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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儿笑了笑,说道:“爷说刚从外面回来,说是去赴了贾府宝二爷的寿宴。”王氏一听坐起身来,皱眉说道:“怎么头先也不曾听蟠儿提起,他向来与贾府的爷们走动得少,不知怎的又会顽到一处。”
冬儿回道:“爷原本今日出去听书,我猜着必是半路碰到的。”王氏见此,放下心来,又问了几句薛蟠的起居,闲谈间王氏见冬儿像是有话要回的,打发了屋里的小丫头们出去,问道:“近来蟠儿可都还好,闲了都往哪里去顽?”
冬儿想了想,说道:“素日不过是跟着蝌二爷并陆府的亭二爷一处走动,只是今日跟着宝二爷出去时,也不知往哪里去顽了?回来时身上带了把扇子,我瞧着不像是咱们院里的。”说罢,从袖里拿出那把折扇,王氏一见折扇还有甚么不明白的,脸上顿时气得煞白,拿手拍着炕桌说道:“蟠儿呢?叫了这下流胚子来见我!”
冬儿心中一慌,连忙劝道:“太太别急,大爷本是去听书的,想必是半路上碰到宝二爷,既然是做寿宴,想必其中必定还有别家的公子爷们,往那不正经的地方去也是有的,我私下找兰竣问了,说是略坐坐就回了。”
王氏脸色这才渐渐和缓下来,她说道:“他已长到十四五岁,对男女之事正是好奇之时,若是在外头被人激几句,再被外头的小蹄子们勾引坏了,我可连叫冤的地方也没有。”说罢又恨恨的道:“也是这孩子不争气,成日叫他远着贾府那帮不务正业的爷们,偏又去替人做甚么寿宴,好不好叫老爷捶他一顿。”
冬儿也不敢劝,只管垂手低头,待王氏心气渐平后,她拉着冬儿的手说道:“好孩子,那院子里我就放心你,你是自小服侍蟠儿的,他的脾性你还知晓几分,你说的话他又能听,平日你瞧着他不学好,切不能因怕他被骂,就藏着掖着,若是叫我知道了,我可不依你。”
冬儿连忙点头,犹豫了一时,她道:“大爷已到了说亲的年龄,我的拙见,若是新奶奶进门,有奶奶管着,大爷必定肯上进的。”
王氏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何尝不知这个理?自进了京我便托人留意,有那合心意的女孩儿给他定下来,偏这事真真急不来,娶个好的便罢,娶个不好的,那可是蟠儿一生的大事。”冬儿见此便不语,那王氏又嘱咐她几句,便打发着她回去了。
次日一早,薛谦并未出去,又恰逢薛蟠等人这日休学,那薛谦在书院里看了一会子书便到王氏院里去,见宝钗和薛蟪等人都在,独不见薛蟠,便道:“如何不见蟠哥儿?”
王氏心中一顿,唯恐家里老爷知道蟠哥儿往那勾栏院里去了,只是细细打量他的神色,见他脸上并无恼色,便笑着说:“他如今已十四五岁了,哪里肯总待在内宅里,想来在他院里罢。”那薛谦便对跟的长随道:“去叫他带了功课来见我。”王氏陪着笑道:“你这十几日少在家里,可是这孩子又哪里惹你生气?”
原是昨日薛谦回来顺路往当铺里去看了一眼,那掌柜的跟薛谦提起说见了薛蟠,便提起薛蟠因要去听书,便特特儿的留了好位置,却不想未曾去,那薛谦便留了心,又打发小厮去打听薛蟠做甚么去了,一打听来岂有不知道的,原是遇了贾府的宝玉去那下作地方吃酒去了,初听时,薛谦几乎气得跳脚,后来思索一番,心想他如今已长到十几岁,于读书文章上又没有甚么长进,只怕终究还是要走上从商一路,日后早晚要见着这些东西,于是便按捺住,过了一夜才叫薛蟠来问话的。
又说薛蟠一听说家里老爷叫去问话,便顿时疑心怕是昨日跟宝玉出去吃酒被知道了,一路揣揣不安的进了颐华院,进门先向薛谦与王氏请了安,便双手垂下,立在一旁等着薛谦问话,薛谦先吃了一口茶,只叫薛蟠把他近日的文章拿来,薛蟠双手将带的文章奉上,薛谦只随意看了看,又校考了薛蟠念的书,薛蟠也有能答上的,也有不能答上的。
那薛谦见此,冷哼一声说道;“正经的文章练不全,旁的倒学得极快,你老实说,昨儿你到哪里去了?”
薛蟠听了心里一惊,此时哪里还敢再瞒,只得低着头道:“蟠儿不敢瞒爹爹,因昨日下了学便出门去逛,不想见了荣国府的宝二爷,恰逢他过生日,又有人请他吃席,便再三邀我同去,我心道虽说爹爹先时说了不许我同他家里走得太近,只是此时拒得狠了,恐伤了亲戚间的脸面,便只得去略坐坐吃了几盅酒便回来了。”
那薛谦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他倒学会在他跟前耍心眼了,虽说将昨日的事都说了,倒学会避重就轻,叫人寻不到他半点错处,一旁的王氏见了便道:“昨日怎得不听你提起?”薛蟠见薛谦不像生气的样子,说道:“我想着左右不是甚么大事,便想等着今日见了再说,不想老爷又是专为这事来寻我问话的。”
那薛谦又厉声训了薛蟠几句便道:“行了,你且去罢,好好的在这里现了我的眼,只怕我一天气也不顺了。”
那薛蟠告了个罪自去了,见薛蟠去了,王氏笑着对薛谦道:“你这当老子的,每回见了儿子不是喝便是斥,他见了你便跟耗子见了猫儿似的,要我说你们这些男人自以为读了几本书,便要将架子端起,又说甚么抱孙不抱子的话,必要将这亲伦都丧了才甘心。“
一旁的宝钗在旁听了了半日,只因屋里有年轻姑娘,薛谦便未挑明话头,只是宝钗隐隐约约的猜到大概是薛蟠是去了不正经的地方,现有薛谦管教着,宝钗倒是不大担忧薛蟠日后沉迷酒色,只是现下听王氏说起父子亲情,便对薛谦道:“爹爹,妈说得很有理,便是连书上也说‘为人父止于慈,为人子止于孝’,爹爹每回见了哥哥只是一味的斥责,他对爹爹便是畏大于孝了,都是亲生的父子,爹爹要哥哥畏你甚么?骨肉至亲的父慈子孝才是正理。”
薛谦听了轻哼一声;“这真真是天下奇闻了,我这做老子的倒要想着先讨好儿子,古往今来几时听过这样的例?”说罢,又看着王氏道:“我哪里不慈了,倒是你给分说分说?”
王氏见他发了恼了便嗔道:“几时说要你讨好儿子了,又几时说你不慈了?你只将言语略微软和一些,只怕蟠儿便要受宠若惊了,我和钗儿原不想你父子两人生份才劝说,你还要曲解我们娘俩的意思。”薛谦摆摆手;“我不同你们理论,都是些妇人之见。”
薛谦在屋里只坐了一会子便出了院子,不想才出去便有人来回话:“忠顺王府打发人来,说是要见老爷并大爷。”薛谦听了一惊,心内暗暗惊道;家里并不曾与忠顺王府往来,他打发人上门来做甚么,又说要找蟠儿,莫不是蟠儿在外惹了甚么祸?
这薛家自进了京里最怕与各派势力牵扯,素日为人做事甚是低调,此时听说忠顺王府打发家人上门,不免将家中生意场上的事回细想了一遍,却的确没有与忠顺王府牵扯的事,薛谦一面想,一面着人去请薛译并薛蟠来。
薛谦回去自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迎面与薛译碰见,两人一边说了一边往前面厅上去了,那来人是忠顺王府长史官,此时茶几上放的一碗茶并未动过,三人见了面彼此见了一番礼,长史官便先开口说道:“我等此次冒然上门,不为别的,只因奉了王令而来,需要向令郎请教一件事才是。”薛谦连道了个几个不敢,又叫外头的人问道:“去问问蟠哥儿怎还不来?”
另一旁的薛译让了一回茶,便问长史官;“我家哥儿一向拘在屋里读书,少往外头走动,不知怎的惊动了老王爷,他小儿郎不知事,还望大人明说,家里也好管教他。”
那长史官听了便冷冷的道:“别的都不必说,只王府里有一个小旦名唤做琪官儿,一向好好的在府里,却不想如今有十几日不见回去,各处又都寻不着,若是别的戏子都还罢了,只这个琪官甚合王爷的心,王爷身边断断少不得他,昨日去寻时打听得他同令郎并几个公子一道吃酒,因此才特意上府来问。”
那薛谦听了长史官的话方将一颗心落回肚里,他已知薛蟠原是跟贾宝玉无意撞见的,想来那甚么琪官便是同席的人,只薛蟠必定是不识的,薛谦又见这长史官如此大费周张的模样,这琪官儿在老王爷跟前必是重要人物,因此便一叠声问外头;“怎的还不见那孽畜来?”
那薛蟠才见了薛谦回去,转眼又见薛谦打发人来叫,也不知是何原故,待赶来时,薛谦喝道:“孽畜,你不在家认真读书也罢了,怎的又招惹上王府上的琪官,他是王爷身旁第一要紧之人,也是你这等草阶能沾染的?”
薛蟠唬了一跳,又听甚么‘王府’,甚么‘琪官’便一脸迷茫,他问道:“实在在不知老爷说的‘琪官儿’是何人,还请老爷明示。”那长史官听了便冷笑一声说道:“公子若说不知,我只问你,昨日公子酒席上见的人都有谁?”
那一旁的薛谦见这长史官如此耀武扬威的,心中着实不喜,只此时也奈何他不得,只得喝令薛蟠:“大人问的话,还不速速回的,你倒是识不识得那名叫琪官的,一个字也不许瞒。”
薛蟠便一脸委屈的说道:“那席上除了荣国府的一个宝玉,余者等人都是第一回见的,我并不认识甚么琪官儿。”薛译出声问道:“都有哪些人,还不说来与大人细听?”薛蟠想了一想便说:“那席上除了宝二爷,共有五位公子,一个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一个安平将军公子卫若兰,一个锦乡伯公子韩琦,另两位一位名叫做柳湘莲,一位名叫做蒋玉菡,并有那三四个唱曲儿的,着实没有一个叫琪官儿的。”
长史官细细回想了一番,开口说道:“是了,那叫蒋玉菡的正是琪官儿,公子可知他现下住在何处,席上可说了甚么话不曾?”薛蟠说道:“我与那蒋公子不熟,席上与他不曾说过话,那公子与荣国府的宝二爷倒是极熟的样子,兴许大人去荣国府问问也未可知。”那长史官听他如此说,便要去往荣府再问,一时便急忙去了。
薛谦与薛译亲送了长史官出去,又叫了薛蟠去书房,薛谦只对着薛蟠喝道:“你跪下,岂知你差点惹了大祸?”那薛蟠连忙跪下,一旁薛译劝道:“此事蟠儿全然不知情,何必怪他,只是不知那琪官儿是何等人物,竟要忠顺王爷如此紧张?”
薛谦心中叹了一口气,眉宇间又带了焦虑,正是因回想起堂堂忠顺王府如此大费周章找一个戏子,这戏子必定是要紧人物,至于是何人物,再去深究已无必要。
薛谦转头对薛译说道:“且不必理会琪官儿是何等人物,只蟠儿就是全不知情才是最险要的,如今京里局势波云诡谲,我原存心想拘他在家里念两年书,可惜他又不是读书的料儿,我唯恐他在外头被人利用若了祸事?索性让他跟着你出去,避过这两年再说。”
原来,早几月前,安国公顾耘便寻上薛谦,说跟云南临界的一个缅甸国盛产黄金与美玉,当今圣上有意同缅甸国通商,到这缅甸国买山开矿,只是现如今国库空虚,圣上便想指着户部挂名的皇商牵头,圣上将此事交由安国公手中,那安国公细细留心了四大皇商,见其余三家皇商财力多不如薛家,且都有牵扯京里势力争斗的,再则薛家先祖早些年便与缅甸国有生意往来,因此才寻上薛家。
有这等好事薛谦岂有不动心的,他又多次打听才知确有此事,回来与薛译并家中几个大掌柜多方商讨,多认为是可行的,于是便应下此事,又着几个得力的掌柜已先往缅甸国去查看了,早几日已有信传来,那缅甸国国小力微,且刚停了战火,便是不做黄金玉石生意,薛家寻常的布匹瓷器等也是有利可图的,那薛谦又与安国公顾耘几次商谈,再过几月,便由薛译亲往缅甸国去坐镇。
薛译听了薛谦的话大惊:“哥哥难道不知那缅甸国是甚么地方,蟠哥儿平日娇养在家里,何曾吃过那些苦,便是早几年跟着卢太医略吃了些苦头,哪里能跟那等蛮荒之地相比。”
只任薛译再三相劝,薛谦像是铁了心似的,一旁跪在地上的薛蟠倒是听明白了,家里老爷是要自己跟着二叔往缅甸国做生意去,他小儿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丝毫不见惧意,又一心想着离了父母,正是天高任鸟飞的时机,心内早已巴望着能随薛译去这缅甸国。
薛蟠听了一阵,又见老爷说这安国公顾耘也要往缅甸国去做生意,便好奇问道:“朝庭有律严令官员行商,这安国公如何还能光明正大的往缅甸国做生意去,且二叔说那是蛮荒之地,他不好好的在京里做官,为甚么要往那里。”
薛谦见他如此天真,摇了摇头说道:“政令是死的,人是活的,朝中明面上只说是去邦交,底下的事都是交由我们手中。”薛蟋又问起安国公此人,薛谦说道:“这安国公我与他也见了几次,是个再稳妥不过的人,在京中赫赫有名,出身高贵不说,又手握重权,初时,我实在猜不透他为何要揽下这宗差事,只是眼见近日京里不大好,心想一则是为了这里头的油水亦不可知,二则怕也是要避开如今京里各方争斗的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