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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擦黑,薛池陪着小曹氏用过晚膳,这才回了自己屋里。
青书等人见她面色难看,并不敢说话。
就见薛池径自走到内间炕沿坐下,低了头把玩着腰间的龙佩,过了一阵子,抬手将它解了下来,她将之握在手中半晌,抬头喊青书:“拿剪子来。”
青书拿了把小银剪送了过来。薛池接过,抬手就要往那穗子上剪去。
青书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死死的拉住了她的手腕:“使不得,姑娘,使不得!”
薛池皱眉。
青书道:“这可是摄政王所赐,不得随意损毁。”
薛池定定的看着她,忽而一笑,果然松了手劲,由着青书夺过了剪子。
她低着头又把玩了片刻,拉开炕头矮柜的小屉子,将龙佩扔了进去关好。
虽然如此随手一放也是不妥,但总归她不想着要剪了,青书还是松了口气。却听薛池问道:“我都要嫁给他了,他给的东西也叫赐?”
青书小心的道:“先是君臣,后才是夫妻。”
薛池呵的冷笑了一声,自语道:“这样的人,我怎么自掘坟墓的要嫁?”
青书一愣,低声道:“可您与殿下……”她想说两人同进同出,亲密无间,除了摄政王,姑娘还能嫁谁去?且不说都订了婚了。
寻常人家婚约有反复,那都免不了要脱一层皮。和天家的婚约要想有反复,脱层皮都不能够。
薛池今日和时谨起了冲突,此时想起的种种都是和他在一起的坏处,不免就钻了牛角尖,起身在屋中踱来踱去。
心中暗想自己再也不要对他投注任何一点感情,不就是生得好看些么?
既然他身份不同常人,没法随意的分手,没法和他讲什么平等尊重,也没法阻止他有别的女人,那索性就不要喜欢他好了。
只要心里对他没感情,那还管他做什么?只管自己有吃有穿有玩就好了!
无法得到对等的回应,那就不要他的回应!
她不停的说服自己,坚定自己的信念。
到了夜里,薛池上了炕,青书这才偷偷儿拿个锦盒,要去将那龙佩妥善收起。不想拉开了抽屉,突然看到里头一叠书信,才突然想起一事来。
“姑娘,婢子有错,还请姑娘责罚。”
薛池已经躺下了,听她这么一说,又坐了起来。
青书拿了叠书信送过去:“您原先在外头养病,凌云姑娘可是给您送了几封书信来。”
薛池便道:“拿衣裳来给我披着,掌灯。”
青书依言给她披了件袄子,又在一侧多放了盏灯。
薛池就着灯光将信拆了来看,见凌云是听说了她养病的消息,写信来问好的,不知送往何处去,只得托人送到这几个丫环手中,委托她们转交。只是薛池当时人在元国,这几个丫头却往何处转去?只是搁着了。
薛池看了一圈,倒觉着对不起她,自己成日里被时谨冲昏了头,连她半丝也没想起,真是重色轻友了。便叫人搬了小炕桌来,给凌云写了封回信,只说身体好了,又想到凌云当时说的那些话,是看出了时谨身份的,自己还对着她直说喜欢时谨,如今真在一起了,也不知是否要告诉她。
薛池举着笔犹豫了半晌,凌云还曾经和时谨议过亲呢,这不是往她伤口上撒盐吗?她想必早从旁人口中听说了,自己就不必多此一举了。她想了想,落笔署名,将信纸交给青书:“晾干了封起来,明儿送去给凌云姑娘。”
青书应了是,薛池这才躺下睡了,心里给自己冷待时谨又添了条理由:因为他,自己脑子都灌水了,旁的什么都不记得了,简直没有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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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谨在书房见完几个官员,这才回了后宅。
一进屋子,便有股暖意夹着松香味袭面而来。整个平城,也只有宫中和摄政王府才铺设了地暖,其余人家就是有银子也并无这资格。
他随意一扫屋中,心道若池儿现在就嫁过来了,冬日里也就不怕冷了。又看到屋中点了炉松云片香,想起薛池顶喜欢他身上的松香味儿,倒可先送她一匣子香。
一边想着,就有人上前来服侍他解了斗篷,换了件薄些的棉袍。
时谨眉头微蹙,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丫头,不能惯着了,得冷一冷才好。
他拿卷文书坐在铺了厚皮褥的炕沿来看,一旁有人送了盏枫露茶上来,他顺手接了饮了半盏。又有人跪在一边帮他脱了靴子,换上了轻便的软底鞋。
时谨眼角余光见着这人穿了身竹青的袄子,不由抬头去看,见果然是檀心,便道:“不是着了凉,不要近前服侍了么?”
檀心一怔,脸色微白。着了凉,明眼人都看得出不过是个藉口。
她以为殿下不过是在融姑娘面前说说而已,后头,殿下不是还责备融姑娘了么?
时谨将目光重新移到书上:“下去吧,让素心来。”
檀心低着头,慢慢的向后退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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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夫人大曹氏一夜都没睡好,第二日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去见老夫人:“母亲,媳妇做了个梦,记不清内容,却只是心慌。想着去给菩萨烧柱香。”
老夫人很信佛,只是有些犹豫:“这雪天路滑……”
大曹氏道:“不去玉佛寺,不必出城去。城西就有个小庵堂,里头的师太解签极是灵验的。”
老夫人面色就有点不好。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偶尔到寺里去烧柱香表表心意便是,同和尚还能说上两句,却轻易不同尼姑来往。
只因这尼姑轻易招惹不得,一搭上话,没有这男女之别,她们又惯会看人脸色,洞悉人心。便有千般本事与你熟稔,进一步便是登门入户。若只讨些香火钱倒好,偏偏多的是穿门窜户、牵针引线、居中传话、搬弄口舌。
老夫人自小便没少听因这尼姑而牵扯出的是非,最轰动的一次,还是由个尼姑为个穷书生和官家姑娘牵线,做下了丑事。
老夫人刚想要拒绝,又见大曹氏直愣愣的一双眼盯着她瞧,心中便道罢了罢了,下回若有尼姑要上门再拦着好了。因此便叫大曹氏多带些从人,出门仔细小心。
大曹氏应了是,带了人出门。
自从她做过的事被小曹氏掀了出来,她身边的心腹都被剪了去,并不许她再从娘家要人。如今身边这几个都是府里派的,她并不敢信任。
当年她身边最受重用的就是李婆子,也就是李婆子暗里下了药陷害了小曹氏。大曹氏一些阴私事儿都是让李婆子下的手。
如今李婆子已经因为事发,被融家派人捆走,不知死活。
但大曹氏记得,李婆子私下曾和她说过,世慈庵的济心师太手里有药卖,也替人牵线搭桥做些阴私事儿,还从没失过手。
世慈庵占地不大,并无出世清净的味道,相反左右都是民居,喧嚣热闹。不宽的两扇庵门大开,大曹氏下了车,迈进门槛去。
迎面来了个小尼姑:“夫人,贫尼有礼了。”
大曹氏点了点头,一语不发的随着她走了进去,在供了观音像的正殿里上了香,捐了五十两香油钱。
小尼姑看得眼前一亮,引着大曹氏等人往偏殿去用茶水。
大曹氏侧脸看向她:“我听说济心师太极会解梦,我昨儿做了一个梦,想请师太一解。”
小尼姑眼神闪烁一下,笑着道:“师太如今一心向佛,不大见外客,只遇有缘人才一见。夫人请稍坐,贫尼进去问问师太。”
大曹氏点头,端着茶坐到一边,低着头去撇茶沫子,并不饮用。
过得一阵小尼姑出来了,做了个请的手势:“师太算到今日有贵客,请夫人入内说话。”
大曹氏放下茶盏,起身跟着她走。身后的从人也一并跟上,小尼姑就拦了:“师太只见夫人一人,请各位施主在外等候。”
大曹氏侧过脸来:“你们就等着吧。”
几人只得应是,眼看着大曹氏进去。
还好那小尼姑会做人,送了大曹氏进去后出来,端了些点心、果子、瓜子出来道:“这是我们庵里做的点心,口味清淡,还有果子瓜子都还算新鲜。各位施主请尝尝。”
几个婆子婢女见能偷闲吃些零嘴,岂有不乐意的,一时竟盼着大曹氏慢些出来。
小尼姑捏了捏袖子,微微一笑,里头十两银子是大曹氏进去时另塞给她的,她做熟了的,自然知道怎么应付。
正殿中一个女子上了香,侧过头来看看偏殿坐的这群人,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小尼姑一眼瞥见,心道这是个手紧的,连个抽签解签银子都不花,也懒得去招呼,任由她走了。
谁知这女子一路出去,却往城正中皇城里去,在宫门外亮了腰牌,一路往里,去了太后宫中。
曹太后听人回禀,召了她来:“朵儿,如何了?”
这被称为朵儿的女子道:“太后娘娘,婢子今日原是托了陈锦庄的掌柜娘子带着入府,不想正巧见到那敬安伯夫人出得府来。”
曹太后哦了一声:“她竟然出门了?听说她精神不济,自她家大哥儿寻回来后便鲜少出门。”
朵儿道:“正是如此,婢子原想跟着她,寻个无人的机会说上话。见她一路到了世慈庵上香,本是扮做香客好搭话的,却见她与那庵里的尼姑眉来眼去的,颇有些鬼祟。”
曹太后露出大感兴趣的神色。
朵儿道:“婢子琢磨着此事另有玄机,便未惊动了她,先行回来了。”
曹太后颔首:“做得好,先别惊动了她,另想法子撬开那尼姑的嘴,看看这敬安伯夫人想做些什么。”
朵儿应是。
曹太后却露出沉吟的神色,过得片刻又道:“明日召融妩那丫头入宫来,本宫再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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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时谨正在马车里翻着卷宗等候着,过了片刻,素心在马车外回话,声音有些惴惴的:“殿下……融姑娘她,不在府中。”
时谨手一顿,声音淡淡的:“不在府中?她到何处去了?”
素心道:“门房上的婆子说,融姑娘一早就出府了,她们还以为融姑娘是寻您去了。”
素心半晌没听见回应,不由把头埋得更低。
她素来是没有檀心更得摄政王的意,也就是随着服侍的年份长,再加上人实诚笨拙不碍人的眼,倒也混到了一等婢女的位置上。
但和檀心那样统管府内大小婆子丫环、贴身伺候摄政王的风光是没法比的。
也不知檀心犯了什么事,今儿居然换叫了她跟着出来了,倒把她紧张得想打磕巴。
这融姑娘也不知是什么毛病,冰天雪地的不在家呆着,到处乱跑干什么?让摄政王扑空的事是能做的吗?她隔着车壁都感觉空气更冷了,冻得直哆嗦!
时谨垂着眼帘,半个动作也无,只冷声吩咐:“回府。”
素心应了是,赶紧上前去吩咐车夫,自己往婢女们坐着的车上一挤。
里头几个专捧时谨衣物、手炉等物件的婢女都好奇的看着她,压低了嗓音:“素心姐姐,怎么不等融姑娘就走了?”
素心没好气:“人家不在府上。”
众人惊叹。
素心斜眼看她们:“这其中有什么内情,你们可得告诉我,别害我这实诚人最后死了都不知道缘故。”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道:“姐姐在府上不知道,昨儿融姑娘和殿下使脸色啦!”
素心大惊:“她怎么敢?”
有个婢女就挤眉弄眼道:“可敢着呢,当着殿下就指手划脚的,要把檀心姐给送走。”
素心这是真惊到了:“怪不得檀心昨儿唤我去服侍时,一张脸白得跟纸一样。她可是先丽贵妃娘娘留下来的人,府里三个都要暗里孝敬她,融姑娘还没过门就这样行事,殿下岂不厌……”说到这儿,她赶紧住了口。
几名婢女都是一样惊奇,说话声音低得跟抽气似的:“可不是嘛,当时殿下就冷了脸,让融姑娘回去。我们想着这怕是要冷上一段日子呢,谁知殿下回去后倒发落了檀心姐,今日又下了朝就赶了来……”
“她不知反省,反倒耍起花枪,把殿下晾到一边……”
几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说不下去了。这融姑娘可真大胆!这么个作法,迟早这王妃路要到了头。
她们却不知,薛池此时气在心头,钻了牛角尖,倒巴不得这条路到了头。晚上接到宫中消息,让她第二日入宫,她第二日便起了个大早入宫去,又是刻意避开时谨。
曹太后一见她来得这般早,如此上心,不由笑得极外慈和。
“妩丫头,快来给哀家看看。真是个小没良心的,哀家不传召,你就不知主动入宫来看看哀家,来看看你皇帝表弟。”
薛池笑着过去让她拉了手看了。
曹太后摸了摸她的手:“这天儿干燥,你的手都有些粗了,南边新进了些雪花兽油做的香膏,极滋润的,比往年用的都好。你拿些回去用。”
薛池笑,心道这就是瞎话了,她又不用自己操心,总有婢女帮她护养,一双手极细腻的,何来“粗”一说?再说这香膏时谨早让人给她送了,她只怕用得比曹太后还早些。
然而她也并不真是个棒槌,口中自然是道谢。
曹太后拉着她说了好一阵话,等小皇帝下了朝,三人又一起用了膳。
曹太后渐渐将话题转到了摄政王身上:“……王叔恐怕对哀家有些误会。哀家倒不惧什么,就是怕皇上在朝上受了委屈。还好,如今关系更进一层,你若在他耳边时时劝着些便好了。往后皇上亲了政,便是你的倚仗不是?”
薛池一怔,心想有什么误会呢?她曾问过萧虎嗣,知道曹太后确实干了不光彩的事啊。何况回来后听说密江上当时是有人故意开闸放水的,这幕后之人八成也是曹太后,她也算是在曹太后手里逃过一命呢。
要不是看曹太后针对的不是她,而且看在小皇帝的份上,她倒要记仇了——呃,为着时谨,她已经记恨曹太后了好不好,不过现在和时谨闹翻了,就不跟他同仇敌忾了。
她这怀疑、疑惑、不悦的神情就显露出来了,曹太后不免看得心中一紧。
薛池便对小皇帝尴尬一笑。
小皇帝目光清明,安慰她道:“表姐不要听母后言语,母后是想多了。王叔在朝堂上从未为难于朕,但有严厉之处,也是为了教导朕。”
薛池舒了口气的样子:“是呢,我又不懂这些。而且他也不是个听劝的。”说到这里,不免想起她要遣走檀心时谨冷然的样子,心中不郁,面上就带了出来。
太后看得目光一动,眼中隐有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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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池一边几日都赶着时谨在上朝的时候早早的出门去,在外头逛街购物吃席面听书。到了第五日上头,门房上的婆子结结巴巴的拦住了她:“大姑娘,您这,您这就别出去了吧?”
薛池没说话。
婆子觑着她:“这都好几天,让摄政王殿下……扑空了。”
薛池看她一眼:“你急什么,你也没这职责把我锁家里,总不至于找你的不是。”
说着脚一抬就往外走去。青书、重紫两个绿着脸,只得跟在她后头。
门房婆子尔康手的望着她的背影:不要啊!!每次那个叫素心的丫头上来问话,她都觉得压力山大,被那丫头用死狗一样的眼神一看,只得和那丫头对着流冷汗,短短几天人都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