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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灵光寺回来后,文砚舒的气色就一天比一天好,精神也好了许多,偶尔还会跟洗颜开两句玩笑。这让洗颜一个劲的惊讶,直说“灵光寺的菩萨灵验,她也要去拜拜。”
后来,她还真趁着他们还在扬州的时候,跟文砚舒请了假,与几个同来的婢女一起去上香。回来的时候,眼睛晶亮,脸蛋嫣红,不胜喜意。
他们在扬州一直待了半个月,才再次启程,因为要赶在年关之前回京。路上不再做停留,而是紧赶慢赶,终于在腊月十五的这天到了京城。
京城繁华依旧,只是走的面孔的却是陌生。文砚舒看了一眼窗外,就没有了再看的兴致。
洗颜出去了一下,过了一会儿进来,道:“王爷让奴婢来问一声,姑娘是住客栈还是住王府,王爷还说王府一切方便,不必担心。”
“还是住客栈吧。”文砚舒道,王府一切是都方便,但对于她一个罪臣之女却不是很方便。
“是。”洗颜偷看了她一眼,不敢多言,转身出去了。
洗颜出去没多久,前面突然传来一个尖细声音:“前方可是越王爷的车驾?”
“是,敢问公公有何贵干?”走在最前方的侍卫高声回答。
“皇上听说越王爷回京了,请王爷进宫一趟。”
文砚舒心中一惊,这是要直接进宫,转念又一想,又自嘲起来,杨箴让那个进宫的是杨言,又不是她,她惊什么。
“咦,公公。”马车外传来洗颜惊讶的声音,“这里面不是王爷,王爷的马车在前面。”
“杂家知道,反正都是越王爷的马车,就一起去吧。”说完,这个半路杀出的内侍不由分说的就拉着缰绳往前走。
洗颜“哎哎哎”的跟在马车后面小跑。
这是有人想见她,故意在此截道,此刻的文砚舒反倒冷静下来,就是不知道是谁这么想见她。说起来,这皇城中仇人的数量可远远胜过朋友,多的是人想要看她落魄的样子。
马车在皇城外,换了一顶软绸的轿子。杨言的马车比她快,已经进宫了,文砚舒只好一个人随随行的宫女怎么走。
可是领路的宫女和抬轿子的内侍好像都是哑巴一样,不仅一路上无话,就是到了目的地,也是放下轿子就走。还是文砚舒自己觉得不对劲,从轿子里下来,才发现此处只剩下她一人。
环视了一下周围的景物,不是很熟悉,但仔细回想,还是能想起来。果然,推开殿门进去,发现这里是皇后宫殿后的佛堂。
这么说要见她的人是当今皇后——刘馨妍,这位确实是个沉不住气的主儿,不知道杨箴有了这么一位贤内助,后宫会有多精彩。
一道明黄的身影从她身后越过,径直走到佛龛前面,修长的手指拈起三柱香,点燃,插在香炉里。文砚舒避过一旁行礼。
“先后在时,待朕如亲子一般,所以每逢初一十五,朕都会来此上香。”杨箴并未转身,而是对着佛龛幽幽的说道。
文砚舒沉默不语,心中却是很不屑的冷笑:待如亲子又如何,先帝一杯毒酒,还不是在这佛堂内和元妃二人双双香消玉损,命归黄泉。
杨箴面对着佛龛,却半日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
“朕近日十分高兴,因为朕得到了一员能替朕守疆护土的大将,虽然他双腿不甚灵便,但实为大才。古有孙膑,如今朕亦有孙子之将,是朕之大幸,亦是我大隋之幸。”
听到这话,文砚舒不禁娇躯一颤,已经隐隐约约明白他说的是谁。哥哥,终究还是骗了她。他根本不是去见什么老师,而是去联合以前的势力,重新进入朝堂。
文砚舒不知道文智鸿和杨箴私下里的交易,所以她无法去评论文智鸿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但是身为皇帝的杨箴几次说话都得不到回应,文砚舒不敢赌现在的杨箴是不是还像以前那么好的脾气。只是干巴巴的道:“陛下有福。”
“有福?朕何福之有?”杨箴自嘲的一笑。
不知道他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文砚舒眼观鼻鼻观心,也不答话。
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杨言出现在殿门前。他看了文砚舒一眼,似乎确认她没事,才笑着走进来,道:“皇兄匆忙把臣弟叫来,自己却躲在这儿,可让臣弟好找。”
杨箴似乎这才发现身后有人,转过身来,同样温和的笑着看着杨言道:“朕在哪儿,瞒得过别人,可见是瞒不住你的。”
“皇兄太抬举臣弟了。”
“嗯。”杨箴似乎又陷入了某种思考,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事情你办的很好,先回去吧。”
“是。”杨言也不多话,转身拉着文砚舒就一起离开了佛堂。
留下身后的杨箴目送着他们一起离开的背影,屋外的阳光穿透窗棂,洒在他脸上,满满的寂寥。
文砚舒没有跟杨言去越王府,而是在一处普通的院子前下了马车。
这是哪儿?文砚舒一边疑惑一边推门而入,看到院中坐着绣花的少女,顿时愣住了。那少女似乎也没想到会有人突然推门而入,待抬头一看,手中的绣品蓦然掉到了地上。
“舒儿?”
“阿姮?”
杨言看着院内抱头哭成一团的两个少女,深深的叹了口气,转身吩咐手下守护好这里,自己上了马车便离开了。
独孤姮和文砚舒两人都哭了许久,哭得累了,才终于停了下来。
“你怎么回来的?”独孤姮抹着眼泪,赶紧把文砚舒拉回屋子。
文砚舒看了一眼,屋内的装饰朴素简单,没有以前的精致奢华,但也能看出不愁吃穿。看样子,独孤姮生活的还算可以,杨家总算没有赶尽杀绝。
“六王爷去接的我们。”文砚舒实话实说道。
独孤姮听了,冷哼一声:“他们杨家人惯会拿腔作势。”
文砚舒心中一哂,能坐上高位的有几个不是带着面具的呢,真性情,真性情的人早就被连皮带骨的吞吃入腹了。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文砚舒看了一下,这是个三进小院,不算大,但是一个人住就未免太空旷冷清了。
“不是,”独孤姮摇头,“还有我哥和福伯一家子。”
福伯是原来独孤府上的家生子,一家子都在独孤府上做事。独孤府倒了后,本来是要被卖到其他地方,被老丞相的一个门生偷偷买下来,又送给了独孤凌。
“表哥他……”
“身体一直不太好,靠药养着,刚刚喝了药才睡下了。”独孤姮叹了口气道,“你哥呢,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
“我哥他……”文砚舒想到刚才在马车里杨言跟她说的一番话,迄今还是不大理解文智鸿的想法。
“什么?”独孤姮听了文砚舒的话,大吃一惊,“你说他去了西北。”
“是,说是皇上钦点的参谋将军,还派了一名御医同行。”
“没给你留话吗?”
“有,他说有生之年,愿为大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叫什么话,兄妹分别连一面都见不上,就匆匆跑去上战场,还是为仇人家卖命,文砚舒真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的什么。
独孤姮却笑了:“不愧是我们四大家族的人,你不要怪他,没有军中的力量,一个家族想要快速的翻身实在是太难了。”
“荣华富贵岂是那么好享的,我宁愿做个普通的老百姓,柴米油盐酱醋茶能过一天是一天。”
“那是你的想法。”独孤姮眼睛晶亮,似乎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样。
文砚舒暂时就在这里住下了,杨言送来了许多她常用的器具,还将洗颜也派了过来。
不几日,小院里接到圣旨,直言:文氏有女,贤敏淑德,堪为越王妃,赐择日完婚。
这桩圣旨几乎是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的,杨言前一位未婚妻崔氏女当年还没来得及穿上嫁衣就暴毙于家中。如今他亲自去岭南将文砚舒接回,又将她一切都打点妥帖,怀的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接过圣旨后的第二天,文砚舒和独孤凌在城外的十里亭为独孤姮践行。没想到独孤姮最后居然决定去西北,独孤凌苦劝不听,文砚舒也不好说什么,独孤姮的心思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少女情怀谁也阻挡不了。
“你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自己保重。”文砚舒握着她的手道。
独孤姮展颜笑道:“想回来自然就可以回来了,还是我哥要麻烦你多照顾了。”
独孤凌相当于是被圈禁在京城内,即使今日出门给独孤姮送行,身后都还跟着两位禁军侍卫。
“放心吧。”文砚舒促狭的笑道,“我哥抢走了他妹子,我自然要替兄长弥补的。”
独孤姮也笑了起来,道:“我觉得你那个开书院的法子甚好,说不定过几年朝中就又会出现故旧门生了。”
这也是独孤凌愿意振作起来的原因,文智鸿双腿都断了,还愿意去拼一把。元家根都被断了,元文博出家去了相国寺还不忘与祖辈故交来往,为的是什么。李昉表面上放弃政途,转而从商,却严格要求族中子弟读书游学。那么他还有什么理由不扛起独孤家的未来呢?
杨悯以为快刀斩乱麻就能将四大家族一举捣毁,可是树大根深的家族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完全倒下。杨箴心软念旧情,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也就给了他们翻身的机会。
他们这一辈的人是没有了仕途的希望,可是他们的后辈,他们的族人依旧还在。
“我跟王爷商量过了,他把南郊枫山脚下的百亩地给我,用来建造书院,另外还每年给书院补贴一笔费用来奖励读书有成的学子。房屋建造的格局设计我不懂,表哥,你近日若是有空,就多去走走看看。”其实也是顺便让他出来散散心,对身体也有好处。
独孤凌笑道:“杨言虽然也是杨家人,倒是与旁人不同,他能这么事事依你,我们也就放心了。”
“他很好。”文砚舒也笑了起来。
就像杨言自己说的那样,很多时候,缘分这种东西不过就是彼此觉得时机刚刚好罢了。
青梅竹马又如何,父母之命又能怎样,一见钟情总比不上权利浮云,走到路的尽头才知道一切都是刚刚好,刚刚好你路过这里,刚刚好让我看见你,刚刚好你我彼此都需要寻找一个同伴,刚刚好我们都符合彼此的眼缘。
正元四年五月,年已二十五的越王在众人举目下终于大婚。十里长街轻红绸,鲜衣怒马,多少年后都有人津津乐道。
正元四年八月,京城南郊青风书院正式招收弟子,无论世家子弟还是寒门贫民,只要愿意读书,青风书院都敞开大门接受。
书院中有位女扮男装的女夫子,学子们都尊称她石夫子。是大隋第一位女夫子,开创了女子教学的先河,并创办了女子学堂。女子学堂很少教导传统的《女戒》《女则》,多是与男子一样,讲经读史,学习经济算术。
多年后,大隋迎来第一个盛世,许多闻名后世的名臣都是出身青风书院,并且从中走出了史上第一位女相,大大提高了隋朝女子的地位。
青风书院几经朝代更迭却始终屹立不倒,传承数百年。书院有一石碑林,专门记载各朝各代的名人轶事,其中最大的一方石碑,上面画着一位凤冠霞披的贵妇人,是石碑林中唯一一块字画齐全的石碑。
记载的是书院创始人——越王妃的事迹:越王妃,闺名文砚舒,宇文氏族女。少遭家变,流放岭南。正元三年回京,次年五月归越王府。德帝怜其才,赐号华芳,世称华芳夫人。通文理,知经济,创书院并女子学堂,享年五十八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