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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封州待了五日,宋知夏接了祖母和母亲回归京城,皇家仪队浩浩荡荡的启程了。
宋知夏同时带上了书兰先生,书兰先生正想要亲眼看到王氏翻案,所以宋知夏一邀,她便允了,跟随皇家仪队一同进京。
这一次回京,宋知夏选了另一条路走,她不想再去青州了,便从程州、祈州、余州这一条路走,正好可以回宋家祖地祭祭祖,告慰一下先祖,然后也可让祖母、母亲见一见看管在余州的长姐一家。
宋老夫人向来对宋知夏这个小孙女不上心,只一心挂念着远在余州如今身份尴尬的大孙女,所以每日里都在催促仪队走的快一点,好在她身体康健,颠簸一点也受得住。
张氏却心情复杂,她想见大女儿,也担心大女儿的未来,可是她又对大女儿的所做所为难以释怀,那是明明白白的离心啊。
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下,张氏也不知自己该不该见大女儿,若是见了,又该说些什么呢?
“母亲,这是刚煮好的玉桂饮,来饮一杯吧。”宋知夏提着小银壶上了张氏的马车。
张氏正在出神,见到有人进来才回过神来,没听清女儿说什么,只是一眼就看到女儿发间的水珠:“快点擦擦,外面下雨了吗?”张氏拿出一方帕子给女儿拭水。
宋知夏将小银壶放好,笑着应道:“一点斜风细雨罢了。”
张氏边擦边唠叨:“你呀你呀,好好的马车不坐,偏跑到外头去骑马,有什么好骑的,累人又沾尘,此时又下雨了,你就乖乖在母亲这里待着,别出去了。”
宋知夏不耐烦在马车里待着,习惯了驰骋四方的人,哪里愿意在马车里缩着呢,所以她总是在马车里待不长,时不时就要出去骑马,其实如果可以,她更愿意凭着自己的两条腿跑呢,更痛快。
不过此时母亲发话了,外面又下雨,宋知夏也乐得在马车里。
“是是是,女儿这便在马车里陪母亲。”宋知夏倒了一杯玉桂饮,捧到母亲面前。
张氏接过杯子,轻轻啜了一口:“嗯,味道尚可。”
张氏饮过玉桂饮,便拉着女儿的手闲谈起来,问的无非是女儿这段时日的见闻,因为攻城的过程太过顺利,张氏问的更多的就是收拾那些高门大族的经历。
“唉,你啊,行事也太过激烈了。”张氏不赞同地横了女儿一眼,“那些事你何必亲自动手,指派些将领去做就好了,你亲自动手只会让你的名声变得不好。”
宋知夏才不在意这点:“反正女儿的名声就没好过,就由女儿去做,有什么恶名女儿也愿意担着,有个煞星之名,女儿日后行事反倒畅快些。”有了煞星之名,谁还敢让她不痛快?敢让她不痛快,她就叫对方知晓什么叫作煞星。
张氏戳着女儿的额头,怒其不争:“你这样对你自个有什么好?有了这样的名声,你以后还怎么嫁人?就是招附马,你难道就愿意招一个没用的怂货?”
宋知夏讶然:“母亲不知女儿已经定了婚约了吗?”
张氏的怒气嘎然而止:“什么?已经定了婚约?是哪家哪位郎君?”
“父亲没写信来与母亲详说?”宋知夏问道。
张氏摇头:“没有,自你们起事后,你父才寄过三封家信。”
说着说着,张氏又想起了娘家送来的信,心中忧忧。
宋知夏一看母亲的忧容就猜到了母亲所忧之事:“母亲不必忧心,父亲永远是母亲一人的,那些胆敢献女的大族,呵呵,女儿早就收拾过了,那些被抄了家的大族中,就有不少是献女的大族,母亲放心,只要女儿在一日,就绝不会让旁人占到我们家的便宜。”半途上位摘桃子,想的美,敢动我母亲的位子,我就亲自铲了你们家的根基。
张氏真心震惊了,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好似第一次认清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这样,你这样,你父会怨上你的,这事该由我来,你不必插手。”张氏急急说道。
宋知夏轻松笑道:“放心吧母亲,女儿已经与父亲说过了,父亲不是糊涂的人,知道孰轻孰重,不会被那些大族拿捏住,更况且父亲也不在意那些女人,父亲心中更在意的是母亲。”
当然宋知夏心中还另有想法,如今父亲只对母亲钟情,但是登上帝位之后呢?还会一如既往的钟情吗?不能把人生押在另一个人的感情上,必须要有属于自己的牢不可破的地位,而要有地位,就得先有权力,得有实实在在的,可以铲除异己的权力,所以她不会放权,已经落在她手中的权力,她是绝不会放手交回去的,有了权力,她才能为母亲牢牢护住地位,不过,这些话宋知夏就不必与母亲说了。
张氏被女儿说的又羞又气,恼的打了她几下:“小姑娘家家,说什么胡话,就不该让你到处跑,都学坏了。”
心中的一大烦心事放下,张氏又提起刚才说的话题:“你说你已经定下了婚约,是哪家哪位郎君?”
在母亲面前提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宋知夏觉得比在父亲面前提起要不自在的多,当时她可以对着父兄侃侃而谈,可是对着母亲,她不自觉的就有些发虚,怕母亲不同意。
“是,是东景。”宋知夏的声音轻飘飘的。
“东景。”张氏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耳中听到的答案,“怎么会是东景?”
张氏一想到东景,紧跟着就想到遥远的海那边,又想到那里落后的生活条件,张氏的心一下子就纠紧了。
“你要是真定给了东景,先不说那边过的苦,连吃饱都难,你又是娇生惯养娇滴滴长大的,没人服侍,你怎么操持家务?就是单单说离的那般远,真的是山长水远万里迢迢,母亲,母亲这辈子还能见着你几次?”说着说着,张氏的泪就下来了。
宋知夏无奈叹息,看吧,她就知道会这样,母亲一定会担心她,然后一定会哭。
张氏见女儿没有应声,擦了擦眼泪,抬头看她:“你舍得母亲?舍得故土?”
宋知夏叹了一声,抱着母亲的手臂不说话。
张氏又问:“是你自个定的,还是你父亲给你定的?”张氏现在知道自己的小女儿不是她所想的小孩子了,她极有主意。
宋知夏眨了眨眼:“是女儿自己定的,因为东景最合适。”
“最合适?”不是最喜欢?张氏心中复杂,她的女儿,比她所想的还要理智。
“母亲您想,东景他是外族人,对夏国的权力没有野心,八甲部族远在海那边,对夏国的局势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这样的联姻对象,是远比夏国的世家大族更为妥当的对象。”
“若是在夏国选驸马,世家大族得防着他们趁机揽权,寒门子弟,又得担心他们行事粗鄙,不守礼法。”
寒门子弟在礼教上,的确不如世家出身的子弟守礼,仁义礼智信,五常中,尤其不守信,寒门子弟不守承诺的例子太多了,不是像前朝大将军王那般登位后沉溺女色害死原配逼反嫡子的,就是如梁朝探花那般中了进士就改回原姓抹掉祖父是入赘女婿这一事实的,要不就是如韩朝御吏持身不正原是过继之子却苛待养父谋夺养父家业供养生父的。
这些翻脸不认人、得志便毁诺的例子太多太多,所以到了夏朝时,寒门庶人被打压的比前两朝更严重,因为他们一出生便已经打上了不守信的标签了,而宋力刚之所以仕途走的比章金庆要顺要高,除了他运气好之外,他立身持正也是一大原因,因为他不愚孝,守信诺,重忠义,所以外事强,内闱清,夏帝才放心提拔他。
宋知夏继续说道:“世家、寒门,都各有优缺点,要找一个合适做姻亲的家族,又能包容女儿性情的男人,太难太难了,女儿虽然见识浅薄,见过的男人不多,但能让女儿真心夸赞的,也只有父亲和师祖了。”
宋知夏笑了一声:“母亲,女儿真羡慕您呢。”
张氏不好意思的括了女儿俏鼻一下。
“就是真找到了,日后会不会变呢?这又难说了,毕竟女儿是公主,权势动人心啊。”宋知夏轻叹。
张氏明白女儿的意思,女儿之前刚刚说了,夫君身边不会有别的女人,而她自己年纪又大了,所以自己的两个女儿很可能就是唯二的公主了,而大女儿与父母离了心,不可能再有什么未来了,仅剩这个小女儿,是真真正正的天家明珠,她的身份,注定了她站在权势的中心,这权势,能让她幸福,也能让她不幸。
张氏搂紧女儿,轻轻抚着她的背:“我的儿,难为你了。”
宋知夏笑了:“女儿不难为,正好女儿身边有东景,东景就像是上天特意为女儿送来的好人选,女儿就顺从天意选中了他。母亲您想,东景他为人好吧,八甲部族做事也正派吧,虽然生活过的苦一些,不如我们这边好,但是他们也有好的地方啊,他们重义守诺,一诺既出,千金不换,而且他们尊重女子,从来都是一夫一妻,也不会把女子拘在家中,让她们严守各种规戒,这样的地方,正合适女儿的性情啊。”
张氏暗叹,的确,东景是最适合女儿的人选,八甲也是能包容女儿性情的净土,女儿去那边,比留在这边幸福。
“母亲知道东景好,可是,母亲舍不得你啊。”张氏捧着女儿的小脸,心中万分不舍。
宋知夏笑了:“不要紧,东景又不会拘着女儿,女儿可以每年回来一趟啊,更何况女儿又不是马上就过去,女儿与东景定的是七年之约,七年之后,女儿才会过去,而且要是这七年中,东景对不起女儿了,这婚约就作废,女儿不用赔上一辈子。”
这是明明白白的不平等婚约啊。
张氏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东景他肯?”
“他肯啊,而且这婚约内容也与八甲的康加头目说过了,康加头目也没意见,他还说会帮我看着东景的。”宋知夏得意的扬起了笑脸。
张氏心中大安,轻捏了一把女儿的小脸:“你啊,真是傻人有傻福。”小女儿被大女儿给算计的坏了名声,让她无法给小女儿早早相看人选,这才让小女儿自己定下了姻缘之路,果然是缘分天注定啊。
小女儿的姻缘有了去处,还是一个不算差的去处,张氏的心情顿时大好,后来还特意避开小女儿,单独找了东景过来,与他说了几句话。
东景在夏国这边待了不短的时日,夏国的词语又学了不少,张氏与他说话,他倒是能听懂,也能回答的上。
宋知夏不知道母亲与东景说了什么,但她看得出东景的心情不错,至于母亲,她倒是没能看出什么来,母亲的言行应对与往常是一样的。
真是好奇啊。
书兰先生从张氏那边得知了宋知夏与东景的婚约后,心中也是又惊又叹,惊她的大胆,叹她的理智,字如其人,人如其字,一样的锋利峥嵘啊,这样的性情,生作女子,实在是可惜了啊。
书兰先生把这件事写入书信,寄往了师尊明石先生府上。
皇家仪队到达祈州,停留了三日,办了一场盛大的祭祖礼后,才再次启程,前往余州。
余州,原秦、王府。
秦、王府的金字匾额已经摘下了,正门上还挂着一道粗粗的铁链,四周还包围着甲胄全身的军士,虽没有别的痕迹,但秦、王府已经完全不复以往的威严了。
宋老夫人看了一眼便眼泪汪汪,催着军士赶紧把边门打开,让马车进去。
军士们把边门打开,抬着马车入了王府。
张氏一直沉默,神色淡然,无喜也无忧,与宋老夫人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正厅打开,宋老夫人和张氏,与宋知秋一家人,终于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