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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贼他娘!咱老子啥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李自成满脸焦黑,跺脚大骂。哪里有半分真龙气概,纯粹是村野蛮夫的劲头。侍卫们一个个无精打采,身上脸上也都是火烧洞,不少人眉毛头发都被火燎光了,只留下焦黄的残根。
从商洛山中出来之后,李自成的确没有吃过比这更大的亏了!哪怕是打开封时丢了一只眼睛,那也只是他个人的损伤,于全局并没有太大改变——他用一只眼睛照样打下了大西北,建国肇基。但是刘宗敏失手被抓,龙门镇粮草被焚,韩城火药库被炸,以及眼下……一桩桩都是直接对大顺霸业造成的打击。
眼下这事却要从正月十九日说起……
李自成等三日之后,黄河重新冻结,大军小心翼翼过了河,发现河津城只有零星百姓,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或者说,看起来是空城。
就在大军进驻之后的当天夜里,城中公署首先传来一声炮响。很快,整个城池接连传来炮声。正是明军撤退时留下的地雷,以盘香为引信,藏在城池各处。以这些炮响为信号,潜伏城中的东宫侍卫营肖土庚部,按照既定方案引燃了各要害处布置好的火药、火油,将整个河津城变成了一座烈火地狱。
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河津城遂为白地。
想河津原本就不大,能够进驻城中过夜的都是各营长官,起码也是个武威将军。这些人带在身边的又都是本部精锐,在这场烈火之中损失惨重,逃出城去的只有半数。反倒是留在城外的炮灰、辅兵、杂系……因为没有入城的资格而得以保全。
在这个炮灰多如鼠蚁,精锐价值连城的天下,死了这么多精锐实在让李自成痛心疾首,甚至比当日带着十八骑士逃进商洛大山还要痛苦万分。
……
在这个没有《保密条例》的时代,徐惇很容易就从李闯内部搞到了许多在常人看来没有用的消息。从这些消息里提炼出来的情报,却能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比如说:龙门镇被烧之后,李自成下令全军集结过河,三日内要打下平阳。这道明发的命令,再明显不过告诉天下人:顺军粮草不足,要想后方粮草转运过来,起码是在三日之后,而营中存粮最多只能维持三日。
又比如说:韩城火药库被焚之后,李自成下令所有火药不得藏于木楼。这就是说明当时闯营是用民居存火药,甚至没有临时挖个地窖。韩城虽然被烧得差不多了,但残垣遗址仍在,还能看出被炸毁民居的数量和规模,也就能估算出闯营当时囤积的火药火油数量。
朱慈烺看了徐惇送来的旬日情报,对徐惇的工作能力有个更高的评价。能够得出这些情报并不困难,只要用心便可,难得的是他能够在数百里之外,从容完成情报的传递工作,这份组织能力才是朱慈烺更为看重的。
“殿下,吴、孙二位先生来了。”田存善不敢上前,只是在门外提声道。
“请进。”朱慈烺收好案头的情报,放在一边,直起腰喝了口水。
吴甡、孙传庭二人拾步进来,给朱慈烺见礼。朱慈烺请二人坐定,看了一眼北京传来的小册子,乃是宋弘业收罗的山西官员情报。
这项工作是宋弘业自己动脑子找到的,并非东宫的命令。朱慈烺一入洛阳,宋弘业就开始着手做这活,但是没想到河南官员竟然连见都不见太子,所以没用上。太子在西安呆的时间又短,等陕西官员的履历送到时,朱慈烺已经在山西了。
这次山西主要官员的履历倒是没延迟,而且对朱慈烺的启发很大,故而请了吴甡孙传庭过来商议。
“有什么办法能将蔡懋德调入东宫幕中呢?”朱慈烺开门见山道。
吴甡和孙传庭知道,东宫一般不表露自己的想法,一旦有想法,多半不会中规中矩。
蔡懋德是一省巡抚,封疆大吏,哪有说调就调的?蔡懋德能坐在这个位置上,难道是皇帝的意思?或是他本人能力出众?不是!起码不全是!
那是由同乡、同年、座师、门生、朋党……织就的一张大网,将蔡懋德推向了这个位置。他坐了这个位置,同样要反馈给这张大网——因为在另外某些官员的“网”里,蔡懋德本身也是重要的经纬线。
“崇祯初年,他当过江西提学副使,现在那些士子许多都该入朝为官了吧。”朱慈烺问道。
吴甡算了算时间,道:“江西是科举大省,入朝的士子该有不少。不过惯例里,副只使有师教之实而无宗师之名,拜老师拜的是学政而非副使。至于那些士子……崇祯年的进士,现在还大多在五品之下,在地方则为府、州,在京则为员外、主事,或是在台垣。”
“哦,我倒不是想借重他朝中的人望。”朱慈烺道:“我是看重此人履历: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授杭州推官;后来调回礼部任主事,进祠祭员外郎。崇祯初年提学江西;浙江右参政,分守嘉兴、湖州,任上还灭了一伙强盗。然后又去井陉为兵备道,再调任宁远,守松山、修台堡还立了功。
杨嗣昌的时候举他为济南道,他一人摄了两司三道的大印。虽名济南道,我看实际和山东巡抚也差不多了。再然后升山东按察使,河南布政使,直至现在的山西巡抚。这简历实在太漂亮,让我不得不起收纳之心啊。”说着朱慈烺自己都笑了。
吴甡点头微笑,心中暗道:这就是标准的仕途坎坷啊!若是会做官的,哪有一直地方上打转的?有过浙江参政的资历,就足以调任六部,何况他之前还做过一任提学,肯钻营的话直接进礼部都没问题。就算不钻营,以山东按察使的资历也可以进刑部或是都察院了。
“蔡懋德此人尚算是刚正,却有些迂。”孙传庭到底是领兵的督师,不像吴甡那么客气。他直言不讳道:“当年顾秉谦执政,与蔡懋德都是昆山人,蔡懋德不肯跟他通气,故而不得重用。又因为托疾不去谒魏忠贤祠,被人排挤出京。不知殿下可看过他的《省过》、《治平》二疏?”
“这倒不曾。”朱慈烺摇头道。
“是他进言规劝君相的表疏,”孙传庭笑道,“他自己信佛,日子过得和苦行头陀一样。要别人都学他,这不是迂么?”
朱慈烺听了微笑,道:“的确有些迂。之前还因为晋王催他回去的事,弄得心中纠结。不过我还是想让这人调去山东。以他资历做山东巡抚,绰绰有余。”蔡懋德精通布政司和按察司政务。又做过兵备道,去宁远守过松山,修过炮台,而且还立过功,可见对军务也不会陌生。这样的人才在整个大明来说就算还有,也绝对不会多。
何况一旦有了自己的根据地,整肃吏治就是一项十分重要的工作,任用蔡懋德这样严于律己的苦行僧,总比任用才高德薄的贪污犯好。
“若是只是任用蔡懋德为山东巡抚,倒不是什么难事。”吴甡一把抓住了“幕中”和“巡抚”区别。东宫门下可以充任巡抚,但巡抚未必就是东宫门下。吴甡相信凭着太子数败李自成的功绩,以及在朝中大佬的影响力,要想任命一个山东巡抚还是没问题的。不过要说服蔡懋德投入东宫,起码在明面上是不可能的。
何况蔡懋德那么迂,万一犯起拧劲来个“托疾”,到时候两相难看。
“虽说以他性子,断然不可能违拧我。”朱慈烺顿了顿:“但山东是我要住一段日子的地方,也算是个家,决不能交给一个靠不住的人。冯师孔就是例子,自诩国家之臣。虽然他证明自己的确是个刚烈忠臣,但也正是因为他自以为是,使得关中人、物尽为李闯所有!”
三人正说着,朱慈烺突然发现窗外有人影晃动,好像是田存善。他拉了拉铃铛,唤进田存善:“可有急事?”
田存善正是分不清这事算急还是不急,苦着脸道:“是山西巡抚蔡懋德求见殿下,他说有紧要事,但看那样子却又不像……奴婢也有些吃不准。”
朱慈烺心中一乐:说曹操曹操到。
“让他进来,”朱慈烺微笑道,“这种学了佛陀法的人就是这样,天大的事都是幻象。”
田存善这才彻底轻松下来,应声而出。
蔡懋德进了东宫书房,也吓了一跳,原来故阁老吴甡,秦督孙传庭都在,这让他一时不知道是否该直言。
“云怡公所为何来?”朱慈烺以别号称他,展露善意。
蔡懋德连称不敢,看了看吴甡和孙传庭,方才又道:“殿下,晋王手书再三催臣还省。臣不敢让殿下独处险地,敢请殿下起驾,由臣护送殿下去太原吧。”
朱慈烺笑道:“平阳不要了么?”
“臣已命副将陈尚智留守平阳。”蔡懋德道:“只领抚标回去。”
朱慈烺对吴、孙二人笑道:“云怡公分明是想借我的侍卫营嘛。”
孙、吴二人也笑了,蔡懋德却因为心思被皇太子一语道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见识了东宫侍卫营的骁勇,谁还敢小瞧东宫麾下的军力?若不是李闯十余万大军压在头上,这样的一万精锐也足以横扫数省了。
“可以,明日出发。”朱慈烺道:“跟陈尚智说一声,若是守不住,就不用死守了。将平阳的存粮运走,运不走的就地分给百姓,保留军力回守太原。如今咱们就是以空间换时间,以城地换将勇,待李贼势尽力竭,再予反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