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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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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音见廊上仅零落肃立几个丫鬟婆子,扇窗内隐隐传有笑声,便晓得斋饭已开。

    一个婆子打起帘栊请她进去,幸得姨娘坐的这桌离门边近,谢芳隔出个空位来,嘴唇无声张阖,指着让她坐过去。

    桂音还是察觉老太太抬眼看了看她,并没立刻训骂,算是给了面子。

    冯氏站许母边上布菜,抬手掀开个青皮慈竹蒸笼,一簇滚烫白烟散尽,现八只寸把大的素包子,捏得薄薄嫩嫩褶皱一齐围个圈,圆窝象小孩子的肚脐。

    许母问是什么馅儿,冯氏回话有香蕈蘑菇馅、羊尾笋丁馅、金针豆腐馅……

    许母打断她,要尝尝香蕈蘑菇馅,冯氏拿筷小心挟起个放她碗里,许母咬破皮儿,却是金针豆腐馅的,不吃搁到一边。

    冯氏满面通红欲要重新挟过,许母阻了又淡道:“现在这世道要解放思想,要讲平等,已不兴吃饭媳妇站旁布菜这样那样的,你也坐下一道吃吧,我现什么都不图,就图你们不早退、不晚到,能圆满的在桌前吃顿饭。”

    桂音怎能听不出这话把自己捎带,只抿紧嘴默不吭声。

    冯氏陪笑,“甭管外头怎么变,许府里该遵的规矩一条都不能少。”她又挟筷子到许母碗里,“此趟是从外面洪长兴叫来的素席,这道烧板桥萝卜是镇店菜之一,太太尝尝可好?”

    许母尝了,颌首赞赏。

    冯氏或许因方才布错菜,此时话不由多了些:“这道菜可吃功夫,先切条或切块炸过,加麻油、酱油、酒、花椒和醋烹熟,调料搁多搁少,这萝卜味儿都不一样,要得好味儿皆凭厨子经验。”

    许母不咸不淡道:“这萝卜再好也不便多吃,否则打出的屁又多又臭,熏死个人!”

    冯氏脸上颜色变了,像块红布瞬间褪了色。她听得几个不会听话的在笑,只想钻地底去,又不能,缩缩小脚,总觉有一缕细碎的发丝,不短不长就搭在眉上,刺痒得难受,又不能抬手去拂。

    幸得三老爷许廸彬走了进来,坐到许母身边,春梅递给他碗筷,他接过朝冯氏笑道:“大嫂你坐了吃,我来替娘亲布菜以尽孝道。”挟了一勺糖醋茭白,“吃这个,我晓你好酸甜味的。”

    “你倒什么都知道!”许母露出笑容,气氛松懈了些。

    三奶奶月仙朝冯氏悄低说:“你怎这么不小心,晓得老太太最忌讳豆腐,竟还挟金针豆腐馅给她,什么又多又臭的,话说得难听死了!”

    冯氏摸了摸眉骨,并没有碎发粘在那里。她语气平静:“都一模一样没个标志,我哪晓得哪个是哪个!”不再多辩,拣了块芝麻白糖馅小酥饼吃起来。

    许廸彬忽侧脸朝桂音喊:“二姨奶奶可有见着二哥的面?”

    桂音正在吃茶,冷不丁被他一问,心紧了紧,回话道:“不曾见着。”

    “你怎这样说?”许母有些莫名其妙,“你二哥不是在上海?”

    许廸彬笑道:“方在寺门瞧见二哥的马车,七八个长随皆候在那,二哥定是来了!”

    正说着,又有个妈子隔帘通传,谢家太太坐在隔壁外间等着见哩。

    春梅连忙捧过茶水,许母漱过口站起要走,斜眼睨冯氏还坐着不动,遂开口道:“你吃点垫垫就过来,这长媳陪随的礼数还是要有。”

    老太太又跟她说话了,冯氏如听天籁,一直僵硬的身骨顿如打通了任督二脉。

    “并不是太饿!”她应着声,赶紧漱口,再用帕子擦拭净唇角唇边,起身追跟过去。

    桂音挟一块胭脂糖藕慢慢吃着,许廸彬笑嘻嘻凑近,“二嫂,二哥在哪里?”

    “勿要叫二嫂,受不起。”桂音不看他,“我不晓二老爷在哪里,你自己找。”

    “二嫂蒙谁,都蒙不过我。”许廸彬取过自己小妾手中的筷子,也去挟了块糖藕放入嘴里,“二嫂忒会吃,这糖藕滋味不一般!”

    “怎个不一般?”谢芳有些好奇。

    许廸彬卖弄道:“这藕用的是五月嫩藕,加糖煮软熟,咬口不粘牙,市面饭店里多用老藕充数,藕老不甜就拼命加洋糖,吃嘴里嚼若烂泥,甜味发腥。”又看着桂音微笑,“二嫂,我说得可在理?”

    谢芳倒笑起来,“三老爷在吃上挺有见地!”

    廸彬依旧朝桂音问:“二哥在哪?快说!”

    桂音冷冷淡淡道:“我晓得你寻他就是变法子讨钱,纵是知道也不说你听。”

    “二嫂果然对我仍心怀芥蒂。”廸彬把一只肩膀歪侧她面前,“那你狠劲打我,打到气消为止!”

    一桌子的姨奶奶都用帕子捂住嘴笑。

    桂音斜眼瞧到另桌的三奶奶月仙沉下脸来,遂抿嘴道:“许锦说,他在大雄宝殿听悟净住持宣经讲卷呢,你要去还不快些!”其实还是在蒙他。

    观音堂里忘情时,许廷彦怕弄脏她的裳裙,只得用自己棉褂,先往寮房换衣去。

    廸彬却如了意,连忙把筷子丢给小妾,撩起袍摆兴冲冲走了。

    桂音捧过香茶吃,李妈忽过来说:“老太太叫。”

    她便站起身扯扯衣襟,谢芳拿出一把小象牙梳子递她,“发髻有些散。”

    桂音连忙重新挽了发髻,这才来到隔壁外间。

    许母同谢太太正坐在矮榻上低声讲话,冯氏坐陪,丫头婆子在旁端茶倒水。

    见她近前不卑不亢地请安,谢太太仔细打量,这姨奶奶年纪不上十六七,生得十分标致,柳叶眉水杏眼,颊腮嫣粉胜桃花,翘挺鼻尖,嘴唇薄红娇润。

    她穿着湖绿银纹绉小袄,腰间别致收紧,显得腰更纤细,而棉裙是稀罕的藕白泛浅浅红,难形容的颜色,簇新一身,都是市面最贵的料子、最流行的款式。发上插戴的银镀金镶宝点翠牡丹戏凤簪子,更是难见的好货。

    听说是戏班子里出身,谢太太大戏小戏也听过不少,戏子身上那股子跑江湖的风尘气息,她闻都能闻得出。

    可这个女孩儿,怎么看都像是金汤玉露娇养的深宅少奶奶,满脸的风情月意,悠然自得。

    谢太太不由把眉蹙紧,暗自把她同谢琳琅细细相较,倏然嗅到一股危险的味儿,心底忐忑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