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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
宁王府。
宁亲王和宁王妃相携归来后,宁亲王连正院的门都没登,便立刻要走。看那方向,是要去侧妃宗氏的院子。
“妾恭送王爷。”宁王妃唇边的笑容稍纵即逝,她敷衍的福了福身子,慢慢垂了眼睑,掩去眸中的寒意。
身边的女官担忧的望着她,却碍于人多口杂,没有多说什么。
宁王妃一口恶气郁结在胸口,想到今日宴席上康王妃和诚王妃的嘴脸,又见宁亲王回来便往宗氏那贱人的院子去了,又气又怒自然不必再提,还有一丝颓然无力。
回来的路上她已经听说在外院的寿宴上,容昊挤兑容烨的事了。虽说是容昊不怀好意先起的头,到底问题还处在宁亲王身上。若是宁亲王素日来敬重自己,看重世子,旁人如何敢质疑自己儿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位置!
自己的儿子明明比容昊优秀上百倍、千倍,可王爷竟是视而不见,只疼宗氏那小贱人的儿子。便是容昊再不懂事,连皇上的惊动了,派下了羽林卫看管,诚亲王想必心中也有对儿子的怨气,可是表面上还是极力维护世子的地位,把王妃的寿宴办得热热闹闹。
若是容烨也如容昊一般办了糊涂事……宁王妃心中一凉,怕是王爷头一个不放过他!再加上宗氏那小贱人撺掇,容烨的世子之位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她越想越是心惊肉跳,手中的素帕被她攥得皱成一团。
“王妃,世子爷来了。”宫女红螺撩了帘子进屋,低声通传。
宁王妃才换下身上的常服,卸了钗环,正歪在罗汉床上想事。听见儿子来了,忙命人通传。
“儿子见过母妃。”容烨动作轻快利落的行礼。
他换了一身宝蓝色的家常锦袍,头上去了世子玉冠,只用了一根玉簪绾住头发。他生得虽然称不上俊美,却是星目剑眉,身姿挺拔,健壮结实,和长相偏阴柔一路的宁王大相径庭。且容烨是个性格耿直、不会阿谀奉承、媚上讨好的性子,更是令宁亲王不喜。
虽说容烨是宁亲王的嫡子又是长子,但容烨的相貌和性格都更像王妃的娘家人些。
都说外甥肖舅,这句话在容烨身上得到印证。
容烨的舅舅们都是在武官,个个身材魁梧,浓眉大眼英气十足。加上都在军中待过,性子十分爽朗大方,不善于阴谋算计。
当然这也是宁亲王不太喜欢自己嫡长子的原因,反而是宗氏生的庶长子容灿更像自己。加上在宗氏的调-教下,容灿打小便在宁亲王跟前奉承卖乖,自然比那个耿直的嫡长子看起来顺眼得多!
旁边服侍的人已经眼明手快的给容烨端来了锦凳,宁王妃招手道“快坐下。”
“谢母妃。”容烨口中称谢,这才坐下。
看着自己的儿子眉宇间有些忧愁之色,宁王妃心中焦急。容烨向来是最贴心的,有什么心事也是藏在心里,不让自己瞧出来,怕自己担心。如今他的情绪竟带出来,莫非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还没等宁王妃斟酌着开口问,容烨便道:“母妃,让她们退下吧,儿子有话跟您说。”
这还是容烨少数要求屏退其他人,只她们母子二人说话。
能在宁王妃正院中贴身服侍的,俱是王妃从娘家陪嫁带来的忠心之人,嘴都是极严实的。素日来有什么事,宁王妃并不完全避讳她们。今日容烨提出这样的要求,定然是有大事。
宁王妃使了个眼色,女官红螺便带着一众服侍的人鱼贯退下,自己守在门口,又派了几个人在院子里巡视,防止有人偷听。2
“母妃,儿子心中有个想法,要告知您。”容烨郑重其事的缓缓道:“虽然时候尚短,但儿子已深思熟虑过。”
容烨这一脸正色的模样显然吓到了宁王妃,如果不是绝对信得过自己儿子品性,她几乎以为容烨即刻要去夺了宁王的王位。
“你说罢,母妃听着。”到底是王妃,心理素质远非常人。即便是容烨真的要篡位,她也只会冷静的帮儿子判断分析局势能否成功。
王妃镇定的神色给了容烨安慰,他心里多少有了点底气。
“儿子想要支持容臻争夺皇位。”容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还望母妃支持。”
尽管宁王妃做足了心里准备,却不防容烨这如同春雷炸响一般的话。谁都知道如今的太子之位,诚亲王、康亲王、宁亲王之间争得头破血流。原来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皇太孙、如今的瑜亲王容臻倒是渐渐被排挤出来。
宁王妃微微蹙了眉,不太明白自己儿子为何要支持容臻。如果容臻真的是个有实力的,起码保住自己的太孙之位,不出几年,熬死了容铎,他便是不容置疑的下一代帝王。
偏生容臻连太孙之位都没保住,被封了瑜亲王。谁都知道,瑜亲王是今上兄长明德太子的受封太子之前的封号,既然明德太子未能登上帝位,摆明了容铎的选定的继承人中已经没有了容臻的位置。
说心里话,宁王妃觉得静观其变倒是上上之策。
嫁入皇家二十多年来,虽然宁王妃无甚慧根,到如今一些事也都看清了。比如宁亲王是三位亲王中实力最弱的,实力强悍、城府之深如诚亲王,圆滑狡诈、阴谋诡计之多如康亲王,两人才有实力一争高下。
偏偏宁亲王自己没看清,再加上宗氏那贱人为了保住荣宠,母子二人只知道一味阿谀奉承,早让宁亲王迷了眼。
宁王妃之所以不计较,一直忍耐,就是在等一个时机。或者诚亲王、康亲王两败俱伤,让宁亲王捡了便宜,自己的儿子占嫡长名分,宁亲王轻易不敢动。或者宁亲王失败了,自己拼了命把儿子摘出去,让他仍旧做一个富贵王爷。
她手中有一些东西,足以让宁亲王忌惮,然而此时宁亲王却不知道的。这是她最后的杀手锏,也是她有信心能保容烨的原因。
然而不到最后她不想过早拿出来,不过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罢了。
“母妃知道,今日容臻帮了你,一向跟你关系还不错的容炘都没有出声。”宁王妃突然想到了自己关于今日外院寿宴上的听闻,以为是今日的事影响了容烨。她耐心的劝道:3“好孩子,你切不可一时冲动乱了阵脚。”
容烨在心中叹了口气,果然母妃觉得他冲动了。还好之前自己已经想好了缘由,足以说服母妃。
“母妃,儿子并不是一时冲动。”容烨并不着急,反而他语气十分耐心、舒缓。“容炘为人圆滑,如同康亲王一般,他不是不帮儿子,他是想看到儿子被踩到泥地里才出来打圆场,好显出他的友爱来。”
都是堂兄弟,即便是素日里相处不多,彼此的脾气秉性都是知道的。如今看来,他以为最早看透的容臻,反而是最高深莫测的了。
“而容臻……”容烨顿了顿,才慢慢道:“儿子瞧着他没那么简单。”
宁王妃识趣的没有插话,只是静静的听着容烨说话。
“明薇在被皇祖父赐婚前,在京郊的那次惊心动魄的坠马,您是知道的罢?”容烨苦笑了一下,道:“原来儿子只以为是容昊的阴谋、容炘想去抓他把柄,却不曾想到,容臻之前也是知道的。”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宁王妃惊愕的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就连诚王府的人都以为是巧合,毕竟容臻是被容炘叫过去的,容炘消息灵通没人怀疑,怎么牵扯到了容臻身上?
“儿子也是机缘巧合才知道,或许我们所有人都搞反了顺序。”容烨道:“恐怕是容臻先得到了消息,引着容炘去的,还让容炘以为是他自己发现的,反而拉容臻去作伴。”
宁王妃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她说话还有些磕绊。“难、难道容臻救下明薇并、并不是偶然?”
容烨点头。
“您冷眼瞧着,明薇和容臻的感情如何?”他话锋一转,问起了宁王妃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
宁王妃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道:“自然是异常恩爱,夫妻情深。”毕竟当初容臻被圈禁时,谁都不知道他的结局如何,而且被圈禁的皇子皇孙几乎都没好下场。明薇却能义无反顾的追随;而容臻也是个专情的,连先前服侍过他的两个通房都怕明薇不高兴,亲自寻了缘由撵了出去。
这在冷漠无情的皇家是极难得的了。
“没错,儿子猜测,兴许容臻早就对明薇有意。”容烨虽然耿直却并不蠢笨,他思路清晰的侃侃推测道:“但是容臻的力量有限,显然难以摆布成平侯府、诚亲王府,他想要未雨绸缪是很难的,只能在事发时见招拆招。”
宁王妃敏锐的捕捉到儿子话中的问题。“你怎么知道容臻不是故意为之,好让成平侯府更感激他?”
“大概是儿子的直觉。”容烨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的话似乎说服力不够。“羽林卫中儿子有熟人,说是先前容臻夫妇被圈禁时,明薇有一日不甚落水了,当时容臻面上的惊怒和心疼不是假的。”
都是在圈禁中,想必容臻也不必假装。宁王妃微微点头,算是接受了容烨的说法。
容烨松了口气,继续道:“儿子相信容臻的人品,毕竟这些年来,他从没害过人。而儿子亦是相信,容臻不似看起来那般懦弱无能。4以进为退,暂时离开权利争夺的焦点,未尝不是上策。”
“最重要的是,儿子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容烨长长的叹气,他唇边忍不住浮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容炘、容昊都是怎样的人,您应该十分清楚,一旦日后是他们赢了,儿子日子同样不好过。即便算是儿子示好,他们也不一定瞧得上。父王他……”
子不言父之过。
宁亲王怎样,母子二人都心知肚明,也不必非要说出来。
“若是容臻就不一样了。”容烨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他轻声道:“一旦他成事,儿子在府中的位置才是稳如磐石,咱们母子在府中再没有可怕的了。”
恐怕不仅仅是稳如磐石,而是取而代之罢!
宁王妃默默在心中合计。
一时间母子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屋里落一根针都能听得分明。
“我的儿子长大了。”不知过了多久,宁王妃唇边缓缓露出一抹笑容,她摩挲着容烨的手,眼底透出几分欣慰之色。“你的决定,母妃支持!”
“母妃?您答应了?”容烨又惊又喜,他没想到自己的母妃能这么快同意,这可是赌上身家性命的事,他原以为说服母妃要花上更多的时间。
宁王妃慢慢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但母妃有个条件。”
容烨面露疑惑。
“今日来因为谢氏女的缘故,咱们府上的名声有些不好,也让宗氏那小贱人有空子可钻。”宁王妃缓缓道:“如果瑜亲王能在一个月内摆平这件事,母亲便答应你!并且你的外祖家,也会倾力支持瑜亲王!”
着算得上是一场豪赌了!
容烨眼眶发酸,心也涨得厉害。之前在府中对宗氏母子的忍耐、对父王的忍耐,这回又是倾全族之力帮他,母妃为了他付出了太多太多……
他郑重的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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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亲王府。
在容烨刚刚端起茶盏时,容臻便匆匆进来了。他来的很急,身上还带着寒气,显然是匆忙赶来。
“容臻见过三哥。”容臻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让人看了很舒服。“容臻来迟,还请三哥不要怪罪。”
容臻这客客气气的招待,倒让容烨有些不好意思。
“是我叨扰了。”容烨有心跟容臻拉近距离,说话也就不再端着。“打扰了四弟和弟妹的相处,是为兄该赔不是。”
显然没想到容烨会这么说,容臻先是稍稍错愕了一下,转瞬便恢复正常,笑容中带了两分不好意思。他从善如流的道:“三哥说笑了。本该让阿薇给三哥行礼,只是如今她身子重了多有不便,想着三哥不是外人,便讲这些虚礼。”
容臻并没有拒绝他刻意拉近距离的举动,反而三言两语默认了两人的亲近。5
原本有些紧张的容烨,见状稍稍安心。
二人分了宾主落座后,来喜奉茶之后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我今日来,是有事跟四弟相商。”容烨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也不跟容臻兜圈子。“四弟原本离那个位子只有一步之遥,而如今我看来,仍是只有一步之遥。我此刻逾越问一句,四弟可要夺回原本属于你的位子?”
容臻闻言并不吃惊,只是微微挑了眉,反问道:“三哥何出此言?”
“早在皇祖父未赐婚四弟与四弟妹时,四弟妹在京郊坠马幸而被四弟所救。”容烨定了定神,轻声道:“原本是容昊的阴谋,而当时四弟也在,恐怕不仅仅是机缘巧合罢?”
如此秘辛被人道破,容臻面上丝毫不见窘迫之色,仍是带着浅浅的笑意。
“怕是连五弟都认为,是八弟强拉着四弟过去的。”容烨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之色。“怕是四弟一早就得到了消息,是八弟聪明反被聪明误。”
容臻并没有否认或因此紧张,他神色放松的道“是与不是又能如何?三哥今日恐怕不是追问往事的罢?”
他越是这样气定神闲,容烨反而觉得踏实。若是真的因为自己的几句话,他就大惊失色、厉声诘问,容烨才觉得自己做错了选择。
容烨心中最后一丝不安也渐渐消失,他没忘了今日自己来的目的。
交上一份投名状。
“我们宁王府的风气,想必四弟有所耳闻。”容烨苦笑一声道:“我父王越来越抬举宗氏和容灿,我母妃作为王府主母有时都不得不避其锋芒。我不过占了世子的名头罢了,从不得父王的喜爱。”
宁王府的事容臻自然清楚,今日容烨的目的此时他也完全明白了。
“天家父子亲情寡淡,我不奢求他的喜爱。”容烨勾了勾唇角,却无半分笑意。“他贵为亲王,总是要讲道理的。晾着嫡长子、亲王妃,偏宠侧妃和庶长子,眼看着就要把整个王府交到庶子手上了。”
“若我不争上一争,恐怕身份异位,在宁王府就没有我们母子的立锥之地!”
容烨越说神色越见激动,他话音未落便起身,动作利落的给容臻行了大礼。“我愿从此追随四弟,倾尽自己所能,效犬马之劳,助四弟谋夺大业!”
他行的是臣见君的大礼。
容臻忙跟着起身扶住了容烨。
“三哥的好意,容臻心领了。”容臻把容烨扶了起来,他微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如此客套。”
“四弟?”容烨有些惴惴,容臻此时的一团和气,让他有些不安。
容臻笑容不改,温和的道:“三哥肯信我,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我知道三哥纯孝,恐怕来之前已将此事告知婶母了罢?”他没有给容烨明确的回答,反而话锋一转道:“三哥今日过来,应该也是得了婶母的允准。”
容烨有些茫然,他不清楚容臻此言何意。
“三哥肯下赌注在我身上,我自然也要安三哥的心、安婶母的心才是。”容臻望了容烨一眼,温声道:“谢家姑娘的事,我已经有了打算。”
容烨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容臻竟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替他说了出来。
容烨不禁有些赧然,明明是他该带来投名状,反而让容臻先出手……不过,让容臻说出来,倒少了许多尴尬。
话既然都已经说开,兄弟二人间气氛十分融洽,谈起军事、政务来,二人倒有许多见解一致的地方。原本二人的接触不多,此时便有了不少惺惺相惜的感觉。
不觉已经快到掌灯时分。
容臻要留容烨用饭,容烨识趣的婉拒了。
“等过几日我带着阿薇,再去给婶母请安。”容臻笑道:“多谢婶母这些日子总是惦念着她。”
容烨笑着应了,辞别了容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