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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总,又炸了一门,这大鸟铳简直比鲁密铳还要不得!”作训官愁眉苦脸对肖土庚抱怨道。
肖土庚看着受伤被人抬下去的兵士,恨得牙齿发痒,硬声道:“不是都让你们检查了么!怎么还会炸!”
“百总,这东西里面有没有裂纹,外面又看不出来……”作训官无奈道:“要不咱们减少火药,兴许就没事了。”
减少火药的确能增大安全系数,不过太子殿下最讲究的就是规矩。
所有火器用药量都是规定好了的,装在一个个纸袋里,撕开之后铅子、火药一起倒进枪管,然后塞入纸袋,用捅棍略略压实……这一系列动作已经形成了操典规范,任谁都不能改动。
如果真能证明改动之后不影响战术操作,反而能提升效率,那就是妥妥的功劳,可以领五两银子。一开始的时候还有几个脑袋灵的兵士领到过,不过后来要想再有什么改进可就千难万难了。反之,提出任何不能提升效率,反而降低实战效果的改动,那是绝对会被批死的!
“再干!”肖土庚咬牙道:“这才多大点事!就算是死了人,将来也能在天上享福,怕它个球!”
早有道士在军营里说些关于天上神仙的故事,对于没有机缘炼丹打坐,没有条件财帛供养的人而言,为正神星君效命,死后英灵能成为天兵天将,继续护佑星君和家人,算是升天得道享受清福的捷径。
朱慈原本不喜欢这种“生前无名,死后有信”的空头支票,希望用“承负说”来统合人心。然而道士们很快发现,东宫侍卫营里的兵士绝大部分都没有家人子嗣,有些甚至连自己爹娘是谁都不知道……承负说对他们而言反而比来世说更加飘渺不可考证。
没改变习惯的道士们不小心又将天灵神君那一套搬出来,谁知道一下子打开了市场,止都止不住。
“百总,若是上了沙场,就算拼光了,咱们的人也未必会退一步。”训导官也忍不住上前说项:“但这校场上……太伤士气了。”
肖土庚本来不愿意直接插手训练上的事,但此刻见自己的作训官已经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只得退了一步道:“让他们自己选。是火器实弹射击训练,还是二十里武装跑,外加拟射击五百次。”
依照明代的度法,一里与后世的一里基本一致。二十里就是十公里,对于常年劳作的矿工和纤夫而言并不算长,但是背负了三十斤的装备之后,又有人挥着鞭子在后面赶,跑得最慢的一队还没饭吃……从来都是兵士们最憎恨的训练科目。
然而现在有了斑鸠脚铳实弹演练科目,这个“最”字已经被“之一”取代。
超过八成的兵士选择了长跑和射击动作操练,而不愿意面对毫无征兆的炸膛。
肖土庚无奈,为了维护长官的尊严,不能食言而肥,只得顺应了士兵的心声,同时报告给东宫外邸,请太子殿下重新选派一批火器充实火器局。
朱慈拿到报告之后十分无可奈何。
或许是这批火铳制造时就存在隐患,也可能是存放不当造成了炸膛。无论是什么缘故,说到底就是作为太子,他没有一个直属的领地,可以按照他的意愿设立工厂,进行军械制造。
一旦按照他的意愿进行发展,要打造一支高比例热兵器的部队,那大明的工坊式生产就必须发展成大工业生产。朱慈依稀记得二战之前的〖日〗本仍旧是工坊式生产,甚至连军用光学仪器都是在一家家小工坊里打磨出来的,但那种特例能否学习,学习的成本需要多大,实在难以估量。
朱慈默默站起身,站到窗口,看着外面萧瑟的秋日风光,有些失神。
“殿下”刘若愚低声在朱慈耳边唤道“震升高的东家、掌柜在外面跪候了四个时辰,有些熬不住了。”
朱慈这才回过神,想起昨天晚上就有人通报说大门口跪了人请罪,没想到现在还跪着。他倒不是有心要惩罚几个贪小便宜的商贾,只是单纯没往心里去,彻底忘了个干净。
“当初我说要入股的时候,这些人一个个装聋作哑,现在倒是认识我家大门了?”朱慈冷笑道。
刘若愚微微欠了欠身,心中暗道:当初您老也就是那么一说,事后他们见您不催,哪里还敢来叨扰您?
“现在条件不变。”朱慈道:“你拿我写的《章程》去跟他们谈,安民厂总股额六十万两,一股一两银子,卖给他们十万股。日后有了盈利,便照股分钱,跟市面上的一般做法,我绝不坑害他们。若是他们没这么多银子,那就让他们用各自的商号折成股本,也是一般的一股一两银子,以股本来充现银。你叫姚桃带两个老账房一起,他们做这事有经验。”
刘若愚听了没有丝毫障碍,应声而出。
这固然是因为朱慈说得清楚,另一方面却也是隆庆之后,颇有些全民经商的意思。原本属于四民之末的商人,突然高贵起来,再也不低人一头。许多人家有闲钱的,买不到好田地,宁可凑在一起合伙做生意。故而太子说的这些,不过是诸多合伙方式中的一种,并非让人费解的奇思臆想。
刘若愚带着财务账房见了震升高的东家掌柜,转述了太子的意思。东家是负责掏本钱的人物,并不管店里的事,颇有些后世大股东兼法定代表人的意思。真正管事的人是掌柜,但在重大问题上只能给东家出出主意,做不了主。
这回东窗事发,东家知道自己逃不掉,只得来东宫求情。这也是顺天府的书吏拿够了银子,才指点的一条生路。只要太子殿下不追究,那便是一桩小小的窃案。若是殿下发雷霆之怒,那恐怕就是一场腥风血雨了。
朱慈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让人恐怖的事,而且只听说自己在民间的声望十分高,是太微星君降世,却忘了“敬”与“畏”从来都是一体两面。作为太子可以忘记那个被杀鸡儆猴的七品主事,但作为其他官吏,难免有兔死狐悲之叹,并引以为戒,绝不敢去触动龙鳞。
……
“果然是得被重重割一块肉了。”东家从东宫外邸出来,回头看着鲜红色的围墙,一双眼睛全红了。
“东家,我倒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掌柜的跟在后面一直没有开口。
因为这件事发生在他任上发生,多少有些觉得自己坑了东家一把。说实在的,这些年一直从安民厂买火药省下的物料钱,最多有个几百两,而太子一张口就是十万两待购的股本,震升高哪怕一家一当都卖了也赔不起。
出于这份愧疚,掌柜一直保持着沉默,同时也渐渐冷静下来,试着换一个角度去看整个局面。他突然发现,看似东宫利用权势压迫了自己这帮草民,但又何尝不是自己攀龙附凤的机会?
“东家,若是跟天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咱们震升高的焰火,说不定还能卖到南京去呢!”掌柜的一句话,让东家眼前一亮,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到时候别说南京,大明的地界哪里去不得?震升高赚了钱,也就是太子赚了钱,就算皇帝也不会跟自己的钱过不去吧!
只是……
东家刚刚松缓开的眉头又凑了起来,低声道:“他们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怕就怕等不到那天,咱们就已经血本无归了。”
掌柜脸上的光芒顿时黯淡,整个天地再次陷入昏暗之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