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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我忘了通知妳──虽然不是什么大事。”索尔回身扶上门框,姿势与表情之中都不无侵略性。塞拉菲娜很清楚他的敌意是为谁而生,又向着谁人表达。“在可见的未来里,千镜城都不会太过和平,尤其是在新法规生效之后,一定有不同程度的骚乱与抗议。城主已经决定将丽卡.拿高提早送到神纪城去寄读,不日便会起行。”
浴室里的水声已经停歇,房间陷入一种让人难以平静的气氛,索尔交代完这个消息,又抬手抽了一口烟,在烟雾背后眯起眼睛的同时,犹不忘打量她的表情。塞拉菲娜警觉起来:以他餐厅主人兼职赏金猎人的身份,索尔在千镜城的人脉想必不少,消息流通程度自然要比一般市民高,她并不怀疑他话语的真确性。自她进入珠贝之堡的第一天便被管家告知,丽卡终有一日会回到神纪城去念书,那是她父亲的故乡,也是大陆上唯一一个识字率达百分之百的人类城镇,拿高会作此安排也不意外。
但她从未听说过千镜城会有什么新法规。“新法令是什么?”
“城主印失窃之后,一般都会有两种做法。”索尔举起自己的拇指数算,“第一种做法自然是追回失物,然后宣称在此期间的法令全部作废,这样做的好处自然是不会太过影响城市的行政,坏处也很明显:一旦有人复制出城主印,完全可以借此来大起风浪,城主的正当性将会受到质疑。”
“第二种,则是宣布重铸一枚印章。”他举起自己的食指,上面白金铸成的戒环闪闪发亮,仿佛它本身已是某种宝石。“此前的法令全部作废,此后出现同一枚印章的话,城主堡也不会承认它是合法。好处自然是消除一切潜在的危险,坏处则是破坏传统──像千镜城这样历史悠久的城市,塞壬象征已经深入人心,要改掉不是易事,起码要花上好几年,甚至一两个十年才能根除人们固有的印象。拿高选择的是这种。”
塞拉菲娜冲口而出,“那这枚城主印岂不是不值……”
话说到一半,她恍然明了过来。
为什么他们能够如此轻易混入城主堡的核心,为什么拿高会在他们到来之后不久便出差到邻城,为什么那天晚上在房内查账的管家并没有发现她,为什么一切偏偏在拿高决意禁止走私皮毛之后屡生风波……当时没有为意的细节,在此刻如河川入海,一下子便拼凑出事情的全貌。没错,没有别的解释可言。
要求赏金猎人前来偷城主印的,正正是拿高自己。
如此一来,旧有的法规可以全部重颁,来自邻城的政治压力也会消弭──拿高自己就是受害者,自然能够把笔尖对准自己的敌人,反正没有人知道真相,也没有人会将之揭穿。
“皮毛只是一条导火线。”索尔咬着烟肯定她的想法,辣得呛人的薄荷烟随着他的吐息吹到她脸上,“拿高早就想要彻底改革千镜城昔日的弊政,这个方法虽然粗暴了一点,却也不是不可行。”
塞拉菲娜已说不出话来。她不可能宣之于口,但由始至终,她都觉得是这一边亏欠了拿高父女。没有泰尔逊和双子,丽卡不至于要提早与父亲分离,千镜城也不会陷入混乱之中。而这一切,竟然是由城主亲手制造出来的,他甚至还亲口斥责过他们两个胡来……
她身旁的木门被人打开。已换过一身衣服的路迦赤足踏上地板,颈间还挂着一条毛巾,头发软软地塌着,有几缕正黏在他双颊之上。塞拉菲娜想要为他伸手拨去,瞥见那双凉得像水一般的眼眸时,又停下动作。
索尔彷若未觉,朝路迦点点头,开口之时声音里不乏微妙情绪,“欢迎回来。我听说她为了你,差点把匕首扎到城主的独女身上。或许你欠她一句谢谢。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这步。”
路迦斜看了她一眼,声调与目光都平静得与平常无异,然而她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之前虚伪的寂静,随时都能够被撕碎的一重假象。“谢谢。”
“我先走了,你们慢慢。”索尔这样说着,重新直起身来。塞拉菲娜这才留意到他们两个的高度的确相若,都需要她微微仰起头才能对视,“有格列多消息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亲自过来一趟。”
“所以,有关于妳刚才说的那件事。”
塞拉菲娜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路迦已不客气地占据了她房内唯一的小沙发,过于高大的身躯窝在里面,他不得不抱着自己的双膝才能坐稳──这让他看上去有点像是坐进孩子座位里的成人,不合适里面也有几分格格不入的可爱。他为自己倒了一杯暖茶,呷了两口,又皱着眉将茶杯放到碟上,“妳说过打算要走。为什么?”
“多拉蒂和诺堤混在一起,始终处处不便。也很不妥。”她找的理由堂皇得让人无法拒绝,同时也让听的人知道那只是一个借口,“我们一起行动愈久,双方的猜疑便会愈重。到时候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一切都是未知。”
“差不多四个月了,妳才意识到这一点吗?”路迦的回应简单却尖锐,“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有什么事发生,但我愿意找出答案,塞拉菲娜。要说服我,这样敷衍的理由并不足够,我想听的是妳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而不是一个连妳自己也不指望我会相信的说辞。”
塞拉菲娜张了张嘴,没有立即答话。
他想要真相?
真相就是两大家族已经对他们生疑,真相就是她不知道重来一遍的话,她能够为路迦.诺堤做出什么。塞拉菲娜很清楚,当她与拿高谈判时,萦回于对方脑海之中的想法是什么──那种与看疯子无异的眼神,她在法塔市也曾领受过无数遍,但她没有疯,至少她不想失去理智。
没有人能够否认,这段关系走到现在,无论它被如何定义,都难以再继续下去。事实上,塞拉菲娜之所以会答应他们离开极地之后继续一起走,不过是看在极夜和永昼的份上,而“顾及他们的感受与关系”这个想法,已经被自保的本能洗刷得干干净净。路迦自己还没想通这一点:就连他自己,都不可能从中获得任何利益。他就像一个贪图口腹之欲的小孩子,却不知道,再甜美的东西一旦过量,便会转化成毒/药。
这些想法,自然无法如实相告。
塞拉菲娜还没想好到底该如何说服他,路迦便垂下眼睛,看向被打磨光滑的地板纹路。几乎没怎么思考,他便说出了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还是说,妳真正想做的,是和奥古帕度一起?”
一阵怒火席卷脑海,她本来就不清晰的思维于转瞬之间烧成空白。塞拉菲娜蓦然站起身来,她在试图让路迦看清形势──又或者说,重视形势──他所能想的却是索尔.奥古帕度一个人。她说出了自己马上就会后悔的一句话,“我不是想跟任何人在一起,我是不想跟你在一起!”
随之而来的是连空气也能冻住的死寂。路迦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目光仍然冷静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好像只有他们努力就能解决所有问题。那正正是她最不能够对视的眼神,塞拉菲娜别开了头,深呼吸几口气,努力把情绪压抑下去,“……对不起,我不该对你高声说话。是我不好。”
路迦摇头,“妳需要休息。”
“你有没有泰尔逊逃到哪里去的头绪?”塞拉菲娜转移话题,路迦愈不把她的失言放在心上她便愈不自在,她并不是能够坦然伤害救命恩人的那种人,更何况路迦不是个坏蛋。她想要离开,是因为他们的姓氏有所冲突,而不是路迦让她无法忍受。“我知道你身上没伤,他呢?”
“肋侧被我刺中了一刀。”路迦比划过位置,“伤得不算很深,但创口面广。治疗魔法不是他最擅长的范畴,要完全痊瘾得花两三天。”
这足够了。塞拉菲娜最担心的,无非是双子与泰尔逊勾结起来,三个太过熟悉他们两个人的敌人,对任何法师来说都是个麻烦。除非实力差距太大,一般法师都无法以一敌众,塞拉菲娜在外人眼里也是个普通的法师。
她正思忖间,路迦又开了口,“至于他知道妳是神佑者这件事,也不必担心他会宣扬出去,他不知道我们正在商讨分途而行。即使知道了,也……”
或许是顾忌到她有可能反应过激,路迦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完。然而这不影响她的理解:即使泰尔逊知道了,也不会主动揭穿此事,使路迦手握更多筹码──他必须证明自己与路迦本人的实力相差无几,才有可能得到一个机会。一旦凡比诺知道有神佑者曾经帮助过路迦,泰尔逊不可能再有机会上位。
没错,她那个时候的确是已经与路迦分开行走,但泰尔逊可是把桥堡上她的表现收诸眼底,一个人是否在意另一个人,是世上最容易回答的选择题。
“现在,妳先睡一觉。”路迦示意身边的床褥,“双子很快就会找上门,妳必须有足够的精力应付他们。泰尔逊的事我会解决好,至于妳此后是去是留,我们稍后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