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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秦佑放慢脚步,但没有迎上去,楚绎走到他们身前的时候,掀开帽子扬了扬手上的伞,声音透着笑意地说:“外面雨来得挺急,刚才去车里拿伞了,还好,没错过。”
虽然隔着墨镜,但楚绎神色中有几分局促仍依稀可辨,前额的头发被雨水淋得半湿,甚至连风衣肩膀上也是大片斑驳晕湿的水痕。
秦佑目光下意识地掠过大厅来往的人群。
楚绎大小是个明星,在人流密集的公众场合,被拍是一回事,毫无防备地被人抓拍则又是另一回事。
选在机场来堵他,也真是挑对了地儿。
侧头对站在一边的助理说,“你把东西送回去,其他事明天到公司再说。”
说完抬脚继续往大厅角落一个位置偏僻的出口走去。
楚绎急忙跟着他身侧,两个人一直走出大厅,脚步踏上大厅外的门廊,楚绎撑开伞,但眼前大风大雨根本是撑伞也无济于事,秦佑停了下来。
楚绎脚步也顿下了,两人站在屋檐下,大雨滂沱得好像整个世界都笼罩在水雾中。
旁边再没闲杂人等,楚绎摘下墨镜,面色中的不安已经很难掩饰。
看一眼秦佑搭在手臂上厚实的羊绒大衣,唇角扯出一个笑,“听说北边这几天下大雪,挺冷的吧?”
秦佑本来沉默地目视着雨幕,这下终于转过头,目光凝在了楚绎身上,俊挺而凌厉的眉峰之下,浓墨一般漆黑的双眸幽深得探不见底。
那眼神严肃而犀利,楚绎立刻笑不出来了。
他垂下头,“对不起,那天是我误会你了,燕导跟我说了你们俩的事是个玩笑。不过,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呢?”
楚绎低头站在那像是个做错了事在家长面前认罚的孩子,秦佑一时自己都觉得跟他计较挺无趣了。
他不知道别人突然被一个挺看得上眼的孩子指着鼻子质疑彼此三观不合是个什么感觉,反正他当时,头都被气得发晕。
而且楚绎真的知道他气的是什么吗?
楚绎居然把他跟裴成渊那等“说穿了就为了满足老二,还非得用个爱字当招牌两边行欺瞒哄骗之实”的人混为一谈。
秦佑私生活在他的圈子里绝不算混乱,想要什么样的人却都不难,横竖只是解决一下生理需求,只要漂亮干净你情我愿的,找谁对他来说差别都不大,也从来没什么非谁不可,哄谁骗谁,他不屑。
再者就更别提什么燕秋鸿了,秦佑自认为在他所有认识的人中,他对楚绎真算是独具一格地看重了。
燕秋鸿跟楚绎才几斤几两交情,面子功夫过得去就得了,楚绎竟然就真为这人跟他翻脸。
小混蛋有良心吗?
但是,低头站在面前的青年,楚绎低垂的颤动着的睫毛显示着他此刻何等的不平静,半湿的黑发下一张脸显得格外苍白。
秦佑突然想起,那天晚上楚绎也曾极力想要装作一笑置之地把事情带过去。
是的,同样,他知道楚绎其实不是个轻易让人难堪的人,相反,他非常会照顾身边每一个他在乎的人的感受。
就像他那晚因为确认裴成渊出轨而痛彻心扉,却还是状若无事的陪着他吃完了晚饭。要不是听信燕秋鸿的话,误会他有了男友还经不住另一个人的诱惑,楚绎不会这样反常。
从七年前,爱人被生生夺走时的痛不欲生,到不久前,醉得人事不省时在他面前叹息哭诉,“我七年前输给新欢,现在又输给旧爱。”
出轨和背叛两个词,几乎是楚绎心头永不能弥合的疮口,只要稍稍一碰就鲜血淋漓。
楚绎生无可恋的表情,他只看一眼,七载光阴,经年累月,秦佑从不曾忘掉。
所以,是将这两个字安插在他身上,楚绎失望之余,才会对他说出那些话吗?
秦佑沉默许久,扫一眼楚绎手上已经收起来的伞,认命似的叹口气,“你车停在哪?”
楚绎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看向他,黑白分明的双眼中水汽氤氲,脚步却滞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脸不明所以。
刚才顾左右言它的机灵劲儿哪去了?
秦佑目光又转向屋檐外迷蒙的水雾,挺拔高大的身子站得笔直,还是那副矜贵姿态,但神色已然缓和,“再等回城就天黑了,你赶着饭点赔罪,没准备的吗?”
楚绎又讷讷盯着他看了片刻,俊朗的脸庞才缓缓绽开一个笑。
但手里的伞一直没撑开,还是那样明媚的笑容,左右环视见四周没人注意他们,楚绎飞快地上前,展开双臂抱住了秦佑。
一个不算紧的拥抱,年轻温热的身体猝不及防地直接触碰他,秦佑整个人都僵住了。
“谢谢。”楚绎在他耳边说。
接着,很快地松开了手,望着他的眼神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和珍视。
楚绎再次开口时感激而郑重,“对我来说,你很重要,而且,很特别。”
短暂的触碰,却好像余温犹存,那笑容纯粹而且诚挚,明亮得晃眼,只是看一眼心底就被侵染得潮湿温热。
现在的年轻人,表达感情的方式,都这么热情,这么直接吗?
秦佑身体更僵硬了,耳边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肩背上肌肉全还维持着刚才紧绷状态,抬起的手臂踯躅着像是不知道放在哪才合适似的。
过了片刻,才安抚似的拍拍楚绎的肩。
秦佑这一路风尘想必旅途劳顿,回去路上,楚绎脱掉外套开了车里的暖风,“进市区还早,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秦佑转头对他略摇一下头,“不用。”
见他不想睡,两个人在车里一直沉默也挺难熬,楚绎想到那天赵离夏说的话,偏头问,“秦叔,你为什么一直单身?”
既然是个要结婚的双性恋,交个女朋友也好过自己孑然一身不是吗?但从那天赵离夏的描述判断,秦佑好像自己根本没这个意思。
有这次的前车之鉴,楚绎彻底想通了道听途说全不靠谱,以后关于秦佑的事,方便开口的他一概问秦佑自己。
他这话问得突然,秦佑微怔。
虽然觉得和一个大男孩讨论感情问题很怪异,但为了避免以后再为此类有关的事发生冲突,秦佑沉默一会儿,还是沉声回答:“我不觉得,恋爱是必须品。”
秦佑说话时坐直了身体,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抵着下巴,态度非常认真。
但认真的话也只能说到这了,其他的,他不指望楚绎能明白。
世人都把这个爱字吹捧得多伟大似的,却往往打着这个幌子粉饰张狂的私欲,行伤害之实,意图控制,蛮不讲理,甚至,强取豪夺。
秦佑曾经亲眼见过,有人一面说着这个字,一面以最惨烈的方式毁灭了另一个人的人生。
这样的行为太虚妄了,虚妄而且卑劣,在他看来,还真不比纯粹的身体关系干净。
简而言之,他的人生,不需要另外一个人用这个字当借口来给他添堵。
秦佑说完就抿唇不语,楚绎还想继续问下去,但注意力立刻被另一个猜测吸引过去了。
车子在滂沱水雾中穿行,他一手握住方向盘,眼神专注地望着前方的路面,侧身靠近秦佑些许,交换小秘密似的问:“所以,秦叔,你从来没谈过恋爱吗?”
光是把谈恋爱三个字跟他扯一块儿,秦佑就觉得违和。
强忍着不适“嗯”一声算是回答,但楚绎刚才的语气让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话音一落,楚绎噗呲一声笑,“所以,秦叔,万一哪天你意外地,有了男朋友或者女朋友,那就是你的初恋,是吗?”
三十三岁的秦先生:“……”
这到底,是哪家的熊孩子。
吃完晚饭从餐厅出来的时候俩人已经相谈甚欢了,夜幕低垂而云销雨霁,城市的夜晚像是被雨水洗刷过尘埃,阑珊灯火都变得更加绚丽明艳,楚绎心情没来由地好。
上了车,本来打算送秦佑回家,但秦佑说:“去你那取行李,这阵住我那去,今天只取放在酒店的就成了。”
楚绎目瞪口呆,完全在状况外,“啊?”他住秦佑那?
他为了避开裴成渊和蒋澜,春节前搬到酒店暂住了,但秦佑怎么知道?
秦佑目光专注地注视着前方路面的车流,只是微微侧头瞟他一眼:“嗯?”
这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在问他,难道你还不愿意吗?
陛下,臣惶恐。
楚绎立刻说:“我当然求之不得。”
但是,还是颇多犹豫,他和秦佑,同样两个成年男人住在一块儿,私生活方面,他是没问题,但真的不会打扰秦佑吗?
谁知还没等他开口,秦佑想到什么突然说道:“我从来没有,把那些人带回家的习惯。”
楚绎以为这就是最大的意外了,谁知道更大的意外还在后面。
当他当晚从秦佑家别墅空旷雅致的客厅上到二楼,秦佑带他去的,是上次他宿醉时住过的那个房间。
啪地一声,灯开了,整个房间被灯光晕得暖黄,里面的布置好像还是一样,但又有什么不同了。
楚绎走到床头靠窗边的墙壁,上次还是整面墙壁,但这次换成了门,而墙壁的木饰面和门框衔接得几乎看不出来。
秦佑一手推开门,里边是个打通的小房间,打开灯,“家里客房都不带衣帽间,这间打通的凑合着用。”
楚绎有些不好意思,“太麻烦了,其实我用衣柜就成。”
秦佑低头点了支烟:“从我在锦园见你那次算到今天,你从头到脚,穿的戴的,没一件重样。”
楚绎立刻睁大了眼睛。
秦佑发现他住在酒店应该是年前从赵家送他回家那次,从那会儿到今天,春节工匠多难找,这些日子,秦佑对他真是一副不想再深交的样子,可是,私下还在继续准备这些吗?
口嫌体正直啊,秦叔。
但楚绎又觉得鼻子一酸,强笑一下就赶快垂下眼帘,余光中还是能看见秦佑轮廓冷硬的下颌。
这个男人,明明从骨子里头强势冰冷,可也是这些年来,对他关心得最细致入微的人。