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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去又是新的一天,晨光未现桂家小院已经传来了细微的动静,家里有客秦氏起了个大早,草草梳洗完就去了灶里准备早饭。
周晓晨向来是个浅眠的,平时也都习惯了早起,听到外头有了响儿,也没磨蹭套了件外衫就下地儿了,出屋前见弟弟睡得四仰八叉,也不忘记给他盖上被子。
“娘。”进了小灶她见母亲已经烧开了水,正弯着腰揉面,周晓晨叫了一声后走到边上舀水洗漱。
秦氏见儿子起得这样早,爱怜地看了他一眼:“咋这么早就起了,你正长身子呢,该多睡会儿的。”
周晓晨拿柳枝刷了牙漱完嘴用冷水洗完脸后朝母亲笑道:“平日这个时候我也已经醒了,娘,有啥要我做的不?”
用力将面揉成了长条,用刀切成一段一段后把它们全都放到了大锅里,秦氏往火膛里添了几根柴后说道:“这儿都差不多了呢,哪还有你的事儿,”手拍了拍又问道:“我听你爹说昨儿晚上回来时,你凑着火边看书,连他们回来都没听见?”
周晓晨是存着自学成才的心思想要将来考科举的,姥爷那里的书都已经读得差不多了,可如今白天要跟着爹下地做活,相对用在课业上的时间就少了许多,她怕久了会忘记,这才时时不忘看书复习。都说温故而知新,她昨天对书本又有了那么点新领悟,一时入迷就没注意外头,想到阿爹昨晚看自己时的神情,她抓了抓头试探地问道:“阿爹又念叨了?”没法送儿子入学是桂老三夫妇的心病,面上不提大家心里都是知道的。
“你施大叔昨儿和你爹提了,等镇上私塾收学生了,就让你去读书,到晚上放学了先住他们家。”秦氏到底还是多偏心儿子一些的,桂老三拉不下脸可她却不愿耽误儿子:“你觉着怎么样?”
说实在的周晓晨对于上学还是有期待的,毕竟她虽能自学但毕竟是野路子,习惯白化文的她对于古文能看懂却不一定能写出来,这对于她而言是一个致命伤,要能早点得到正规指导自是好的,不过,一想到家里的情况她又摇了摇头:“娘,不急呢,我这会儿去上学,怕是教的还不如我自己学的多。”家里欠着债,地里的活人手也不够,以阿爹的性子肯定是不愿再去欠施茂人情的,这事若他愿意昨晚上就该和自己提了。
秦氏听他这么说,嘴微动了动到底没再多说,只轻叹了口气转身又去做其它事。
“娘~”周晓晨见母亲这样便走了过去,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娘~”她连叫了两声,带着一丝撒娇的味道。
秦氏微一愣,转过头见儿子一脸讨好地看着自己,这孩子向来懂事又似小大人一般,似这样的举动屈指可数,对于当娘的而言儿子的撒娇比女来的更难得可贵,心一下就软了,摸摸清瘦的小脸,一声汉:“你呀~~~”
天将即白东方露出了亮,晨雾弥漫中安静的村庄渐渐变得有活力了起来。
“来,喝粥吃馒头,咱们这里的馒头瓷实怕是没有镇子上的软和,”村子里通常都是哪个招待留夜早饭就在哪家吃,秦氏把粥和馒头全端上了桌,又把一碗热呼呼的水浦蛋端到了施诗面前:“施诗你尝尝这个。”小碗里放着两个水汪汪的鸡蛋。
农户人家家养鸡,鸡蛋却不是时常能够吃的,总是一个个拿出来放在篮子里攒着,到了一定的数捎带到镇子上去换些铜钱,家里的孩子哪个也没有一次吃两个的时候,是以坐在边上的桂月源再看到那两个白白嫩嫩的蛋后喉咙动了那么一下。
施茂向来疼女儿,在吃穿上从不曾短过,女孩道谢完后很是自然地拿起了小勺低头吃了起来,并没有注意到同桌的孩子没有一个有这些。舀起蛋轻吹了一吹,斯文地咬了小口,蛋黄露出同之前吃过的不同,蛋心并末全熟似乎还带着一丝甜,头一回见到这样的蛋,她有些犹豫抬起头看向了婶子。
“你放心吃吧,里头放了糖才会这颜色,这样嫩不是没熟,还是你月清哥哥想出来的吃法儿。”秦氏看出女娃的犹豫笑着解释。
听是月清哥哥想出来的法,施诗便朝着坐在边上的男孩看去,他的面前是一碗白粥手里拿着咬了小半的馒头,除去这些再无其它,直到这会儿她才注意到这好吃的蛋只有自己面前有,这样的发现让她瞬间不好意思了起来。
“吃吧,这个趁热才好,一会冷了可就不好吃了。”秦氏见她不动,误以为她不信自己的话,笑着催了声。
恰好周晓晨咽下了嘴里的馒头,眼往边上看了看,女孩白晰的小脸上透着一丝红,眉心微微皱起,带着那么一丝为难一丝尴尬,这样的表情兴许别人不明白,而她却是一眼就懂的,这种眼神在另一个人身上出现过好几次,在孤儿院时每当秦雨得了好东西偏偏自己没有时,她就是这样的神情,心一下软了:“施诗,快吃吧。”他对着女孩笑:“你别怕,我刚才在灶里先吃过一碗的,真的不是没熟。”
这话一下就让女孩重又带上了笑,轻点了点头拿起了勺子。
大人们心知肚明地看着两个孩子的小互动,桂月梅抿嘴对弟弟笑,只有桂月源小眉皱紧有些纠结的看了哥哥一眼。
吃完了饭,略作休息就得要下地干活了,施茂问桂老三要了一件旧衣,决定和好兄弟一块下地,临走时桂老三叫来了儿子:“清哥,你别跟着了去了,一会儿去弄几条鱼来,叫你娘做鱼汤。”
“好,”周晓晨点头一口答应。
桂老三拿了工具又忍不住对好友夸了夸自家的小子:“你别看他成日喜欢拿书,干活也是一把好手的,特别是钓鱼咱们家就属他最在行。他娘病着的时候就靠他钓的鱼来补身子呢。”
施茂听了这话转过头,朝着已经向小灶走去的男孩看了一眼。
周晓晨走到小灶拿了钓具,她擅长这个开春后就时常会抽着空去河边,也是因此饵料都是常备着的,拿了篓子和竿,装鱼饵的小罐挂腰上斗笠朝头上一带就出去了,拿了这些后又朝着自己的屋走去。
“哥,你带我一块去呗。”桂月源见哥哥这模样就晓得他要去钓鱼了,男娃正是顽皮的时候,再懂事也坐不住。
周晓晨看了看臭小子,她平日钓鱼喜欢边钓边静静看书,带上这小捣蛋她哪还能太平,摸摸他的头:“你找二哥带你玩吧,家里有客人我得多钓几条呢,你在我没法安心钓。”
被拒绝小家伙不乐意地嘟了嘴,“二哥要下地没空带我的。”桂月源装可怜:“哥,你带我去呗,我不吵的你教我钓鱼,以后我也能给家里钓。”他讨好,见哥哥似没有松动的意思,又委委屈屈道:“哥,我早上连水浦蛋都没吃着呢,你就带我去吧。”
周晓晨被他最后一句弄得一愣。
正好桂月梅带着施诗过来拿花样子,进门听到这一句,伸手就给小弟头上一个栗子:“你这小馋猫,哪天还短了你的吃不成?”
桂月源哼哼着摸摸头,见施诗站在边上眼珠子这转又有了主意:“施诗姐,你想去看不,我哥可厉害了呢,他能钓好多好多鱼又肥又大,那边可好玩了呢,咱们一块去吧。”
“源哥。”桂月梅听到这话脸色就不太好,拿出了长姐的气势就要训他。
周晓晨没插手,她看了看静静站在边上的诗施,女孩也正用那双黑亮的眼打量着自己,小脸上除了好奇还有一丝克制着的跃跃欲试。这模样实在是与记忆中的那个人像呢,“施诗想不想去?”她开口声音带着轻缓:“姐姐也一块儿去,咱们四个一起。”
小姑娘因为这一句眼睛透出了光,偏又有些拘谨地抿着嘴。
“一块儿去吧,河边上这会儿开了不少花呢,咱们去摘些。”大弟的提议桂月梅向来是支持的多。
“施诗姐去吧,河边可好玩了呢,还能钓小虾呢。”桂月源也跟着起哄。
“我,我得先问问我娘的。”施诗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开口了。
“走,我带你去问婶子去。”听她想去,桂月梅笑着拉人就走。
见她们走了,周晓晨这才想起先前的事,将傻乐的弟弟一把拉了过来正色道:“我早上可没有吃水浦蛋呢。”
早将这事扔到脑后的男孩一下子被说愣了,瞪着眼看着自家大哥不知要说啥才好,半天挤出句:“是,是哥你自个儿说的。”
“是啥,”周晓晨白了弟弟一眼后很是耐心地说道:“傻小子,施诗是客人,鸡蛋只有她有得吃,可是,她瞧见咱们都没有,哪还能好意思去吃,这样的事咱们当主人的就得解围,我那样说她就以为咱们也有,这才会继续吃呀。”
桂月源似懂非懂地抓抓头,隐隐地似乎明白了那么点道理。
“还有,谁许你拖着施诗赖着她一块去河边的。”周晓晨瞪人。
自家哥哥严肃时,桂月源还是有些怕的,忙识识相相地认错:“哥,我晓得错啦,以后不会啦。”
对自家这小淘气,周晓晨到底还是存着如姐姐一般的疼爱的,伸手捏了把小脸:“以后再犯可不饶你,还不快去拿你的小钩,不是说要钓虾子的嘛。”
“嗯,我这就去。”桂月源一听没事了,忙乐呵呵地去拿自己的宝贝了。
周晓晨由着他瞎忙,走到书柜边挑出一本书放入怀里,又走了出去从小灶里拿了另一副小竿,都弄好后,就看到施诗跟着姐姐从屋里走了出来,小脸上满是笑一看就知是得了大人同意,秦氏也跟在后头,见到儿子不忘记叮嘱了几句,这才将孩子们放了出去。
结伴而行一路往小溪那边去,路上遇到不少人,小村庄没啥秘密事儿施茂回来大伙儿也都得了信,乍见这么个陌生的小闺女又跟着桂家三房的孩子们一块出来,多少猜到了些也免不了一些人上来探问,施诗是个怕生的见到陌生人时总是抿着嘴露出腼腆的笑静静躲在人后头,她本就长得好看穿着也体面,虽话不多倒也肯乖巧地跟着叫人,很是讨人喜欢,遇上和善的总能得上几句夸赞,遇上好事的有桂家姐弟帮着挡,这一路倒也算顺利。
都是小孩子周晓晨没有往平日去的地方走,反而绕到了河上游的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就在这儿吧,这儿水缓也安静。”
桂月梅知弟弟心思点头说好,拉着施诗走到边上递给她一个香包包:“给,这里头是驱蚊草,一会就不会被蚊子咬了。”
施诗接过来放在鼻子下头闻了闻,淡淡的香味有些像艾草,转头看了看已经在河边撒饵料忙碌的男孩,转头轻声问道:“月清哥哥……他们呢,也有香袋吗?”
桂月梅摇摇头:“他们用不着,一会清哥会烧驱蚊草,咱们躲边上些那味道有点呛,等烧好了就这里的蚊子就能驱走大半,剩下的那么点儿他们男孩子不怕的。”
施诗听她这么说重又转回了头,果然看到桂月清拿了一大把不知明的草用引子将它点燃,一头的火不旺烟却很大,他撇开头在小河边上特别是草多的地方来回走。熏了一会儿他把草放到了一处空地也不踩熄由着它在那里慢慢烧,弄完这些后又拿了鱼竿,阳光照在水面又反射到了他的身上,看不清做了什么,很快线的一头钩住了一块东西,然后就看到他将钩一甩一抛入水后,再拿蹲着摆弄了几下,竿就稳稳地斜插在了地上,接着,他又拿起了另一个竿,转身向她们招手。
“咱们过去。”桂月梅忙拉人过去。
施诗跟着走到面前时,就看到桂月清从腰里的罐捏出了一团粉红小泥,然后又将它捏到了鱼竿上,对于钓鱼的事她所知道的仅限于远远地看到河边垂钓的人,还有阿爹同她的形容,知道一些皮毛却从不曾这样的贴近。
“来,你一会两个手握着竿的后面,再轻轻横着甩把钩抛出去就行了,不难的。”周晓晨将一切弄好后,微笑着将竿递到了女孩的面前。
“哥,哥,我挖到红虫啦。”这头竿子还没有交递,那边孩子兴奋的叫声就响了起来,小身影飞快地凑过来,“呀。”紧接着的是女孩害怕的叫声。
“去,一边去。”周晓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那张被吓得失色了脸,即使没有如歇斯底里般的连声惊叫,女孩在最初的那一声后再没了动静,可那表情神态无一不泄露了她的害怕。忙跨了一步把弟弟隔开:“胡闹什么,瞧你把人吓的,去,自个儿玩自己的去。”
被哥哥这么一叫,桂月源也被唬得一愣,后知后觉地晓得自己干了蠢事,忙吸着鼻子跑到了远处,“施诗姐,你别怕呀,这个不吓人的,我拿着钓虾用,我不过来。”
“你别怕,那红虫恶心了些但不咬人的,源哥不会过来的,你别怕。”那头把弟弟赶走,周晓晨回过了头,低头小声安慰。
“是呢,你别怕,咱们玩咱们的,源哥不会过来的。”桂月梅也跟着哄劝。
女孩子发僵的小脸在姐弟俩的劝慰中慢慢缓和,“嗯,”施诗轻应了声儿。
“来,咱们继续钓鱼,”周晓晨将鱼竿重新递过。
施诗抬头看了看他,没有犹豫重又伸出了手。
一个冬季过后,村里的孩子少了许多,剩下的也懂事了不少,往年的嬉闹已经不在,河边安静那鱼儿也格外的容易上钩。不到半日收获颇丰连头一回拿鱼竿的施诗也在她那月清哥哥的指导下钓到一条食指长的小鱼,上岸后见它挣扎又觉不忍放了回去。
“一条,两条……四条。”桂叶源钓着了不少小虾,玩够了之后跑来数哥哥的战利:“哥,你真厉害。”
周晓晨朝他一笑,重又将竿抛入了河,她还想再多钓一条。
过了一会儿,桂月梅带着施诗回来,自打将鱼放回去后,施诗就再不肯钓,桂月梅怕她无趣带着她到边上摘花,转了一圈小花篮里装了不少,还在她的发鬓上插了一朵紫色的小花。
“等到了六月中,还有凤仙花能染指甲呢。”
“那个我晓得的,我娘给我污过,可漂亮了。”
“是呢,到时候我给你摘些送去呀。”
女孩子回来后还在开心地聊着,说得很是投机,
周晓晨看着她们嘴边扬起了笑,从怀里摸出了带来的书,“姐,我这有本《山海经》,上头说的都是咱们没见过没听过的事儿,我给你们读读,你们要听不?”她这一句问很快引来了她们的兴趣,桂月源也凑了过来。
四个孩子一起围坐,周晓晨面对着小河,如她平时看书那样一心二用,打开书为孩子们读里头的故事。
水静静地流着,鱼竿偶尔会因为鱼儿的试探而轻轻点头,河边少年认真的读,时不时被另一个好奇的小娃打断,略长的女孩子将小弟抓到怀里不让他捣乱,年幼的女娃嘴边挂着笑,一双眼静静盯着读书的人,捏着装满草药袋子的手无声地挨放在小哥哥的边上细细地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