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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纳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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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廷彦揉揉眉宇间的疲倦,往北面上房方向走,才进院里,廊前立着三五丫头便要入房回话。

    他摆摆手阻了,渐近至帘栊前,听到母亲略显激动的声调:“还需得一年才回转?廷彦的三弟五弟这两年娶妻纳妾,儿女都咿呀学语,每至逢年过节,其它几房和和美美,唯有他孤零零单着,若是老爷还在的话,岂容你们谢家这般兴风作浪不识好歹!”

    “老姐姐莫生气……”

    谢太太温声慢语才开口,又被许母打断:“我家廷彦一表人材,有学问,又温和儒雅,把家业打理得风声水起,王中堂家的小姐,李行长家的闺女,还有赵家薛家都比西施赛貂蝉似的,一个美过一个,整日里只等我一句话。”

    “又不是天下的女孩儿都死光了,非巴巴就你家的小姐不可?念着这是老爷在世时订的亲,若不为顾着他的脸面,我早就……”下面的话听来多少有些不堪了。

    许廷彦挑帘进房,他母亲里穿白衫,外罩天青缎绣仙鹤比甲,发间插一支扁金宝石福寿纹簪,纵是生着闷气,也不碍她满面红光的富贵模样。

    谢太太见他进来,急忙拉着身边姑娘一道站起,指着介绍名唤谢芳,是极亲近的外甥女儿。

    许廷彦不置可否,拱手朝她作一揖,寒暄两句,便在窗前一把梨花椅前坐下,神情淡然。

    许母见儿子来了,反倒把戾气收敛,只绷着脸吃茶。

    房里突如其来的寂静,几道视线都不约而同望向窗牖前那盆宝石花,初阳金亮的光线,卯足力道照在它肥厚的花瓣上,把碧色的绿染成了李子黄。

    幸而丫头捧着彩漆海棠八格攒盒进来,里整齐堆着甘草橄榄、透糖大枣、橘饼、闽姜等蜜饯,摆到谢太太和谢芳椅间的香几上。

    谢太太说口里蛀了两颗牙,再碰不得甜酸,谢芳想拈颗甘草橄榄含,被姨母狠狠瞪了眼,又倏地把手缩了回去。

    挂墙上的珐蓝自鸣钟忽报起了时,许廷彦掏出怀表看了看。

    谢太太晓得他忙,只当是要告辞,硬着头皮抢先道:“亲家方才的话皆在理,廷彦这般条件,莫说王李赵薛的名门世家,就是京里的格格,他想娶谁,还不是动动嘴皮一句话的事,我也常说我那大姑娘能嫁给廷彦,是前世里修来的福运,女子无才便是德,读什么书习什么字,不当个睁眼瞎子就好,不过……”

    她叹了口气,“不瞒亲家坦诚讲,如今谢家荣光皆靠三爷撑着,连老太爷都听他的,莫说我个妇道人家,便是她爹也没说话的份儿。大姑娘倔着性子要再读一年,待毕业了方肯回来嫁人,又有三爷明打明地给她撑腰,你说咱们还能怎么办啊!”

    许母听得气笑了,谢太太察言观色,把声音压低:“我和老爷商量过了,若廷彦实在等不得,先纳房妾室倒也在情理中。”

    她又指着谢芳道:“我这外甥女刚及笄,虽不识字,但脾气柔顺,相貌等样,同大姑娘又是自小情同手足,日后她俩相处起来也和睦,亲家若是愿意,趁热打铁就这几日把事儿办了。”说完侧头招唤谢芳过来见礼。

    谢芳拈着帕子走近福了福,大抵认生的缘故,额上覆着一层密汗,嗓音低低的:“给太太请安。”

    许母觑着眼睛把她从上自下打量,圆脸盘福相,身骨丰满,腰还算纤细,目光最后落至裙下的三寸金莲,“脚倒裹得好。”

    谢太太舒展眉心笑道:“这足还是我亲自替她缠的,生肖也同廷彦的请人合过了,是旺财续香火的命!”

    许母听得有些心动,朝许廷彦看了看。

    谢太太暗戳谢芳的脊骨,“去,去,再让廷彦仔细瞧瞧你。”

    谢芳偷眼瞥向那圈椅里坐着的清隽侧影,顿时小脸羞成一块红布,想到能与这般伟岸的男子同床共枕日夜相对,一颗心砰砰直跳,似要跳出嗓子眼儿。

    足尖才欲要挪动,许廷彦却突然站起身,走了过来。

    许廷彦也没怎么看谢芳,显得兴致寥寥。

    他向谢太太笑了笑,再朝许母噙起嘴角,“娶妻娶德,纳妾纳色,这妾之姿容,需姣好妩媚能入儿子眼即可,出身门第毋庸强求,还有烦母亲尽力挑拣才是。”

    他话锋一转:“儿子从扬州陈家贺寿连夜赶回,一路劳顿颇为疲惫,容先告辞。”

    许母看他眼底泛起青色,心疼地催促:“赶紧去歇着,一早吩咐厨房泡了燕窝开火炖着,现想必已浓稠了,我让赵婆子稍会儿给你送去。”

    许廷彦颌首,给谢太太作一揖,转身离去。

    谢芳胀头赤面地坐回椅上,指尖使劲搅缠着绢丝帕子。

    谢太太浑身如蚁在爬,脸色虽然平静,满心却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这些年许廷彦在外的为人表现,她虽久居后宅却也是知根知底,他不同旁的高户子弟纨绔浪荡,其大哥顶事时就一门心思考科举备仕途,后其大哥瘫了,索性弃笔从商撑起家族生意,纵是因应酬常出入酒场,却洁身自好从不风流肆意。

    她们这些富太太在茶园抹牌九听唱戏时,有意无意套过许母的话,晓得这廷彦身边连个伺候暖床的都不曾有过。

    谢太太心底窃喜而暗自洋洋得意,她痴活半生看透爷们的诡心诡意,若不是对自家闺女死心塌地求娶,谁肯这般数年硬生生干熬。

    哪想得自己闺女又出此番幺蛾子,让许母怒愤,阴阳怪气的话极快传到她耳朵里,还能怎么办,同老爷商量后便携着谢芳来赔罪。

    她原有几分试探之意,还期许着许廷彦会义正言辞拒绝纳妾的提议,都熬过这些年了,再候个一年半载也不是什么难事。

    瞧窗外日影才照花窗,再看已移上屋檐,时间这东西说它慢,其实也快得很,戏文里不也唱光阴似箭。

    哪想许廷彦竟一口应允纳妾,还嫌弃谢芳长相不济,倒让谢太太措手不及,希望多大,失望就有多深,这世间的男子变起心来,连时间都赶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