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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自行车
老家来人, 其实对家里没什么影响,因为都太忙了。
方海的话并不是不希望谁来, 而是连孩子睡前都不一定能看到爸爸妈妈, 谁还有空招待。
他自己请不下假,更不可能让媳妇从繁忙的课业中抽出时间来,没有这个道理, 最后是陈辉明负责带着岳母他们四处转——他是新教师, 现在每天只有两节课,副科老师不坐班, 时间上比较排得过来。
李燕妮也不计较这个, 毕竟请假扣工资啊, 像她这样六十大几还在坚持上工的人, 对扣工资这件事绝对无法接受。
倒是方川有时候会嘀嘀咕咕地, 陈辉明只当没听见。
他当年被戏称为“半个上门女婿”, 是很有道理的,结婚的时候甚至没能给彩礼,住的是娘家四哥的房子, 老大老二出生, 岳家嫂子们都搭过不少手, 于情于理, 他在岳家人面前都只会更客气。
彩礼, 在老家是件顶要紧的事,大家默认收的钱多的姑娘, 以后就是婆家人, 生死娘家管不上的。
像赵家人, 难道没想过再来占赵秀云的便宜吗?是他们不敢,不然几位长辈就能扒他们的皮。
赵秀云有时候觉得可悲又可笑, 她好像就是件商品,是个劳动力,被从这家卖往那家,全然无人顾及她的死活。
当年怎么会这么懦弱呢?真是想想都毫无头绪。
她的人生好像是从生禾儿以后,一点一点才要强起来,因为举目四望,只有她和孩子是一国的。
这种感觉,会在婆家人出现的时候,更加明显。
方海对亲妈还是有感情的,那是多年前寒冬腊月里,情愿自己穿单衣,也要让他多加一件衣服的亲妈。
抛开方川的种种不提,他仍然愿意对母亲有付出,这是为人子的本能。
赵秀云就是看透这点,她一方面自私希望方海和老家彻底割裂开来,一方面又知道绝无可能,人没出现的时候是“太平盛世”,一出现就变得有点”兵荒马乱“了。
以至于她面上在笑,心情却不太好。
方海察觉得出来,以为她是因为明天星期天,要带婆家人出门而不高兴,想想说:“要不你不去吧,我自己去就行。”
这种大面上的事,赵秀云不想落话柄,说:“孩子不去就行,我去。”
说起孩子,方海脸都拉下来,说:“别听我妈瞎说,没有的事。”
李燕妮这次来也不单为老六谋前程,还是打算说服老四过继一个儿子,她一门心思就觉得是儿媳妇的问题,老四这么有出息的人,可不能绝了根,不生就得过继。
方海还较上劲,说就是不要。
本来是母子俩打嘴仗,偏偏婆婆跑到孩子面前嚼舌根,几乎是犯大忌。
方海当场大发脾气,只差订票叫他们走人,哪怕是现在,都计划着明天一过,就去买票,觉得上辈子是自己欠过亲妈的。
要不说亲母子,想法简直不谋而合,都不用他开口,人家自己就走了,只留下方川。
怎么着,这是打算强塞的意思?
方海最近是每天下班都会去招待所看一下妈,这天去一问,人家自己退房走了,哦,还带走枕套被褥的五块钱押金。
只有方川留下,不过据说下午就出门,不知道上哪去。
来,不说一声,走,不说一声。
方海只觉得亲妈偶尔流露出的思念之情,都变得滑稽,他真是上了年纪,居然相信这些,直接说:“之前的房费我都结了,剩下的不归我管。”
想留下就留下,没钱住,自然过两天就走人。
他跟媳妇说自己的想法,赵秀云微微摇头说:“肯定是不敢来找你的,你妹就不一定了。”
方海想想也是,毕竟方川这么个人,问:“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合理收拾他一顿?”
打人肯定是不兴的,无缘无故,沪市又不是什么法外之地,他现在可是公职在身,怎么能知法犯法。
赵秀云琢磨这事也好几天了,这会说:“他暂住证快到期了吧?”
现在市里的户口还是管得紧,老家人以为有介绍信就可以通行无阻,其实像他们这样持探亲介绍信的,还得去办临时暂住证,时间上可长可短。
当时方海给办的就是半个月,现在想想也快差不多,一拍大腿说:“行,就让他去筛沙子。”
像这种逾期滞留,一般都是先到市郊农场筛沙子两个月,劳改,也给自己攒遣送回家的车票钱。
都不用使什么阴招,在亲妈和侄子回老家以后没几天,一直在沪市花钱玩的方川就被逮了。
他倒是不客气,一直嚷着“我哥是公安学校校长”,可惜就是方海支使的,无人在意,反倒把他收拾一顿。
这时候执法都挺粗暴的,确认你有罪,皮都给你剥下来一层,一律是从严从重。
本来滞留不是什么大事,可方川居然还觉得自己背后有人,被捕过程中还给执法队的人一拳,这下性质都变了,也别筛沙子,直接去采石吧。
方海都被这个弟弟蠢笑了,又给老家的几位叔公写信,说明这件事对他前途的重大影响。重宗族的地方,可以预见家里人以后要开介绍信都不容易了。
回来跟媳妇叹口气说:“我以前特别希望我妈能像对方川一样对我。”
他是老四,从小到大都不受重视,男人的心理既觉得爱疼谁就疼谁,又期盼着从父母身上得到多多的关注。他以前寄钱的时候何尝不是一种赌气,一种“看我现在多有本事,你们快点捧着我”的希冀。
赵秀云能理解,说:“我小的时候,也觉得只要自己做得够好,我爸妈就会喜欢我胜过弟弟们。”
每个孩子,生来对父母好像都有期盼,殊不知有的父母子女之间缘分太浅,强求不到的就是强求不到。
夫妻俩都是沉默,方海从口袋里掏出钱说:“老六身上带的。”
赵秀云数一数,心想难怪这么生气,居然有五百。
就方川这德性,别说五百,就是五块钱都挣不来。
方海抱着一丝希冀,让执法队的人审过,不得不接受这钱是他妈给方川的事实。
他嘴上说得硬,要是亲妈来信哭穷的话,最少也会寄个十块钱回去。
现在想想,可笑的只有他。
这钱,赵秀云是拿得一点都不亏心的,婆婆身上但凡有十块钱,那真是九块钱都是从方海这只羊身上薅的。
她故意表情兴奋地说:“你的自行车有了。”
天天叮铃咣啷响,方海也烦了,不过说:“说好给你买首饰的。”
他还去问过,一克十块多点,买个镯子和项链,还是绰绰有余的,说到这,他还遗憾摸摸媳妇耳垂说:“可惜你没有耳洞。”
不当吃不当穿的东西,又不那么着急。
赵秀云做决定说:“买自行车是我先应你的。”
方海想,虽然他没有方川那样好的运气,却又比他有更好的运气,不由自主承诺说:“明年,明年咱们一定有钱买。”
这时候,夫妻俩都没想到,方海明年的升职加薪,会是方川带来的。
不过这些且不提,有一笔横财,赵秀云不仅给方海买自行车,还提前攒够钱,还给李老爷子。
这样算下来,三年功夫,家里就有四千,日子其实也没怎么耽误,该吃吃、该喝喝,还是少一个人挣钱的情况下。
赵秀云不得不感叹钱禁花,只要不买大件,方海一百五十块的工资,和她现在比较稳定的稿费收入,其实没怎么勤俭节约,就能有这么大一笔钱。
不过她也很快发现,最近是物价涨得有点离谱,主要是摆小摊小贩的人越来越多,卖的东西种类也多,想追求更高生活质量的人,就得花更多的钱。
这其实也是自由市场放开的前兆,市里开过好几次会,包括首都那边也不断有消息,但目前对个体户的政策还是比较保守。
赵秀云却觉得完全开放的那天不会太久。
稍微敏锐一点的人,都能发现这件事。
不过这和家里人尚且无关,目前最重要的,还是禾儿的英语演讲比赛。
这个比赛是第一届举办,各市比的是初赛,决赛会在首都举行。
也就是说,如果禾儿成绩好的话,这个寒假,全家可以陪她到首都比赛。
这可是这些年没有的事情,赵秀云除开自己的学业,可以说心思都在这上头。
禾儿自己也很重视,每天早晚就在客厅里一遍又一遍的练习,赵秀云就陪着孩子坐着,不断给她纠正。
就在这种严阵以待的架势里,比赛的日子终于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