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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公著站在延和殿便殿的前,整理了一番冠服,才持着朝笏在閤门通事舍人的引领下,走上台阶,进了殿中。
他适才已经得到了消息。
少主推恩,让他的弟弟吕公孺留任杭州,不必再去郓州奔波了。
为此,将吕公孺的馆阁贴职,升为龙图阁学士。
相当于一天内,就自直集贤院,跳了两个馆阁等级,未来再拜端明殿、资政殿学士,甚至入朝辅佐天子的道路已经铺好。
此乃皇恩浩荡!
也说明了少主对他这个老臣的看重!
“难怪司马十二,天天念着少主的好!”吕公著心里想着。
这么一位贴心、尊重老臣的少主。
怎能不为之倾倒?
特别是吕公著已经知道,这位少主绝非孩子。
这很关键!
因为这表明,少主不是无的放矢,而是真的出于褒扬大臣,推恩元老的心理。
礼贤下士!
这已经是明君的行为了!
他持着朝笏,趋步入殿,到了殿中,吕公著就对着御座上的少主和帷幕内端坐的两宫各自拜了两拜:“臣,资政殿大学士公著,拜见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陛下……恭祝圣躬万福!”
便听到了少主稚嫩的声音:“学士免礼,来人!给吕学士赐座、赐茶!”
和上次一样,一张椅子被放到了吕公著身后,一盏宫廷茶汤,送到了他手里。
吕公著谢恩后,坐了下来。
帷幕后的太皇太后,在这个时候出言问道:“吕学士,老身和太后还有官家,这些日子以来,可都在等着学士再次入觐!”
“今日终于等到了学士入宫……”
“不知学士今日入宫,于朝政国事上,可有进言?”
吕公著上次陛辞后,两宫就快速的就吕公著提名的人事安排做了回应。
首先降诏,特旨以吕希哲为崇政殿说书,并赐宫符,许其出入殿阁,御前候旨。
然后,又降旨以直龙图阁知庆州范纯仁为侍讲。
并依次下诏,召回苏辙、刘挚、范百禄等人,各授弥英阁侍讲、崇政殿讲书等职。
程颢虽然抱病在身,但也加了侍读的头衔。
于是组成了一个旧党色彩浓郁的御前经筵官队伍。
在另外一方面,新党经筵官队伍,则开始了清洗。
前几天,兵部侍郎兼侍读许将,加龙图阁直学士出知成都府;原知成都府、龙图阁直学士吕大防进龙图阁学士,命入阙待命。
加上上个月,中书舍人兼集英殿说书王震,出任大行皇帝遗留北朝礼信使,。
如今,在朝的新党经筵官就剩下了两位给事中兼侍读,也就是陆佃和蔡卞了。
但这两个人大抵也留不了多久,就要挪位子了。
尤其是蔡卞!
谁敢把一个王安石的女婿留在经筵官队伍里?
就算蔡卞现在跳反去咬王安石也迟了!
何况蔡卞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所以,蔡卞必然出外。
理由都是现成的——乃兄蔡京乃是权知开封府,你继续留在汴京想做什么?
至于陆佃,太学那边应该有个萝卜坑是属于他的。
因为苏辙要入朝为经筵官,苏轼的经筵官泡汤了。
他得继续前往密州,出任知州。
这对他来说,或许是个好事也说不定。
而且两宫,为了照顾司马光的面子,特旨给了苏轼一个馆阁贴职:馆阁校勘。
这是馆阁的起点别看品级低,但在官场上很稀少。
因为,第一个带馆阁校勘出外的大臣叫晏殊!
此后,凡赐馆阁校勘的大臣,都被人认为是简在帝心的词臣。
相当于是将之看做预备宰执队伍培养。
对苏轼来说,完全不亏!
自然,经过了如此细致的人事安排后,吕公著这次再入觐,就要正式提出他的政策或者说他要告诉两宫准备要做什么事情!
吕公著这些日子在家,也主要是思考、思虑和构思这些。
他形成脉络,也要诉诸文字……
而且他也明白,他不仅仅要讲给两宫听,也要讲给那位看似沉默,实则已经可以左右两宫想法的少主听。
尤其是后者!
因为吕公著清楚,就算他拼尽所有,说服了两宫支持他。
可若少主不同意,大约也是白给。
即使他勉强说服两宫,压制住了那位少主。
但将来却一定会遭到报复和反噬!
吕公著又没疯!
怎么可能会为了短期的风光或者说利益,将整个吕家都埋葬?
所以,他已经想清楚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吕公著持芴拜道:“启奏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陛下……”
“臣入京以来,伏睹皇帝陛下,绍履尊极,躬行大行皇帝德政,孝慕两宫,临朝神圣,祖宗法度俱全;两宫慈圣,勤劳庶政,保佑圣躬,德泽天下,推恩万民……”
帷幕后的两宫听着,都是微笑起来。
特别是太皇太后,内心有着微澜:看看人家!
吕公著继续说着:“臣窃思自古人君即位之初,当修德为要,治学为上……然后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新而又新,以至大治……”
“臣竭尽愚智,考论自古孝道,乞奏十事,仰赞圣聪……”
两宫在帷幕后,齐声道:“吕学士请言之!”
赵煦也道:“学士请言!”
吕公著持芴拜道:“臣所言者……一曰:畏天!”
这是必须要说的!
也是他作为旧党元老的核心主张!
王安石变法高举的旗号里,就有:天变不足畏!
真的是撕下了士大夫的遮羞布。
这种事情不是大家心里面知道就好了吗?
你干嘛把它说开!
假如皇帝连天都不怕,那谁还能约束?
所以,必须拨乱反正,必须让皇权重新敬畏上苍。
尽管大家都知道——哪来的什么冥冥中不可知的天意?
要真有所谓的天意、天命。
黄河连年泛滥,地震隔三差五,蝗灾、旱灾此起彼伏。
大宋为什么还没有灭亡?
两宫听了,都很赞同的点点头。
赵煦也是配合的露出了微笑。
吕公著松了一口气,只要可以开好头,那下面的话,就可以接着说了。
“二曰爱民、三曰修身、四曰讲学、五曰任贤、六曰纳谏、七曰薄敛、八曰省刑、九曰去奢、十曰无逸……”
赵煦听着,微微眯起眼睛来。
他此刻挺想点一个姓司马排行十二的老臣的名字:看看人家!多懂事啊!
没有一个字说自己要做什么,但却已经将他想要做的事情介绍了一遍。
简简单单,就说明了他这次入朝之后,只要主政就一定要拨乱反正的态度!
但在同时也留了极大的空间和余地给反对派,也给宫里面。
因为他的话怎么解读都可以!
于是,赵煦笑着说道:“学士所言,真乃英雄所见略同!”
他回头看向帷幕:“太母、母后,朕记得上次,司马师保也上书求直言了!”
“今天吕学士也有纳谏之言!”
“父皇教诲,果然是至理名言也!”
“就应该广开言路,叫天下人都来说话!”
帷幕里的两宫听了,却都是阴沉了脸。
上次司马光求直言,求到最后,居然是把刀子砍向高家、向家!
这些日子,高家、向家的命妇们,可没少在两宫面前哭哭啼啼过。
吕公著更是连忙拜道:“臣所谓纳谏,与司马学士还是不同的……”
“臣以为,陛下纳谏进言,当以朝堂为主!”
“尤其是御史台言官,更属重中之重!”
“臣愚钝,请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陛下,于御史台多进君子贤人,退那等阿附权贵之小人!”
这也是吕公著今天最主要的目的——不仅仅要占领少主身边,让正人君子围绕在少主身边。
还要让御史台变色!
使这个大宋最得利的武器,这天下舆论的唇舌,掌握在君子手中!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被新党控制,沦为新党攻击和议论君子们的武器!
吕公著非常清楚,御史台的重要性!
只有控制了御史台,才能借助舆论的力量,倒逼都堂的新党宰执,迫使他们主动退让。
这样可比横冲直撞,直接去和新党发生正面冲突要好得多,也有更多退让、妥协的可能性。
毕竟,御史台弹劾,可以请罪出外。
只要请罪出外了按照传统,就要点到为止,就此收手。
两宫听着吕公著的话,虽然没有领悟到吕公著的用意,却也都赞同。
毕竟,现在御史台全是新党,让她们也多少有些不舒服,掺点沙子进去,似乎是个好主意!
太皇太后便问道:“学士可有君子人物举荐?”
吕公著悄悄的趁着这个机会,瞥了一眼那位端坐在御座上的少主。
没有发现这位少主有要说话、表态的迹象。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但内心依旧是忐忑的。
只能试探着奏道:“天下正人君子,老臣以为莫如郑侠!”
两宫听着,都是欣慰的点点头,正要赞同。
就听着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来:“郑侠不可!”
吕公著连忙持芴谢罪:“臣斗胆……”
两宫则不由得问道:“为何?”
赵煦道:“回禀太母、母后,朕曾在福宁殿里见过父皇批示:郑侠过于刚正,不可用为大臣,用则易损也!”
两宫若有所思。
太皇太后问道:“官家是在那一封奏疏上看到的?”
“回太母,是元丰七年六月答观文殿学士孙固奏疏……”
孙固是元老,如今人就在京城。
最重要的是,这种事情只要一查存档就知道。
于是,殿中寂静。
吕公著更是深深的吁出一口气。
他现在很想知道,大行皇帝到底在福宁殿给少主留下了多少份奏疏、手书?
有没有他的?
好在,吕公著不是司马光,若是司马光在这里,这个时候他肯定会觉得是大行皇帝错了。
然后就会和赵煦争论起来。
吕公著很聪明的,他立刻拜道:“老臣失言……乞陛下治罪!”
赵煦连忙说道:“无妨!”
“朕虽不知这郑侠何人?也不知其为人……”
“但其能为父皇赞刚正,也为学士推崇君子……”
“用为言官,或许不妥……但教书育人,或可为天下师表……”
“太母、母后……不如招其入京,为太学博士?”
帷幕后的两宫互相看了一眼,太皇太后道:“官家所言甚合老身之意!”
向太后也道:“娘娘说的是!“
对她们而言,郑侠她们确实有些好感,但也别指望她们对一个连见都没有见过的陌生人有太多滤镜。
特别是经历司马光的事情后,两宫对这种刚正的人,已经有新的看法——刚正?那不就是犟驴吗?
想想司马光,她们自然觉得这种放到太学,去教书育人是合适的。
吕公著见此,立刻就变了脸,当即拜贺:“陛下圣明,两宫慈圣,老臣拜服!”
他原也没有真的要推荐郑侠。
只是拿郑侠试探试探,一试他就明白了底线在那里——别选大行皇帝不喜欢的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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