭纹和彭路的背影喊。
晚上,姐妹俩重新听了完整的录音,并等回了安旭和吴鹏。
“姐,老天还是公平的,至少今天叶勇把欠条给改过来了,三个月后,叶勇不还钱,我们也可以起诉叶勇。”彭路说。
“这样的起诉状法院不觉得好笑吗,天底下哪有当奶奶的起诉自己亲孙女的?明天找个推土机停老房子门前,她们要不撤诉,我们就把老房子推平!”吴鹏手拿传票,龇牙撅嘴。
“吴鹏,作为公职人员,以后这种不解决实际问题的气话少说,外人听见了,对你自己也没有好处。眼下,我们几个得抓紧见到奶奶本人。当然了,我们心里清楚,奶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但凡是个正常的老人,事情也不会往如此极端的方向发展。可我们还是得当面跟她谈,要让她看清楚伯父这一家子人的所作所为,也得问清楚她的真实目的。我们把我们该说的话说完,再做决定。”彭纹说。
“奶奶住伯父家,我们根本没有机会和她单独谈话。”彭路说完一声叹息。
“不一定,以我的分析来看,奶奶很有可能已经住回了自己家。你们想啊,古城复兴工作人员这段时间正在测量房屋,伯父伯母必定会跟奶奶回去看着房子。住七乙口太远,去法院告我们都不方便,城里的老叶家院更不行,条件还不如奶奶家好。”
“有道理,肯定住回她自己家了。”安旭对彭纹的分析表示认同。
“那现在就去。”吴鹏的急脾气已经站了起来。
夏日的夜,老城区的街道上,只有路灯安静的矗立在两旁,偶尔有行人经过,很快又变得安静。
临近白韵莲的屋子,彭纹和彭路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呢?”吴鹏问。
“唉,连我想到要见你奶奶都觉得心里犯怵。还要加上你伯父伯母,咱们四个很难对付人家仨。”安旭叹气。
“别怕,进去以后咱们根本就不用理伯母。亲孙女找奶奶,她一个外人算哪根葱,她说啥咱都别接话,咱不认得她。至于伯父,咱还得反问他,爸刚走他干的这都是啥事儿”。彭纹深吸一口气,接着说:“以前我们在奶奶面前不敢说话,老怕被爸训,现在豁出去了,说错了也不怕。安旭,你去路口那小卖铺买箱奶,万一那门口有乘凉的老邻居,七嘴八舌的,我们不能在外人眼里落不是。”彭纹身挑重任,全盘考虑。
安旭买来了牛奶,四个人来到白韵莲家门口,屋里没有灯,门外果然有两个老婆子。
彭纹走近破旧的门板仔细瞧了瞧:“屋里一定有人,外面没上锁,里面插着门栓,敲吧。”
话音刚落,吴鹏啪啪啪敲了三下铁环,屋内没有任何回声。
砰砰砰,彭纹又来了三下:“奶奶,开门,我们来看你了。”
“你们不用看我,我睡了。”白韵莲终于吭气了。
“你睡了叫我伯父出来开下门呀!”彭纹朝窗户大声说。
屋里好一会儿又没了动静。
“奶奶,家里就你一个人吗,要是只有你一个人,我们就更放心不下,不能走了。”彭纹用力推了下木门,两扇门中间立刻露出巴掌大的门缝。
“走,走去找伯父问问,他是怎么照顾奶奶的。这房子多少年没住过人,门都坏了,他们是怎么狠心让奶奶一个人住这儿的!”吴鹏朝着门外的俩老婆子大声说。
俩老婆子见势不妙,纷纷离开。
彭纹将手伸进去推动门栓,右半扇门居然神奇般的倾倒,接都接不住。
“你看你,就不能稳点吗?”安旭望着倒下的门,一脸犯愁,小声的嘀咕彭纹,生怕屋里的白韵莲听到。
“你俩想办法修好,我和彭路先进去。”彭纹吩咐完,径直走进了院子。
彭路卯足了勇气跟于其后。
掀开门帘,彭纹轻轻叫了声奶奶,白韵莲在惊慌中掀开上半身单被,只穿着白色背心,光着双臂,托床坐起。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打在白韵莲凌乱的银发上。漆黑的老屋里,孤独的白韵莲显得沧桑而凄惶。
彭纹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奶奶,衣服在哪儿,你先披上衣服,小心着凉。”
“你们就这样硬闯吗,要不是法院通知你们,你们才不会大晚上的想起我来。”
彭纹拉起白韵莲的被子,包住了白韵莲的上身。
“彭路,去找开关,把灯打开。”彭纹拿起了白韵莲的衣服。
“我不披,你不用担心我,我想我八十多岁的人了,政府怎么着也得让我活下去。”
“奶奶,您干嘛老要这样说话呢,谁不管你了,这不又来看您了吗。给我爸烧头七纸时去看您,您就冲我发莫名的火。这二七纸刚烧完,您又一纸诉状把我们娘仨告法院了。奶奶,我爸这一走,您也打算跟我们断亲吗?什么话不能直接跟我们说,什么问题不能解决,您非要把我们告法院呢?可我们还是您的亲孙女呀,都说血浓于水,您怎么就忍心对两个刚失去父亲的亲孙女下此毒手,在我们的伤疤上撒盐呢?”彭纹给白韵莲披上了衣服,并在白韵莲床边坐了下来。
“你爸都没有埋在我的脚下,我哪还有他这个儿子”白韵莲依旧抓住这条不放。
“奶奶,这话我听的很不舒服,难道我爸没埋在您脚下,您就不认他是您儿子了吗?”彭纹的声音痛并颤抖。
“不认了,他已经不是我儿子了,是我的儿子就得埋在我的脚下。”白韵莲风淡云清的对彭纹说。
彭路感受着彭纹的痛与绝望,忍无可忍的对白韵莲说:“是你把我爸招出去的,你现在又说他不是你儿子。我爸招出去三十年了,你怎么今天才知道我爸不是你儿子呀!”
“你空口白牙凭什么说你爸是招的,有什么证据,你拿得出纸质凭据吗?”白韵莲瞪大眼睛冲彭路嚷。
“行了,彭路,你坐下好好说话。奶奶,您也平息一下,您是母亲,我们是女儿,我爸过世,我们心里一样伤心一样痛苦,为什么要针锋相对,去计较我们出生之前的是是非非呢。我腰后爷爷奶奶走的早,这事儿死无对证。但是奶奶,无论我爸埋在哪儿,您都不能说他不是您儿子呀,这话说的,我真替我爸寒心。”彭纹忍不住落下两行泪。
“儿死断心肠,娘死哭三场。你们过了这阵子都能回到正常的生活状态中。我一把屎一把尿将他拉扯大,到头来白发人送黑发人,连他埋哪儿了都不知道。”白韵莲虽气势不减,却眼睑下垂。
彭纹不由的一手抹眼泪,一手抚着白韵莲的背。身为有儿子的母亲,彭纹能感同身受白韵莲此刻的心情。
“奶奶,我们给我爸选的坟地位置不错,当时伯父和叶勇哥也去看了,一致认为很好,要不改天我带您去看看,以后您什么时候想我爸了,我随时带您去看他。”
“我不去,你们把他埋腰后了我去看个啥,除非你们把他埋到我的坟地。”白韵莲抬眼观察了彭纹的神情。
“什么!奶奶,我爸都入土为安了还能再挖出来吗?您愿意他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吗?”彭纹放下了抚在白韵莲背上的手,此刻彭纹觉得白韵莲骨子里的自私在自己儿子身上都没有一丝改变。
“要不然呢?”白韵莲反问。
“没有这个可能,我不会由着您胡来。”彭纹没有给白韵莲留下一丝幻想的余地。
“所以我不得已才向法院递上诉状,法律总会给我一个公正的说法。一年判不下来我等两年,两年不行我等五年,等十年,最坏的结果,无非我死在法庭上,可只要我还活着,这口气就得争回来。”白韵莲在绞尽脑汁回忆曾花英教她说的话。
“奶奶,您八十多高龄都有力气打十年官司,我们都才二三十,有力气打三四十年官司呢。老说气话有意义吗?再说,我都不懂那诉状怎么写,官司怎么打,您八十多了,没人背后操纵,您自己会打官司?”彭纹揉一揉困倦的眼睛。
“这就是我自己的意思,我虽年纪大了,但头脑不傻,还没到任人摆布的时候。”白韵莲的脑子依旧清醒。
“奶奶,您毕竟八十多岁高龄了,我们盼着您活过百岁,也不过就十几个年头。无论从亲情上讲,还是从能力上来说,我们都有这份心愿,且有这样的能力来配合伯父赡养您。奶奶,哪天您要病倒了,您真准备指望我伯父伯母,不需要我们管了吗?我爸住进医院这几个月,我妈加我们四个年轻人都心力透支,筋疲力尽,我可是深有体会。”彭纹边说,边看着白韵莲的眼睛。
一语戳心,白韵莲垂下眼睑不作任何回应。
安旭和吴鹏买来了钉子正在钉门。
“谁在门外,钉啥呢?”白韵莲刹那间提高了警惕。
“是安旭和吴鹏在外面给您修门呢,您那门历经百年风霜,不中用了,散架了。您放心,他们一定能给您修好,修不好的话就换个新的。”彭纹对白韵莲说。
“我敢肯定,当你不能自理,身边真正需要人的时候,能放下生活和工作,不计得失陪在你身边的只有我们四个人。两个孙女婿你虽没看在眼里,但你需要的时候,肯定比你亲孙子强。这一点也是我爸临终前最深刻的体会。我爸亲口对我讲,没想到两个女婿对他这么好,以后的日子里,他也要将两个女婿当亲儿子对待。只是可惜,再也没有以后的日子了。”彭路平静之后,真诚的对白韵莲讲。
“你们既然这样说,那我再考虑考虑。”白韵莲的内心被触动了。
“走,咱们一起去找伯父,问问他怎么能让奶奶一个人住这儿,晚上有需要的时候,身边没人怎么办,他负得起责任吗?”吴鹏修好了门嚷着冲进了屋。
“你伯父伯母一直都在,今晚有事儿回去一会儿。”白韵莲赶忙替国忠一家打掩护。
彭纹投给吴鹏和安旭一个眼色,建议刚进门的安旭和吴鹏安静坐下。接着对白韵莲讲:“奶奶,我伯父伯母做的一些事情我不去评价,不过我可以说给您听听,让您有所了解。前些天我伯父伯母两人去我单位找我,没找到,接着又着急忙慌的跑我家找我妈。我听人家俩的意思重点是在您这房子上,我的态度是,您活着房子就是您的。分纸也是写过的,日后无论是按分纸来,还是您另行分配,都行,我们几个没任何企图,也不会在您这房子上动脑筋。”彭纹停下来,等白韵莲的反应。
“我不知道他们去找过你们,至于这房子,也有可能最后找个保姆,就把房子留给保姆了。”白韵莲镇定自若的讲。
“您这样说我很支持!奶奶,财产不是靠争来的,人都得对得起良心。昨天我爸单位给我打电话,您猜怎么回事儿,我伯父伯母俩人跑我爸单位去要丧葬费、抚恤金了。奶奶,您听了觉得可笑吗?”
白韵莲一脸惊讶,很快又故作平静:“我不知道这事儿,不过这个家,谁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清楚楚。”
“奶奶,您看,这是叶勇给我爸打的欠条,他去年借走我爸十万,我爸生病期间,他没有还一分钱。后面几张照片您看不明白,大致意思是,我爸给叶勇完任务,在叶勇公司存钱理财,结果叶勇第二天就把我爸所有的钱炒了股票,现在基本赔光了。叶勇竟然编造故事情节撒谎说这钱是他的,因为感觉对不住我爸,所以找朋友借了现金还给我爸了。”
白韵莲认真看着手机上的欠条说:“这事用不用我帮你们问问,欠条我清楚了,不过你说的理财和炒股我不明白。”
“奶奶,我们先自己解决吧,不把您夹在中间为难。去法院也不是您的意思,我们心里还能不清楚吗。可是您看,人家既欠钱又坑我爸的,我们都还顾及亲人关系没找他们理论,他们却倒打一耙,把我们告上法庭去了。”彭纹将手机放回了包里。
“诉状是我写的,跟他们没关系,你也不要去记恨他们。欠条的事儿你既然不让我管,我就暂且不跟他们提,装作不知道也有好处。今天话说开了,我这心里也舒坦些,我八九十的人了,要那么多钱既花不完也带不进棺材去,这口气顺了,怎么都好说。改天我去把诉状撤回来,今后你们有事儿没事儿,常来看看。”
“奶奶,您看这多好,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十二点多了,我伯父伯母还没回来,要不今晚我陪您睡吧。”彭纹说。
“不用,你们都回吧,灯关掉,门关好。放心,这里安全着呢,明天我去撤诉。”白韵莲最终承诺。
五天过去了,并没有收到撤诉通知。彭纹找到了果良叔,讲清了事情原委,请求帮忙。
果良叫来了曾经跟国忠都住叶家院的两位亲戚,一起看望白韵莲并解决此事。
在大家的劝说下,国忠终于羞愧难当,埋怨花英一意孤行,非要把家里的事情搞到法院去。
八天后,粉蒲母女三人收到了撤诉通知,终于松了口气。
彭纹提醒粉蒲,以曾花英的性格,在钱财面前不会轻易罢休。咱们不得不抓紧时间办理死亡证明,到单位办理丧葬费,抚恤金。关键是还得尽快去保险公司取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