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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意,十之一二——
幻境如蝶翅扇动般崩碎,女鬼抱着一纸黄符,从半空中落下,深夜的风从远处传来,将她身形吹得愈发透明,在昏灯微芒之中,更似一缕漂泊青烟,随时都会消散于世。
乔木盯着女鬼的动静,结着手印,口诵超度咒,小王站在他旁边,虽听不懂他在念些什么,但也能看得出女鬼在听到他声音后,狰狞面容渐渐平静,身上的不详萤光也慢慢褪去。
终于,乔木手印掐完,最后一句“急急超生”也落下地来,一霎,女鬼全身都笼上白光,在这蒙蒙黑夜里,宛如一颗晶莹的珍珠,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这时,疾风骤起,突然带走女鬼手中用朱砂画成的黄符,她猛然睁开眼,看着那翻飞的纸张,眼角悄然滑落一滴泪珠,仿佛解开无尽的痴怨。
“谢谢你。”她拜倒在乔木面前,低声道。
乔木抬起手,夹住空中那张黄符,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鬼,心下种种终究化作一句催促:“去吧。”
“去哪?”在旁看了许久的小王疑惑地小声问道。
女鬼闭眸,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随后,身形竟渐渐在这天地之间消散了。
而她临走时,还化了一团莹莹白光落入乔木手中。
那白光稍纵之间,便融入乔木体中,令他倍感温暖舒畅。
乔木叹了口气,看着她消失的地方,不知如何评价。
“那女鬼被你感化了?”小王盯着他还沾着血迹的手,内心里惊疑不定。
乔木收回手背到身后,答道:“她求得圆满,便能超度了。”
“超度,那是去投胎了?”
乔木摇摇头,“她化鬼后害了人,超度只是让她摆脱杂念,获得圆满,入地府受刑后再入轮回。”
“受刑,油锅地狱吗?”
乔木没回答,而是转过身回了警车停的地方。
古书有言,人化鬼,多因有执。
这车祸女鬼日日夜夜困在这荒僻公路里,也是因为一个“执”字。
为了一句诺言,她守在这个地方残害了多少人,乔木不知道,但是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净化她的怨气,送她入地府。
索性,他最后给了她一个圆满,无论是真是假是实是幻,都也已经给了。
只盼她来生,能深情不负。
“好了,继续上路吧。”
乔木回了宿舍楼,便特意在阳台上招了阿穆学长,跟他问了琪琪的情况,然后又交代了自己在警察局的事情。
阿穆学长听他说见到了琪琪父母,神情也很欣喜,只是过了一会儿,他面色又有些憎嫌,等乔木察觉不对想问问时,他又什么都不愿说,最后直接化作夜风飘然消失了。
乔木念叨了句“奇怪”,一回头,刚好对上一双晶亮的眼睛。
“乔木!你终于回来了!”男生的声音有些洪亮,当他意识到现在已是凌晨时分时,又不禁捂住自己的嘴,窃窃地打量了下四处。
宿舍楼里传开间歇的鼾声,似乎并没有人被他的声音惊醒,他拍着胸口缓缓舒了口气,人高马大的模样做起这番小家子气的动作,让人有几分止不住的别扭。
乔木趁着宿舍楼外的路灯的白光,打量了下他,问道:“有事吗?”
男生支吾几句,道:“我为我上次误会你的事情道歉,另外还想求你帮个忙。”
“误会?我没见过你吧……”乔木皱眉,看着对方脸红起来,也没心思探究原因,索性又添了句:“有什么忙就直说吧,我能帮尽量帮。”
男生要出口的话都被堵在嗓子眼里,他憋红了脸颊,字眼在嘴里琢磨几下,说出口的变成回答后一个问题,“事情是这样的,我是生物学院的学生,名字叫郭辉,我想请你去看看我们的生物教室。”
“生物教室?”乔木想起了什么,“你是说校园恐怖七大传说的第七个,人影憧憧的生物教室?”
郭辉也没想到自己院的恐怖事件流传得这么广,不禁有些害臊地瓮声道:“是的。”
乔木摸摸下巴,仔细回想了下帖子中关于第七个校园恐怖传说的描述。
【7.人影憧憧的生物教室:生物学院的203生物教室是n大里最鬼魅的一个传说,无数的n大学子曾在夜游或时路过这栋大楼,据传,无论这栋楼里有没有人,203教室的窗口里永远攒动着无数的影子……】
“我之前在网上有看到关于你的帖子,那个女生,咳,云朵朵也跟我极力推荐你,所以我就冒着胆子过来求助了。我们院已经有很多同学不安其扰,想要换专业甚至是换学校了,毕竟你知道的,我们生物实验有些晚上也得盯着,寥寥几个人呆在里面太容易害怕了。”
乔木抬头看他一眼,“你害怕吗?”
郭辉一愣,然后又挺起胸膛道:“我不会害怕。”
乔木点点头,看了看天色,“今天有些晚了,过几天我去看看,到时候会联系你,手机号给我一下吧。”
郭辉连忙报了一串数字,又有些紧张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来?”
乔木想想自己的行程安排,“不一定。不过我有空就会去看。”
“好了,你回去吧。”
郭辉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转身下楼了,临到转角他终是忍不住大声跟乔木喊了句:“不好意思,上次不是故意误会你是色狼的!另外,我会等你的电话!”
他的声音彻底震动了整栋楼,许多熟睡中被惊醒的人都骂骂咧咧起来。
说出口后轻松许多的郭辉听到大家骂他,又脚步匆匆地窜下了楼。
乔木有些莫名其妙,他摸了摸头,丢下这点不足道的疑惑,转身回了寝室。
琪琪与父母见面的时间定在了周五晚上。
周五是个大阴天,大家课都算少,许多直接就翘课去市区玩了,校园里寥寥几个人,看起来有几分冷清。
乔木收拾好东西,拿着前阵子从地摊上淘来的罗盘,左左右右走了几圈,才在新传院后面选了一处宝地,摆了聚灵阵。
因为怨力消解,琪琪在阳间已经维持不了人形,这聚灵阵虽受他能力限制,效用不大,但多少也能帮她一点。
等到了黄昏,琪琪父母也如约到了。
乔木让他们等在一旁稍安勿躁,然后将琪父琪母给的信物握在手中,催动了招灵咒语。
在这逢魔时刻,阴气极盛,他咒语念了没一会儿,就见用黄符布的聚灵阵中隐隐多了两个人影。
一个聘聘婷婷,姿态优雅,一个身形娇小,柔弱可爱。
“爸爸妈妈!!”穿着小洋裙的琪琪惊喜地朝阵外的两人道。
“琪琪!”琪父琪母也是极为欣喜,他们走过去想要抱抱自己女儿,却被乔木厉声喝止--“一旦催动,生人不能进聚灵阵!”
琪父琪母尴尬地停在阵外,看看自家模样停在八岁的女儿,痛心悲苦慢慢地漫了上来。
“琪琪,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琪父痛苦道,他身侧的琪母也呜呜哭出声来,他们这伤心模样与之前在警局时相较,实在更有甚之。
琪琪伸出手,想要拍拍他们以示安慰,可手刚探出聚灵阵,就变得透明起来,吓得琪父琪母好一阵惊悸,恍惚间还以为女儿的手臂断了。
“爸爸妈妈,你们别伤心了,琪琪现在已经很满足了。现在琪琪的尸体被发现了,还有阿穆一直陪我,现在大哥哥也把爸爸妈妈叫来看琪琪,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对于才八岁的孩子来说,“遗憾”这个词似乎过于成熟,可对已经去世五年的琪琪而言,这却是现实得不能再过的形容。
琪父琪母不知道说什么,一个不停地皱眉叹气,一个不断地哭泣呜咽,念叨着女儿的名字。
琪琪有些不知所措,她回头看向聚灵阵的人影,求助地喊了声“阿穆”,那聘婷的高个儿“女人”便摆着腰肢走了过来。
“琪琪很棒,不要有负担。”阿穆学长摸了摸她的头,鼓励道。
琪父琪母看着多出来的那只“女鬼”也有些疑惑,“阿穆?”
“爸爸妈妈,这就是一直照顾我的阿穆。”琪琪拉住阿穆的手,语气也坚定起来,“等下大哥哥就送我去投胎了,妈妈你唱唱以前陪我入睡的那首歌好不好,琪琪很想听。”
琪母哽咽了一声,她擦去眼角的泪珠,也知道自己对女儿造成了负担,便强颜欢笑着为琪琪哼起熟悉而又陌生的调子--
“想星星,盼月亮,盼呀盼月亮,小朋友快长大,快呀快长大……”女人唱着唱着,声音又哽咽起来。
琪父走到她身旁,轻轻拍着她后背,一起哼起那首歌。
琪母心里其实十分悲苦,她边唱着歌词边看着自己女儿的脸颊,一想到她还没来得及长大就死在了八岁的深秋,内心的愁苦就不禁要封窒口鼻。
可她不敢停下来,她舍不得看到女儿脸上再露出为难的表情,也不希望原本自己的小宝贝去寻找别人的鼓励,这是她的女儿,失踪在深秋,又在初秋里重寻了回来,即便还要送她走,可在这最后的一刻里,她还是希望能成为女儿最坚实的依靠。
这是她作为母亲--最后的骄傲。
阿穆走出聚灵阵,站到乔木身旁,他们一同看着那一家三口俱喜俱悲,相爱相扶。
过了一会儿,夜幕笼罩、路灯初明,阿穆推了乔木一把,悄声道:“你该诵咒了。”
乔木扭头看了他一眼,“现在还早,让他们再谈谈吧。”
阿穆眯了眯眼,侧颊一瞬闪过红痕,“再拖下去,说不定琪琪就不愿走了。”
乔木寻思一会儿,也觉得有道理。他走向聚灵阵,想着先同琪父琪母讲好利害,再施法咒,结果他刚对琪父琪母道了个“你”字,周遭树叶突然猛烈摇动,疾风凭空而起,夹着落叶尘灰迅速卷向了布置聚灵阵的黄符。
乔木本就未做防护,轻易之间,三处黄符就被取开了阵点,聚灵阵一下破掉,普通人不能看见的白色光点一下泄散开来。
琪琪未受什么伤害,但她的身形却在琪父琪母眼中渐渐淡去,宛如随风消失。
“琪琪!!”琪父琪母痛苦大喊。
“唔,爸爸妈妈,我得走了。”琪琪感应到时辰已到,她虽有些不舍,可还是旋过身朝空中飘去。
这一刻,她已等了五年。
最后,乔木只来得及诵了一句“福祉如海,灌于汝身”,便目送着琪琪消失于人间。
属于琪琪的祝福白光降到了他的身上,乔木看着被破坏的聚灵阵心下有几分茫然,他回头去看阿穆学长所在,却发现那处已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